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前的小事第一个故事》朽木不雕零

3、三

　　卧室门在身后慢悠悠地合上，陈肖边走边套上了一件干净的T恤。客厅里尤有余热，闷得人喘不上气来，拉开冰箱，昨天剩的饭菜还够凑今晚这一顿的。
　　“要——出去啊？”从沙发上传来一个浑浊不清的声音：“你怎么，怎么白天黑夜的不着家，学校不是放——放假了吗？”
　　陈肖埋头扒拉着冷饭，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哎！你说，你，你是不是在外边，鬼混——不学好？”陈爸爸提高了调门，扒着沙发背爬了起来。
　　“不学好我还用得着去外面吗？”陈肖嘟囔了一句，将剩饭剩菜倒进厨房的垃圾桶，他有点吃不下了。
　　陈爸爸眯起眼睛，努力盯着儿子，却怎么也看不分明。“等等——”他挥着手臂，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陈肖停下脚步，斜眼看着那个发了福的男人东倒西歪地摸到柜子边，上面放着几瓶喝到一半的酒，那个男人随便捡了一瓶，像喝水一样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一脸迷醉地吞进肚里。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陈肖收回视线，热气又裹了他一身汗，黏黏腻腻的很不好受。
　　“等等！”陈爸爸伸手向儿子的方向一划拉，不耐烦地说：“你，你能有什么事，去，给我——给我买点酒回来。”
　　“我能有什么事？”陈肖忍不住冷笑出来，回过身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父亲，“家里早就没钱了，你知道吗？我没日没夜的不是鬼混而是在打工，你知道吗？你现在喝的每一瓶酒都是我赚的，你知道吗？”
　　灼热的气息喷到脸上，却像浇了一头凉水，陈爸爸不禁打了个寒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贴在眼前，紧逼的视线里好像不断有利箭射出，逼得他不得不竖起盾牌，他大吼道：“能赚钱了，了不起了？谁养你这么大的，你自己吗？”
　　陈肖一愣，收回视线，“反正不是你养的，拜托你醒醒酒，好好算算，妈走了以后你到底正经工作过几天！”心底还是有点空落，他转身朝玄关走去，已经无话可说了，他只想快点离开。
　　燥热的压抑里，只听见背后哗啦哗啦地划过浑浊的脚步声，好像正顶着烈日烧灼的船，划船的人痛苦难忍，突然弃了桨呜呜地哭泣起来。听到哭声，陈肖全身的毛孔好像都炸开了，他艰难前行，却仿佛深陷泥沼，哭声一浪浪袭来，他终于扶到门把手，却鬼使神差地回了头——那个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怀抱着旧得脱了色的相框，哭得像个孩子，涕泪满脸。
　　在陈肖回过神之前，他已经冲了过去，抢过相框，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你能不能别再抱着个死人不放了，你哭了十年了，还没哭够吗？”够了，连提起都成了禁忌，真的受够了。
　　“啪！”平日里颤抖的手掌此刻却像把铁锹似的从脸上拍了过去，陈肖的头扭到一边，耳朵里嗡嗡响了起来，脸颊火烧。他缓缓转回头，身体绷得紧紧的，散乱的发丝黏在脸，他抬手拨开。血液沸腾着不断冲击陈肖的大脑，就在他想痛痛快快地大打一架的时候，他父亲那双膨胀着血丝的双眼却清晰地聚焦在他脸上，喉头动了动，低语般叫了一声：“小浮？”
　　不是肖肖，不是陈肖，而是小浮——那是他母亲的名字。
　　“小浮！”那个男人又叫了一声，声音提高了些，然后他笑了，像个青年见了自己喜欢的女孩，欢喜又不失腼腆。面对这张涕泪未消的笑脸，陈肖却只觉可怖，他仓皇地往后退，因为那个男人，他的父亲正伸着双臂迎上来。
　　见“小浮”没有回应，陈爸爸皱起了眉头，“小浮，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不跟我说话？”他疾走两步，一把抓住了“小浮”的胳膊，没想到“小浮”像见了鬼似的，开始使劲挣脱他的手，他抓得越紧对方就挣扎得越激烈。“小浮”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大了？“小浮”在说话吗，在说什么？没等他看明想明，他就被一把推到了地上。
　　陈肖不是没设想过跟父亲闹翻的场景，酣畅淋漓地吵一架或者干脆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但父亲错将自己认成了母亲这种情景，就实在太过诡异了。这个人一定是疯了吧？他是像母亲可没像到认错的地步，他都喊破喉咙地澄清自己是陈肖，但那个人却好像聋了一样。怎么办，怎么面对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陈肖实在后悔，如果没有刚刚的犹犹豫豫，就不会有现在的猝不及防了。
　　陈肖踉跄着逃回门口，就在他眼看着要抓上把手的时候，一条腿冷不防地被紧紧抱住了，腿上传来撕心的哭喊：“小浮，你要去哪，别走，小浮，别丢下我——”那个人正沿着他的腿爬上来，陈肖的心都炸开了，后背冒了一层冷汗，手忙脚乱地去拆解——那双手就像粘了胶似的，揭下去又黏上来，涕泪交迸的脸仰望着他，眼睛红得快要流出血来。陈肖不敢看也不敢听，挣扎了半晌，终于有那么一瞬间，他脱开了——一瞬间就够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冲出了门。
　　大门阻隔了满室的热浪，连哭喊都微弱得几不可闻。陈肖疲惫地靠在门上，走廊上吹着清爽的穿堂风，他却被吹得打起了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