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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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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秋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云层里,四周都是软绵绵的触感,她躺在白色的云朵之上,享受着温暖的日光。
“姑娘,姑娘,醒醒,您再不醒夫人就来了!”有谁在耳边催促她,谢知秋皱皱眉头翻身就想再睡过去,那声音却连绵不觉催促着她。
“姑娘,该起了,姑娘……”
谢知秋脑子里猛然闪过院子里还没喂的鸡,也没有给谢燕绥做饭,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扶着床穿鞋就要冲出去,手落到床垫上的一瞬却整个人都顿住了。
指尖的触感光滑而柔软,上面绣了蝶戏花,漂亮的缎面映着清晨初生的日光,像是平整湖面,与她家里与麻布缝制而成的垫子远远不同。
人的身体记忆好像比脑子来的长久,指尖的感觉让它瞬间就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塞北的家,谢知秋觉得自己又做梦了,而这次的梦境比以往更为清晰,她连床帐上绽放的迎春花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曾经睁眼就会看到的花。
瑞雪看到自家姑娘起地利索惊了一下,而后松了口气就赶紧喊白霜来给她穿衣洗漱。谢知秋长久以来的赖床习惯让两个大丫鬟办事习惯快准狠,瑞雪给她戴束腰几乎是往腰间一缠就系好了,就又去梳妆台前将梳子头油都备好。
“姑娘今儿怎么睁眼了?”
另一丫鬟白霜见了稀奇景,和谢知秋调笑,手下却没停,拧帕子擦脸一气呵成,又把谢知秋推到了梳妆镜前坐下。
面前立着个黄铜的镜子,不甚清楚地映着隐约的人影,瑞雪正在给她梳双丫鬟,是稚儿惯梳的样式。
瑞雪和白霜从她六岁起就来到了她身边,一直陪到她十七岁,也不知道上辈子她们最后如何了。
“开下窗户。”
谢知秋每次都会说这句话,虚幻里白霜从来听不到她的话,这时她总是急匆匆地跑出去,再慌神地跑回来,然后外面就会开始哭嚎,向她传达着母亲去世的信号。
然而这次白霜应声后就站去了窗前,慢慢推开了一扇窗户,春日里尚有些凛冽的风从外面吹进来,谢知秋毫无防备地哆嗦了一下,瑞雪手里头发没抓紧就松了几缕。
“白霜,关小一点!”瑞雪声音稍稍提高,训她一句,白霜赶紧回头将那扇窗拉回来些许,单留了道不算宽的缝。
谢知秋透过那道缝看见外面光秃秃的杨树,四季都绿着的矮松,和爬满了假山的迎春,深褐色枝条开着密密麻麻的灿黄花朵。
瑞雪的速度一向快,她出神这一会儿已经梳理完头发,白霜早已拿好斗篷在一旁等着,谢知秋愣愣地任由两人摆弄她,曾经是她年少时光中每天清晨都会发生的事情,这次白霜没有突然跑出去,厢房外也只有扫地洒水的声音。
“我们要去干什么?”谢知秋愣愣地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去见太太啊,姑娘您前几天刚把林二公子推下湖,虽说已经春天了,我们塞北春天也没多暖和,林二公子又是读书人,从水里捞上来就昏过去了,昨儿说是醒过来了,刚刚太太让凝云姐姐来说带您去看望看望呢。”瑞雪把斗篷的扣系好,又使力紧了紧,“凝云姐姐来的时候您还睡着呢,我估摸着您也没听着。”
“哦。”谢知秋呆呆地听着她唠叨。
林二公子名林家致是离谢家不远的林校尉家的孩子,他和周围的孩子格格不入,长相性格都随了温柔似水的母亲。
谢知秋和其他孩子上树捉鸟打弹弓的时侯,林家致就能端坐在书案前和夫子学一两个时辰的四书五经。
“姑娘,您这次可不许再跑了,虽说您是失手,林二公子可遭大罪了,听说林太太都哭昏过去了。”
瑞雪又絮叨起来,但她叮嘱的后面几句谢知秋完全没听进耳朵里,和瑞雪并行着向着母亲余氏的院子走去。
他们家的房子横平竖直,没有南边那种曲曲折折的小道,谢知秋拐过两个弯后就到了正房,小丫头正在扫地上的尘土,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凝露刚提着个食盒从屋里出来,迎面撞上了谢知秋,弯腰向她行礼。
“姑娘来了,太太正用早饭呢,外头冷您赶快进去吧。”
白霜性子活泼,见她向外走就问:“姐姐这是干嘛去?”
“这道醋鱼吴大娘做的不够甜,太太说味道不够,让我与她说说去,你们赶快进去吧,太太还等着呢。”
余氏于口腹之欲上不算是挑剔,以往不合口味也只是少吃些再将菜赏了下人,今日如此怕是心情着实不佳。
瑞雪又紧张地提了心,叮嘱谢知秋:“姑娘这次万不可犯倔,太太……姑娘!”
她没有说完,谢知秋就大步流星地冲进了屋子里,打帘的曼云没有反应过来,看着自家姑娘将帘子撞地噼啪乱响。
谢知秋站到了余氏面前,二十多岁的妇人没有半点的老态,梳了坠马髻,只单插了一根翡翠簪子,簪头坠几个水头极好的坠子,丹凤眼上挑着,紧紧抿着嘴,见她进来只给了一个眼神,又将筷子落到小菜上。
“母亲。”谢知秋唤她,每个音节都轻轻颤抖着。
余氏夹菜的动作顿住,而后将筷子重重落到桌上,长叹了口气:“你这是害怕了?不想去给人赔礼道歉了?”
谢知秋没有给她反应,双目已经盈满了泪水,接着就啪嗒啪嗒地流过脸颊掉在地上,凝云见状赶忙将其余人都赶了出去,将门关上把空间留给了母女二人。
余氏看她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倒是知道哭了,以前我是怎么教你的,出去惹祸没事,惹祸之前你得想好你担不担得起,哭什么哭!”
她的母亲向来如此,虽是生在了婉约的江南,却是被磋磨成了强硬的性格,养育子女也是自幼一套想法,从未逼她去学什么东西。
谢知秋上辈子也没用到过几次繁琐的礼仪和琴棋书画,而从塞北到余杭,母亲曾经要求她的坚强,支撑了她整个人生。
余氏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熟悉地训斥着她,谢知秋闭上眼睛呜咽着,想这梦怎么还没醒啊。
谢知秋哭地太过厉害,从前闯了认错认地痛快,自六岁后,就是拿着擀面杖揍她也没有几回哭地像这样,顶多就是红了眼眶,还要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不让人看见。
余氏有些慌神,连忙起身走到女儿面前,低了声音安慰她:“我陪你去和人家认个错就行了……哭什么呀……”
谢知秋泪落得更快了,余氏赶忙将她搂入怀里,右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莫哭了,莫哭了,再哭变成丑姑娘……”
要变成丑姑娘的姑娘窝在母亲怀里痛哭了一场,指甲把自己的手腕掐出很多个阴子,她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从这场梦中醒来,余氏将她听过过千百遍的童谣来来回回地唱,终于将谢知秋哄地停了眼泪。
余氏赶紧唤人给她洗脸,几个丫鬟又忙起来,有换水的,有给她重新梳妆的,也有想给她拿鸡蛋揉揉红肿眼睛的,被余氏拦了下来。
“给她弄好头发就这么去吧,也不是去林家做客的。”余氏端起桌子上的一碟水晶包子,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喂给谢知秋,“本来想饿着你的,赶紧吃点吧。”
谢知秋一口一个吃得极快,肉汤的香气和醇香的味道清晰地不似梦境,周围的人说什么都可以听清,连角落里柜子缺角也可以看到。
头发理好后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手掌的纹路清清楚楚呈现在她的眼前,纵横交错似是预示着主人坎坷的一生。
谢知秋无法抑制地想,她是不是真的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塞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