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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薄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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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急躁如乱珠砸地,淌成一条潺潺的小河,天地间唯有翻腾的雨声,一切都被白雨掩埋。
马车缓缓停下,却闻车外有宫女开口“虽是盛夏,郡主莫要着凉了才是。”便递进来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
我垂眸看着那把伞,抿了抿唇,才道。
“不必了。”
“傅小将军备的有。”
椒华殿。
琉璃瓦落下一连串的雨珠,连门窗都沾染了些许雾气。
小黄门很快传信唤我进去,我刚迈出一步,便猛的听闻里边一声怒喝。
“毒妇!你,你怎么敢……”
听闻皇上今来得了上好的仙丹,日日服用,看来颇有成效,此时一吼也是中气十足。
我吓得一个哆嗦,低头颤颤巍巍进去时,正见皇后跪在地上,发髻有些乱了,但她仍是那副端庄的模样,身子板挺的直直的,下颚微扬盯着皇上。
“臣妾如何不敢?”皇后反问,一字一句却沁上张狂之意。
皇上怒不可遏,兀的站起,连带着一把掀了桌案,上边的器皿哗啦啦掉了一地。
我惊恐地盯着皇上,左右不是。
怎么让我做了这么不识时务的事。
随即我吐了口气。
没事没事,不慌不慌,问题不大。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自认淡定道“臣臣臣臣女,参参参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膝盖真疼啊,得亏没有教傅鹤看见,否则真不晓得他会怎样人身攻击我。
我已经想象到了傅鹤不屑地说这不屑的话“沈清梦你啄木鸟吗真是长渊第一小废物。”
皇上却未曾有搭理我的意思,兀自生着气。
“臣妾,如何不敢?”皇后又开口,一字一顿,锋利至极。
“你!”皇上猛的抬手指她,手微微有些颤,最终闭了眼,一下子跌坐在椅上,嘴里不停地念到“毒妇,毒妇……”
其实我冒昧觉得一下,皇上应当是骂人少了,骂来骂去唯有一句毒妇。
我摇了摇脑袋,却闻皇后讥讽开口“皇上,臣妾是毒妇,您又是什么?”便瞧见她扶了扶膝,缓缓站起。
我也哆哆嗦嗦地想着皇后怎么敢。
“我曾经想,皇上您也是有心的吧,那时候初初成亲,皇上教我,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
皇后顿了顿,仰头想了想,长长嗯了声。
“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呢,我在想,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皇上闻言不屑轻嗤。
皇后笑了笑,一步一步走向皇上,裙摆逶迤三尺,鲜红如血。
“皇上那个时候可真温柔啊……”
“够了!”皇上一拍桌案,身子微倾呵道。
“你毒害敏嫔,纵火储云殿,谋害皇子,为妻不仁,为后无德,蛇蝎为心,你有什么资格?”
“我有什么资格?”
皇后怔愣,随后却笑了,面目狰狞望着皇上,嘴咧开大大的弧度,眼里却噙满了泪水。
“呵,哈哈哈……”皇后笑着摇头,喃喃地重复“我有什么资格?”
“宋堰,你未免,太薄情了些。”皇后哽咽,咽了咽声“是啊,我阿爹死了,阿兄也死了,我的皎皎,你三番五次想将她送走,我差点也留不住她,我徒留一个皇后的名号,是啊,我有什么资格。”
她摇了摇头,看着皇上,换了种语调“对,我杀了敏嫔,真可惜啊,差一点宋南烛也跟着她去了……”
“可是娴妃和她的孩子却不是我杀的啊,皇上您忘了吗,是江阮阮啊!”皇后眼里有悲悯,有得逞,有伤心,神色复杂,尔后低下头去,晦暗不明。
雷声轰鸣,暴雨如瀑。
屋内暗极了,点了数盏烛火,与白昼相和,流淌下昏黄微弱的光,遇凉风被剔下七分颜色,消散在不停的雨声中。
我从没见过她如此模样,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皇后,那时候她坐在高高的上堂,阳光沥沥透过门窗,一半落在皇后脸上,一半落进她手中那盏茶里,泛起盈盈水波,而她一颦一笑皆端庄有度,温柔如春风拂面。
那时候我还在想,天底下再没有比她适合做皇后的人了罢。
“是你挑唆她,你还妄言至此,你想反了天了吗!”皇上背着疾步走到皇后面前,居高临下狠狠捏起皇后的脸,白玉做的扳指泛出点点细碎的光。
“是吗?她若真的善良,怎么会?她的手,终究是沾满鲜血。”我只瞧见皇后眯了眯眼,脸被掐红好大一块。
“是她,是那个女人,她占用阮阮的身子,做尽恶毒之事。”皇上瞪眼吼道。
皇后反而笑了一声。
“我真替你可怜,我也替她可怜。”
皇上冷哼一声,用力松手将她甩开,背过身去,皇后便跌在地上,手摸索两阵,紧紧攥起。
良久,她抬头望向我,温柔道“阿梦,听清了吗?你的小姑姑入宫之后早已不复当年心肠,有一人掏心掏肺对他,他却冷情至极,愚昧至极,皇家啊……”
皇后捏了捏衣袂,望着窗外瓢盆的雨,猛的站起撞上朱红的墙,没人拦住。
鲜血自她的额头汩汩流出,她微笑释然地闭了眼,嘴张了张,一声一声地唤着“阿爹。”
皇后闭了眼,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