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蓬》以适

4、第四章

　　·第四章

　　时间倒退回半个小时前，周鸣在路上同厉向东打电话，“我一会儿就到西大，关于APP应用的名字你想好了？待会儿开会的时候人家问起了怎么办？”

　　厉向东道，“没，老俞过来了，让老俞想。”

　　“你真是会偷懒。”

　　“我偷懒？我已经三天没离开公司了，你人在哪？”

　　周鸣倒是很有自己的理由，“我总需要出来洗个澡吃个饭吧？保持好的心情才能继续开展我们那既繁琐又充满希望的工作……哟，你猜我看到了谁？”

　　马路边，何侑溱和彭凌正艰难地提着购物袋拦过往的出租车。

　　“你的心肝站在路边哦。”

　　厉向东那头沉默了一下，“侑溱正和彭凌在西大附近的商业区，你路过看到了就接一下他们，这个时间点不好打车。”

　　周鸣就笑他，“好不好打车的，厉总您安排一下不就得了？”他抬手按下车窗按钮，笑得像一朵花儿一样，“侑溱你们回学校吗？听说现在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吧！”

　　在何侑溱和周鸣上车的空档，厉向东无声无息地挂掉了电话。

　　真是胆小鬼。

　　周鸣看着车载显示屏，偷偷翻了个白眼。

　　把那堆东西扛回宿舍后，整理也是大工程。何侑溱替彭凌递他摊开在客厅地板上的旅行用品，“这回你们是去哪？”

　　“我们系是去西藏采风写生，不过回来的时候我打算南下去一趟江苏的窑湾古镇，顺便在附近几个景点逛逛，我保证会给你带礼物的。”

　　“带点实用的。”何侑溱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边该买的东西也都不缺了，我这回走个十天半个月的，你要不要干脆回何教授家住？”彭凌看看何侑溱，有些担忧，“毕竟前年我出去写生的时候你煮面差点烧了厨房。”

　　何侑溱对自己的黑历史不忍直视，“那你也都说了是‘前年’。”

　　“不然还是吃食堂吧？”

　　“那倒不是很想吃食堂……”

　　彭凌左看看右看看，“侑溱，你有心事啊？”

　　“哪有！”

　　他只是有点想不通。何侑溱有些出神，他这些天隐隐约约地记起一件事——在他大二那年，他应该是在西大里见过厉向东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人的记忆有时候挺奇怪的，分明也只是寻常日子，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地方，可他偏偏就是记得。

　　那天下午，他替彭凌去还过了换书期限的小说，只因彭凌说他是何教授的儿子，能在图书管理员面前混个脸熟不用挨骂。在图书馆前白桦林的校道上，他同匆匆奔跑而来的厉向东撞了个满怀，摔在了地上。

　　厉向东白着一张脸将他扶起来，明明喘着粗气，手却是冰冰凉凉的，又一句道歉也没说就跑开……还有一次，有个不知道哪个系的女生在操场草坪上把他截住，向他告白，学校里自然是无人不知他是“何侑溱”的，那时就连彭凌也笑着跳开，周遭围观的人都在嬉笑打趣他的窘迫，人群里，挤挤攘攘的人群里，就只有厉向东一人面无表情，只是远远地站着望向他一会儿就离去……

　　还有多少次他有点不记得了，只是这些画面都集中在他大二上学期的那个时间段中，因厉向东出彩的样貌而不平凡，却也因之后几年再无见过这个人而就此显得不那么奇怪，但是一餐饭后，他就这么突兀地又记起了那些片段。周鸣送他回来的路上，他有想问个明白的冲动，最终却没有问出口，因为他和厉向东还远不到可以问出这些的关系。

　　他们只是普通的同学而已。

　　“算了，我去写作业了，你有要帮忙的地方就喊我。”何侑溱抓了抓头发，回房间看书了。开学一个月后有小测，如果他在这上面败北，会被他亲爱的导师吴教授以及亲爱的父亲何教授联合追杀，抓起来吊着打那种的，压力山大。

　　何侑溱翻开书，从第一个字看到第十个字，就接到了亲爱的导师吴教授的短信，请他立刻来校长办公室一趟。

　　校长办公室？

　　何侑溱看着手机屏幕，想到了周鸣接他们时说的话，忽然感觉自己对上了什么bug。

　　他本能地就有些不太想过去，加上这会儿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何侑溱抱着一丝“可能导师的事情与周鸣无关”的期待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门。

　　门开之后他就开始傻眼，屋里坐着一群人，为首的是厉向东，他手边坐着周鸣和另一个他熟悉的人，何侑溱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俞景行。

　　“侑溱啊，你来了。”吴教授站起来给他介绍了一圈，“厉向东同学你认识的，他们这个团队最近在做一个由西大邮箱拓展出去的应用，你今年不是有个市场方向的课题吗，可以参与一下试试看。”而后他又回头对着厉向东等人道，“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你们如果需要一个熟悉校园情况且研究方向相同的学生助手的话，侑溱很适合，他本科也是西大的。”

　　除了笑着同何侑溱打招呼的俞景行和校长，在何侑溱的余光里，周鸣几个人神情微妙地对视了一眼。

　　但是何侑溱对软件应用的兴趣不是很大。他是一个守旧的人，就连西大邮箱这种应用他都是在身边很多人已经开始使用了一段时间后才下载下来的，“老师，如果需要研究方向相同的话，其实厉向东同学也可以做这个，他也是我们金融系的，我的话，参加进来会不会不太合适啊。”

　　“侑溱，这是很好的机会。”吴教授有些意外何侑溱会开口拒绝他，“我明白你的顾虑，只是他们很多年前就在做西大邮箱了，并且做的效果很好。你知道的，现在市面上能存活下来的校园APP寥寥无几。”

　　“老师，我不是有什么顾虑，只是……”

　　厉向东忽然站起身来径直走出了门外，会议室的几个人都有些讶异地看向他的背影。

　　这是怎么了？

　　“他出去接个电话而已。”周鸣笑着起来给何侑溱倒水，“侑溱啊你上我这来坐会儿，不要着急，我过去看看。”他说罢，做了个安抚何侑溱的动作，也跟了出去。

　　何侑溱看着他们掩上的门，有些不知所措。其实他并不是抵触加入，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并不多，厉向东他们应该找一位更有经验的人才对……但是厉向东好凶啊，他都开始有点害怕了。

　　西大校长姓祝，是位八十好几的老头子了，他看着厉向东走出去，波澜不惊地喝完了自己杯里的茶，对大家说完一句“会也开了这么久了，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吧。”然后支使着吴教授同他去走廊上抽支烟。

　　吴教授本还想劝劝何侑溱，只得跟着校长走开，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俞景行和何侑溱，有种不很明显的尴尬氛围。

　　俞景行先跟小学弟打招呼，“侑溱，好久不见，何教授最近还好吗？”

　　“他挺好的。”何侑溱点点头，“学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出国读书了吗？”

　　“我的研究生项目只有两年，已经差不多读完了。”俞景行道，“不过我还在那边工作，只是因为国内这边公司有事情，我才回来开会的。”

　　“是不是有点辛苦？”何侑溱想，要是让何教授知道他重视的学生如今也在做程序应用做公司，可能会气得要吐血吧。

　　其实本科的四年，何侑溱同俞景行都挺熟的。他俩是同一个专业的师兄弟，俞景行平日里对何侑溱尤其关照。对何教授来说，俞景行的意义也异于常人。因为俞景行就是何教授最喜欢的那种，当代少见的，身上没有尖刺，真正热爱文学与创作的青年。他辅修文学与哲学，会写散文会写诗，跟了何教授的专业课题组，又听话又懂事，在何教授看来，有写作天分的苗子不多加培养就是浪费，他用心良苦地领着俞景行拿了数项青年文学创作奖，可在毕业之际，俞景行突然说自己研究生要出国念经济，可怜的何教授一度很是难过。

　　俞景行笑了笑，依旧是当年何侑溱熟悉的那种既温和又会让人感到舒服的风格。

　　“没什么辛不辛苦的，你最近怎么样？”

　　“我啊，就那样吧。”何侑溱其实是个有些嘴笨的人，若是长时间一起相处，像彭凌那种的朋友，自然是怎么都好，能聊天也能说些八卦，但与俞景行这几年不见，何侑溱难免就变得有些局促起来，“哦，原来西大邮箱是师兄你们之前就在做了的，我们之前还觉得奇怪，厉向东同学一直在国外读书，怎么会想要做国内学校的应用。”

　　“关于西大邮箱的故事，或许你以后会知道的。侑溱，这个软件虽然不是我们公司的主营业务，但也是我们用了很多心思才做出来的，我们都很希望你能加入进来，这或许会耽误一些你的时间，但多尝试一些新领域的东西并不是坏事。”

　　俞景行的态度很是诚恳，令何侑溱几乎无法拒绝，然而，何侑溱却依然没有立刻就同意下来，他只是时不时的望向门的方向，显得有些不安。

　　大概是在担忧厉向东的态度吧。

　　俞景行收回打量的视线，用手轻轻敲了敲座椅的皮质扶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厉向东，你小子可真行啊……他抬头望向窗外，记起六年前的夕阳余晖落进西大校园，那是俞景行无数次回望过何侑溱的背影，追着他走过的校道，他甚至去辅修了何教授的课，只是为了与那位比太阳更熠熠生辉的少年多说几句话。

　　他做了那么多，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