《心脏防伪码》唐子之

3、钛白(一)

　　林羽棠心想，如果是肖英世说出这话，他或许真的会心生暖意。可眼前这个人，无论说什么，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用心了，他都无感，甚至觉得霍羽棣有点谄媚。

　　纵使他没考虑过，霍羽棣主动和他搞好关系对霍羽棣而言能有什么实际上的益处。

　　晚饭过后，霍羽棣自己收拾起餐具、刷起碗来。

　　林羽棠独自坐在沙发上，有些不知所措:“……那个，需要我帮忙吗？”

　　霍羽棣笑笑，道:“太需要了。”

　　霍羽棣说罢这意味不明的话，便不再多言，而是迅速收拾好厨房的残局，然后找来一块帕子，意欲擦干手上的水渍。边擦还边说着:“我被你的画打动了。你既然想帮忙，就帮我画一条鱼吧。”

　　听了这个请求，林羽棠的情绪瞬间浮躁起来，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用温和又不容置喙的语调说道:“我劝你永远不要要求一个画画儿的人帮你画什么，否则就算得到了成品，那成品也是没有灵魂的。”

　　林羽棠就是这样的性格，他画画不喜欢规矩，也不喜欢任务性和目的性的绘画。不然他可能会撕了画布。

　　霍羽棣听后莞尔一笑，“好好好，随你。”霍羽棣打算转身回卧，可走了没两步，又转过身来，对林羽棠说道:“明天我带我的病人来玩，你不必拘谨，自便就好。”

　　翌日，林羽棠醒来换衣洗漱后，发觉霍羽棣又没在家，便直奔后花园。途中他瞥见了厨房小餐桌上的早点，并且意料之中地看见了早点旁的字条。

　　林羽棠轻叹一口气，随即微微勾起嘴角。他没有思考太多，而是直接用手抓起盘子中的某只奶黄包叼在嘴里，然后便朝后花园昨日那把蓝木椅子走去。

　　今天的云朵有点多，明明悠远，却又有种莫名的深沉。朝向西方进军的云朵群庄重而悠缓，时不时的空隙让阳光不经意间流出，配上这袖珍“童话森林”，真的是看多少遍都不会厌倦。

　　林羽棠觉得画画最大的难处——同时也是最大的乐趣，那就是一幅画需要很长时间完成，但在这期间，自己的心绪却“大化有四”，倘若将一幅未完成的画尘封许久再取出来完善，那么这幅画表现出的意境就有可能让人百感交集。

　　本想完善一下这幅画后期的林羽棠，瞬间不知如何下笔，再三思虑，最终决定就此竣事。

　　霍羽棣刚走到后门口，就听到了屋中似有人谈话，而且貌似还有孩童的声音。他十分不想在这谈话的空间蓦然出现，经历尴尬、最后自己消失。于是便转身打算重回画板前，怎料还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推门声。门从虚掩的变为敞开的，还未等林羽棠回神并且回过身，一个穿着白色雪纺裙的短发小女孩便从他身边径直奔向画板。

　　林羽棠愣了几秒，随即因为怕女孩破坏他的画而有些不安地跟了上去。

　　“这是哥哥吗……海底世界比家里好看呢……”小女孩说着说就呜咽起来，她用双手的小手背抹着眼泪，却一直在念叨“哥哥”，最后泣不成声。

　　林羽棠看见小女孩这个样子，心里有些淡淡的酸楚，虽然不知始末，但也能猜个差不多。林羽棠侧坐在旧蓝椅子上，用食指轻轻为小女孩拭去泪水，随即将小女孩揽进怀里，一手搭在女孩背上，一手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可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或许什么都不说才是最正确的吧。

　　看到这个场景，霍羽棣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感。

　　画面就这样静止着，唯一有变化的，是女孩逐渐消失的抽泣声以及缓和下来的情绪。

　　见女孩情绪逐渐平稳下来，霍羽棣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来，开口道:“园园，你的哥哥是不能和你一同生活了，但他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在你身边，他躯体存在于大海，但是灵魂其实就在你眼前，只是，你看不见。”

　　园园转过身，用她有些红肿又清澈的眸子望着霍羽棣，“可是，哥哥他明明昨天还在的。”园园说着，小嘴巴又开始不自觉地抿了起来。

　　霍羽棣抚上女孩软软的头发，耐心地解释道“园园，那是假的。那不是哥哥，是园园想象出的，真正的哥哥在大海里。”

　　园园垂着眸子，仿佛在努力思考霍羽棣的话。半晌，园园转过头看椅子上的林羽棠:“会魔法的大哥哥，你帮园园把哥哥的灵魂放在小鱼的画里好不好。”

　　林羽棠蓦然回想起昨天霍羽棣让他帮忙画鱼这件事。原来是这样。

　　“好。”林羽棠道，“魔法需要仪式，你等等大哥哥一个小时，一小时后就能成功了。”

　　“仪式？”园园不解地念叨，但还是雨过天晴般地微笑道:“嗯！”

　　等霍羽棣将女孩母亲和女孩一起招呼进屋子里后，又来到林羽棠身边。

　　霍羽棣报复般地笑笑:“永远不要要求一个画画的人帮你画什么，否则得到的成品是没有灵魂的……那这画岂不是没有灵魂的？嗯？会魔法的小哥哥。”

　　林羽棠所问非所答:“……为什么不直接买条观赏鱼给她。”

　　“鱼也是会死的，不能再让她哭一次，”

　　林羽棠顿了片刻，缓缓道:“这不是你们要求的，是我自愿的。”林羽棠压低眉毛，“……就，不作数。”

　　翌日一早，霍羽棣独自驾车出门，将画转交给小女孩。

　　明明只是送幅画，而且市内和这地最多不过相距个二三十公里。可眼下天已经暗淡下来，霍羽棣依然没有回来。

　　纵使原本林羽棠厌恶霍羽棣，但经历这件事后，林羽棠心中的厌恶也正悄然淡化。更何况，怎么说霍羽棣也是习君仪的儿子，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林羽棠并不知道霍羽棣是否有自己的联系方式，犹豫再三，尽管万般不情愿，他也决定主动给霍羽棣打一通电话。

　　嘟嘟嘟……

　　此刻是那般安静，却又那样的嘈杂。钟表声滴滴答答，混合着心脏的跳动声音，林羽棠整个人的情绪都绷紧起来。

　　尽管林羽棠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还是会有“车祸”、“绑架”这类的词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脑袋里跳出来。

　　手机一直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林羽棠果断地放弃拨号，而是打开卫星定位系统，搜寻霍羽棣的手机信号。

　　在手机自动搜索期间，林羽棠已经以超轶绝尘之势披衣换鞋。就在他走到别墅门口，正要推门时，门却被从外面打开了。

　　是霍羽棣。林羽棠愣住了。

　　单单霍羽棣回来这件事，自然不会让林羽棠愣住。真正让林羽棠愣住的是，霍羽棣脸上那已经抹花了的妆容。

　　一个大男人画着妖媚明艳的妆容就已经够惊世骇俗的了，再加之霍羽棣脸上的妆容像是被故意抹花，看起来实在是滑稽。

　　可是林羽棠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他看见霍羽棣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分明是竭力抑制着的杀意。

　　霍羽棣冷冷地从挡着门口的林羽棠身边绕过去，然后径直朝自己卧室走去。

　　今天的霍羽棣，没有挂着以往那副通情达理的笑意。

　　林羽棠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他缓缓褪去外套，心不在焉地脱掉鞋子，随即澡也没冲地、便回房间了。

　　林羽棠躺在床上闭目良久，却丝毫没有睡意。半晌，他翻了一个身，从床上爬起，然后来到自己的行李箱前，将其打开，并把行李箱中的生活用品全都取出来摆在卧室里适当的位置。

　　他觉得，自己可能会长住了。

　　第二天醒来，林羽棠脑中依旧是霍羽棣那张花了妆容的脸以及那个凌冽的眼神。这样想着，林羽棠便沉稳而轻快地下了床，随手披了件外衣，随即走到二楼护栏边上，朝正在起居室翻看什么的霍羽棣望去。

　　霍羽棣察觉到林羽棠的视线后，便不慌不乱地将手中的相册合上，然后微笑着看向林羽棠。

　　“早啊，哥哥。”霍羽棣道。

　　林羽棠实在是不习惯这些没什么实际用处的寒暄，但纠结过后，他还是不自在地开口说了句:“早。”

　　霍羽棣脸上满是笑意，继续道:“早上想吃什么？”

　　林羽棠完全没有理会霍羽棣的话，而是类似关怀地缓缓问道:“昨天你……”

　　还没等林羽棠问出口，霍羽棣便自说自话地打断他:“刚刚我榨了豆浆，滤去的豆渣倒掉太可惜了，我们吃豆饼好了。”

　　霍羽棣说着便向厨房走去。

　　林羽棠目送霍羽棣的背影消失在厨房死角，然后目光快速落到茶几上、霍羽棣刚刚翻看的那本相册。

　　林羽棠目光盯着相册缓缓下楼，随即来到茶几前，瞥了眼厨房里忙碌中的霍羽棣，然后轻轻翻开相册。

　　相册里的泛黄照片和这本精致的相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给人的感觉是违和感满满。

　　这些照片基本都是群体照，从背景来看，不难发现，这些应该都是小霍羽棣还在福利院时的留影。

　　林羽棠饶有兴趣地寻找着每一张中的小霍羽棣，当他找到时，却有些不确定了。

　　这……是霍羽棣？

　　无论是挡住眉毛的蘑菇头，还是羸弱怜人的身体，都给人以温顺柔弱的感觉，与如今的霍羽棣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哥哥……偷偷翻别人相册可不是礼貌的行为。”林羽棠被身后这蓦然响起的身影吓得浑身一颤，他赶紧冷静下来，回身看向霍羽棣。

　　霍羽棣满脸笑意，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林羽棠见状反倒大大方方用手托起相册，假装闲意地问道:“哪个是你？”

　　霍羽棣笑笑:“你猜？”

　　林羽棠伸手指着留着蘑菇头的小霍羽棣，道:“是这个吗？你小时候还蛮可爱的。”

　　霍羽棣笑容逐渐淡去，道:“这里没有我。豆饼熟了，我们去吃早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羽棠点点头，将相册合上放稳妥了，便随霍羽棣一同去餐桌那里。

　　尽管现在的霍羽棣和小霍羽棣比起来变化较大，但还是能看出是同一个人的，为什么霍羽棣不承认？林羽棠越来越好奇霍羽棣的事情了，脑中各种疑问生根发芽，以至于完全不记得刚刚吃的豆饼是什么味道。

　　“好吃吗？”霍羽棣问。

　　林羽棠随口道:“好吃。”

　　霍羽棣莞尔一笑，继续道:“你自己在家也挺无聊的，不如和我一起出去接单子吧。”

　　林羽棠沉稳而不假思索地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