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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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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虽并不是真的有什么紧急会议要参加,厉向东还是习惯性回了公司待着。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突然被按下刹车的只会埋头做事的什么沙比动物,一旦停下来就只会显得更加沙比。正当他感到空虚与无事可做的时候,俞景行适时给他发来短信:【我现在过来公司,侑溱也在。】
“……”
自嘲沙比的年轻总裁厉向东看着手机屏幕抿紧了嘴角,在这一刻,他清醒地发现沙比另有其人。于是十分钟后,在楼下咖啡厅光明正大摸鱼的周鸣接到助理打来的电话,通知他开会。
周鸣:?
周鸣:扯呢?
得知了即将到达公司的项目特邀重磅人物的名字后,周鸣出离愤怒。他飞奔上楼,几乎是踹开厉向东办公室的大门质问他:“前几天连着开了那么多的会你现在还要开什么会?邮箱那个项目又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做就做不做就不做了我们是缺那点钱吗?!”
“怎么没有要讨论的?”厉向东已经在望向窗外灵魂出窍,“……还没有想好名字。”
“要是我们能想得出好名字早就定了好吗!”周鸣咬牙,“你就装吧,说!是不是今早去上课时又跟何侑溱说了些有的没的?”
“……老俞也来。”厉向东没正面回答问题,将矛盾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俞景行身上。
“好哇!我就知道!”周鸣气得原地弹跳了一米,他掏出手机准备跟俞景行算账,“我必须让他赔我一个下午的休息时间!”
“你哪有休息时间?”厉向东不再搭理他,又转头面向落地窗那边。窗外午后的太阳还很刺眼,底下是一小块停车场,这里有地下停车场,地上的这块主要是给来访的客户和公司高层留的车位。
这个地方是周鸣费了一番心思才定下来的,甚至不惜来回飞了好几趟,最终定在了离西大不远的创意园区。楼下有健身房、咖啡厅、便利店、奶茶店,也有日料、泰国菜、中式西式饭馆,甚至还有三个酒吧,每一家周鸣都亲自实地考察过,每一家都很满意。
楼上的这些公司大多是做IT的,人也不算少,但平日里还是比较安静。
厉向东第一次过来看的时候也很满意,只是他满意的并不是那些。
这个地方离他们曾经租下的小公寓很近,从办公室的窗口向外望便可以看到那栋公寓的橘黄色外墙,但厉向东却从不敢多看,他总拉上浅白色的窗纱,把所有阳光挡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那是厉向东最难忘的回忆。他与何侑溱都只是短暂地在大学宿舍住过一段时间,第一次提议两人一起搬出去也正是热恋期,何侑溱那时还很害羞,听不得厉向东说这个,每提一回都会脸红大半天,只说“你让我再想想”。后来搬进去了,两人一起去家具市场买东西,一逛就是一整天,他俩二十四小时都要黏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那些场景在他们毕业后也曾重现过一遍。何侑溱为了支持他从厉氏独立出去创业,进了一家薪酬高但并不喜欢的外企公司。那家公司距离他们租的公寓车程近一个小时,厉向东心疼他工作强度大,每天早出晚归,便提议搬到他公司附近的小区。
当时厉向东能说出这样的话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他承受的压力不光来自创业公司的起伏与坎坷,也来自那些与他有血缘关系却又百般看他不顺眼的家人们。对外,创业如翻海波涛上的一艘小船,在岸边,厉氏也总有人虎视眈眈。
何侑溱又怎会不知道?他算了算两人手上所有的现金流,皱着眉头依然说:“我再想想”。那些年他已经成长了很多,不再是那么容易犹豫的人,只纠结不到一天就决定搬过去。交完房租的两人捉襟见肘,只沿用了以前的家具,乔迁时叫的炸鸡外卖,连彭凌都看出来他们狼狈,第二天送来一套扫地机器人。等过了些年他们的经济生活都好了起来,便在同小区买了一套二手的房子,重新装修,但只不到半年,改变他们一生的厉氏家变风波来袭,何侑溱最终还是没能看到他们的新家。
在买下新房子的那一瞬间,厉向东是高兴的。他当年是真的以为他们已经度过了所有的苦难,他真的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大概何侑溱也这样想,所以到最后,他们才会那么狼狈不堪。只是后悔是最无用的东西。
园区的栏杆升起,俞景行熟悉的车开进来,待停稳了,何侑溱背着包下来,他的性格仍像个小孩子,到了陌生的地方,总免不了好奇地四处张望一阵。
“开会吧。”厉向东收回不舍的目光,恢复成他往日的平静模样。
何侑溱走进来的时候有些忐忑,俞景行并没有跟他多说什么,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单纯的参观活动,结果没想到这公司的人把这整的过于隆重。
电梯里一股子酒精刚消毒过的气味,显然是刚接到通知后才去擦了一通。到了楼层,打开电梯时已经铺好了红毯并在上面撒了稀稀疏疏的红粉色玫瑰花。分公司正门上是没有挂横幅,但不知是谁在白板上手写了个:“欢迎何侑溱先生莅临”字样,挂在了前台正中心的大理石台子上。
就连俞景行看到都有些石化了,有点夸张,且大可不必。
厉向东把全分公司上下十几口人都喊到会议室去开会,只余个公关部的经理在门口等着带两人去四处逛逛,何侑溱在前台被雷完,转头就看见这位经理的笑脸。
“您好您好!是何侑溱先生吧?我是分公司的公关部经理,我姓陈,厉总让我带您去公司周围转转,您午饭吃的如何呀?我们下午茶时间马上就到了,如果您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可以尽情吩咐我,我们公司的福利待遇相当好,会满足员工的一切需求!”
何侑溱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俞景行,“那倒是不用了,参观就……就在这里随便看看就好了。”
“噢这样吗。”陈经理也没有慌张,“那我来给您介绍一下,这里是我们的前台……东面是我们的办公区域……”
“额厉向东,厉总他们在……?”
“他们应该在开会吧。”俞景行有瞥到会议室的门是关上的,他偏头问何侑溱,“要进去旁听一下吗?”
“这样不太好。”何侑溱摇头婉拒,他拉了拉俞景行的衣袖,小声劝告,“师兄,我觉得你们的保密意识以后真的要加强一下。”
不管是厉向东把机密的册子给他保管,还是这会儿俞景行让他去旁听会议,都实在有些离谱了。
俞景行的表情却依旧很轻松,“没事的。”
他眼神示意陈经理带路,领着何侑溱到了会议室门前。会议室门是半透明的玻璃,俞景行抬手敲了敲,里面不到一会儿便有脚步声走来开门。
与早上在课堂见面时不同,身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的厉向东亲自推开了这扇门,他眼神淡然地从俞景行滑到何侑溱脸上,一丝波动也没有。
何侑溱却莫名有些紧张,他潜意识里根本做不到将厉向东当作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班上的普通同学”抑或是“不相熟的校友”,厉向东浑身散发的那种气场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他对自己的态度与别人相比较已经称得上是十分友好了,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就感到拘束……最后,哪怕再想自然地问好,却又还只结结巴巴跟厉向东点了个头,“厉……厉总。”
“嗯。”厉向东垂下眸,应了那句“厉总”,“老俞说了你会过来,我以为陈经理会先带你们去周围参观一下。”
陈经理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
“没事,我怕耽误你们开会,我跟师兄随便转转就好。”
厉向东嗯了一声,他领着何侑溱走了几步,遥遥指了指临窗的一张办公台,“那里是给你……你们准备的,等App项目进度起来了,必要的时候,你过来工作就可以坐在那里……那是空桌,不用介意。”
那桌上除了电脑还摆了两盆绿植,何侑溱看不出是什么植物,只好答应下来,厉向东又把他们正在做的一些事总结给何侑溱听,足足讲了快两分钟,整个会议室的人表面上正襟危坐,每一位都面露惊恐,不知道厉总开会开到一半到底去干嘛,只有对这一切都已习惯的周鸣翻了个白眼,拿起手机开始打消消乐。
俞景行适时地打断了厉向东,“总不能今天侑溱一来就让他干活,我们还是先转转吧,你们可以继续开会了,不用管我们。”
他说罢,拍了拍何侑溱的肩膀示意他去阳台上看看,何侑溱回头望了厉向东一眼,礼貌地跟着俞景行走开了,剩下沉默的厉总和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陈经理,又回到会议室去商量App命名。
可想而知,这场会议的下半程开得没有一个地方是顺利的,App的名字到最后也依然没有确定下来,只是粗略地决定以【西大传音】暂时代替【那个邮箱App】来称呼。等到最后会议室的人都散了,还剩下周鸣两个报告投资案的经理。周鸣并不喜欢这个名字,他率先投了反对票,却又赖着不走,单纯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叛逆情绪,他刚才甚至在开会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发自己助理下楼去为大家买咖啡,“厉总买单啊,记得,别刷我的卡。”那助理还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厉向东,直到厉总回过神来朝他挥挥手,他才敢放心走开。
厉向东压根没心情管什么投资案,让那两个经理放下文件出去。他揉揉太阳穴,忍了又忍,“就不能把消消乐的游戏声音关掉?”
“不能。”周鸣喝着咖啡冷笑,“我以为你起码会理智一点,你看看你回国后都做了些什么?!”
“……”厉向东沉默了一瞬,“我们的计划目前来说还很顺利。”
“我没有在跟你说计划,我知道我账户里有多少钱。”周鸣怒上心头,一把摁掉了手机屏幕。会议室当时特意做了隔音的材料,他很放心地在这里跟厉向东吵过好几回架,“为什么你一遇到何侑溱就跟个白痴一样?你长这么大是白活了?没有何侑溱你要死要活。”
厉向东坐在会议桌主座上,周鸣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听见他在笑,“……你怎么跟当年说同样的话?”
“什么当年?”
“我是说,上辈子。”
周鸣心下一沉,“我刚才说的有些过分了是吗?”
厉向东摇摇头,他直起身来收拾桌上的文件夹,一并拿在手里出门去,“你还是你,这很好,不然我总会觉得自己到现在还在那个装置里面……咖啡喝完了自己带走,不要丢在这里养蟑螂。”
周鸣吓了一跳,“我才没有。”
他没去拦厉向东,在会议室转椅上长长叹一口气,他始终记得几年前见到厉向东的场景。那年他还在剑桥读人类社会政治科学专业,简称HSPS,这个专业在全球的录取率极低,又是跨多学科的专业,因此,他需要完成的阅读量和论文进度也很令人堪忧,每天思索下一个课题的前进方向也是很难熬的事。那个时候,周鸣总觉得自己像一只倒挂在树上的金丝雀,而树下就是猎人摆好的大油锅……只是在平平无奇埋头苦读的一天,他忽然接到了厉向东的电话。那是伦敦的十月,已经进入秋天,漫地落叶的红毯只铺成了一半,厉向东疲惫的声音反反复复地念着自己到英国了,让他来一趟The Savoy,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
从剑桥郡到西敏市驱车要一个半小时,他那天论文的进度也不是很理想,挂了电话索性连午饭也没吃就开车走了,满心想着待会儿见了厉向东定要用他的黑卡去预定Gordon Ramsay的餐厅,喝上一宿的香槟,吐吐自己满腔的苦水……当然,前提是如果厉家没有收走厉向东手里的黑卡的话。
周鸣对此还是抱持着乐观态度,即使是落难的凤凰,好歹也还是姓“厉”,而厉家人不会别的,就会赚钱,这是他从小艳羡的事情之一,因为厉向东总能有无数的,他渴望的,而他家并不会给他买的玩具。比起厉家的家大业大,周家只有“出院士”这一个金手指加成,他的姑姑婶婶舅舅小姨连带他爸妈都是学者,没有一个经商的亲戚,全家上下奉行着“知识就是力量”的人生格言,却又因学术研究忙碌的很,能送夏令营就送夏令营,能住宿就不走读,毕竟大家都很忙,谁给他做饭?
在童年生涯中,唯有与厉向东,像个痞子一样地狂轰乱炸地颠覆了他对自己人生的认知,虽然跟着胡闹能得到快乐,但也收获了不小的代价——他在剑桥痛苦的这些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家里为了逼他好好读书几乎断了他所有信用卡,生活费甚至是半年给付,还要看成绩单上下浮动。
周鸣大概猜测到厉向东也是来与他“诉苦”的,然而,他却并没有能顺利喝上这一宿的酒。
半途给厉向东再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回应了,到伦敦后也完全联系不上他,只隐隐听他的手机在房间里空响。看着未接听手机屏幕的周鸣下意识地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他几乎是拿自己的驾照和学生证做抵押,才让前台打开了房间的门,最后手忙脚乱地把厉向东送进了医院,好在厉向东只是单纯地着了凉,他在还没有见到周鸣的时候就开始感觉浑身发冷,硬撑着给周鸣打了个电话后便在沙发上昏迷过去。
周鸣长这么大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被人吓得魂飞魄散,他是来喝酒的,不是来参加好友的追悼会。总之,不管周鸣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厉向东是睡了一觉后就清醒了,全然不顾大脑过载的可怜的小周同学,出医院后把开到酒店楼下,就在前台遇上了另一位面瘫发小Mr.Leng。
冷锁一身运动装,时间还早,他便顺便在酒店里吃了个早餐,此时便和饥肠辘辘的周鸣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早点说也要叫冷锁的话,我从学校出来不就可以一起带上他了吗?”周鸣很无语地看着厉向东,而后又看了看冷锁,“你考驾照了?不会是跑步过来的吧?”
“……”冷锁不知道他是怎么长的脑回路,没有搭理他,转头去和厉向东说话,“我今天下午还得回学校去。”
“哇,太无情了吧。”周鸣打着呵欠吐槽了一句,“他好歹大老远地过来,被厉家发配了这么久我们隔着大西洋连一顿饭都没吃上,你就要回去吗?”
冷锁听他说完,似乎也确实觉得不太好,他拿手机噼里啪啦发了个信息。
“回房间谈,我有东西要给你们看。”厉向东整个人的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整个人却还显得很严肃。
冷锁也很严肃,他问,“是你给我发的那份文件完整版吗?”
“这都只是个雏形而已。但我知道你很忙,如果不让你亲眼看到是没办法把你从实验室里喊出来的,你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厉向东按了电梯,向上三楼,沿着酒店长廊到了客房。
厉向东特意不让酒店进来做清洁,此时的房间颇有些杂乱,他倒是没带什么东西,但桌上和地上都有散着的A4纸,周鸣随手捡起一些来,上面尽是他看不懂的公式和运算。
“厉向东,厉害啊。”周鸣啧啧称奇,“你当年读书的时候不是最讨厌数学了吗?”
“这不是数学题,是应用物理。”厉向东从桌上挑了一些给冷锁递过去,“应该和你们最近的研究有所相关。”他抬起头看向两人,眼里有似死灰复燃的光,他说,“我给你们选择的机会,但也希望你们能答应我,无论这个事情你们接不接受,都请一定替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