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人》莲花郎面

69、69

　　伊德莎和法涅斯一同离开了地面。

　　不同的是，法涅斯准备启动防护罩，在半空中将坠落的高塔毁坏。
　　而伊德莎准备上去接住坠落的人。

　　天空塔的坠落会带来极大的冲击。
　　这件事在几百年前已经发生过一遍了。当时塔里还有炼金实验室，除了冲击力造成的伤害，还有炼金术带来的污染。现在空中塔是悬空的，只要防备它实体化的最上端，这对于圣座来说不是难事。

　　问题是现在学徒们还没完全撤离。
　　法涅斯不能再等它下落了，必须让它湮灭在空中。

　　他的法杖上冒出金光，然后被圣洁的白光阻碍。

　　“你在做什么？”法涅斯怒气冲冲地对伊德莎吼道，“让开！”

　　伊德莎身上的光芒不减，眼中透出凌厉，直直看向坠落的人影，完全没有在意法涅斯。
　　她抬起手，口中高诵神言，不可理解的词句化作一道道纯粹白光，往四面八方摄去，绕过了法涅斯半空中的身影，最终又朝着同一个终点逼近。

　　那个坠落的孩子。

　　她的孩子。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相距多远，不管变成什么样，她都能一眼认出来。
　　因为是她的孩子啊。

　　“你才是，别挡我的路！”她高声道。

　　法涅斯再度扬起手里的权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伊德莎一拳打在脸上。
　　“你这疯女人！”他不可置信地捂住了鼻子。

　　无法相信，他们两个在法术和神术上拥有最高造诣的人，居然在半空中赤手空拳地打了起来。
　　他还打不过伊德莎。

　　“再碰我一下试试！就连皇帝陛下都——”他说着，又挨了一拳。
　　“我说，别挡我的路！”

　　伊德莎不顾一切地突破了防护罩，突破了他的障碍，突破了满天金光，向那道微不足道、几乎会被地上任何人忽略的身影奔去。

　　像箭奔向靶心。
　　像流星无法摆脱引力。

　　“安娜！”她撕心裂肺地喊道。
　　所有光都汇聚到一个点上，一个黑点上，铺成彩虹似的形状，轻柔地接住了她，尽一切努力形成保护性的缓冲，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你……”法涅斯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回头。
　　他没想到伊德莎认识这个女孩。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孩子是最近才随吹笛人到南大陆的。
　　这之前，她一直生活在北大陆上。

　　伊德莎怎么会知道她？

　　在法涅斯的印象中，伊德莎一从雪之庭叛离，就立即投身了皇室。她根本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去认识安娜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孩子。
　　更没有理由为了安娜跟他发生正面冲突。

　　他隐隐把握到了伊德莎的弱点。

　　*

　　安娜感觉自己被接住了。

　　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破坏了狮子座的魔法阵，让整座天空塔坠落下来。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吹笛人也活不下去。

　　她逃出来，吹笛人还有一丝机会获救。

　　她本来是寄希望于自己的黑魔法和吹笛人分享的力量。
　　却没想到，在这两者发挥作用之前，她就被一道轻柔的白色光芒接住了。

　　她视线里只有一片耀眼的辉光。
　　耳中只能听见一个尖锐到破音的呼喊——“安娜！”

　　没有任何人这样喊过她。
　　撕心裂肺的嗓音，接近号泣的语气，任何感情、想法、思绪都被抛在本能之后，用尽所有力气喊出了这个名字。

　　——“安娜！”

　　她在白光中转过视线，看见自己梦中熟悉又陌生的脸。
　　“伊德莎……？”

　　她看见修女严厉肃穆的脸上全部都是泪水。
　　不知为何，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安娜……”伊德莎朝她伸出手。
　　安娜下意识地也想伸出手，但她想到吹笛人，又退缩道：“伊……伊德莎，我……我该走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会……”

　　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滑落在一旁，露出翠绿的眼睛。
　　像波纹似的绿光将她笼罩，她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声音也逐渐淡化。

　　“我会来找你的……”

　　现在不是重逢的正确时机。
　　吹笛人正在垂死。

　　“伊德莎……我……我很想你。”

　　这是伊德莎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手在空中垂落，什么都没有够到。

　　好像一场做了很多年的噩梦，终于，终于在这一刻醒了。

　　*

　　安娜再度出现，是在船舱底下。
　　她借助翠色的眼眸找到吹笛人隐藏的位置。

　　他已经彻底昏迷过去。
　　身上插着那把“终结永恒之剑”。他用某种方法止住了血，但是伤口没有好转，反而在不停恶化。周围的皮肤已经失去光泽，连里面的肉都不再是红的，而是淡淡的死灰色。

　　他正在由内而外被破坏。

　　安娜一边擦眼泪，一边试着把他扶起来。
　　“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雷奥哈德。”她哭着说，字句含糊不清，“再坚持一下，一下下就好了。我会保护你离开这里。”

　　吹笛人的睫毛动了一下，但是没有完全清醒。
　　“别哭，安娜。”他用微弱的意识回应她。

　　“我没有哭，雷奥哈德。站起来，就一会儿，求你了。我们得离开这条船。”

　　吹笛人发出痛苦的声音。
　　安娜已经擦不过来眼泪了，她把手从脸上拿下来，搀扶着他，同时尽量不碰到那把剑。

　　“你隐匿身形的法术还能维持多久？”安娜问他。
　　“能维持到我下一次昏迷之前。”
　　“好。”安娜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别怕，我在这里呢。”

　　她将自己也藏进吹笛人的袍子下，两人一起登上甲板，然后慢慢从侧面的梯子滑下。
　　港口的人和货物来来往往，非常嘈杂。
　　到处都是魔法师和武者。

　　不少车辆在出入口等着，有普通马车，也有机械车辆。
　　安娜搀扶着吹笛人快步走到出口。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大半重量都压在她的肩膀上，她不在乎，只是更加坚定地往前走。

　　“我们得找一辆车。”安娜低声说，她并不是要吹笛人提意见或者帮忙，她只是想说点什么，听听他的回应，这样她就能知道他还活着。
　　“嗯。”吹笛人的声音接近寂静。

　　安娜注意到，法术的边缘已经开始闪烁。

　　他快要昏迷了。
　　藏匿身形的魔法也即将失效。

　　“雷奥哈德，我是不是要抢一辆车？”安娜将他的胳膊环过自己的肩膀，然后转过一道弯，瞄准了一辆老瘦白马拉着的破车。

　　这辆车很小，没载货物，驾车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安娜靠近这个靠在马车上小憩的少年。
　　“醒醒。”她轻呵，少年惊醒，然后她一把将手按在了马车的门上，上面留下一道漆黑的焦痕。

　　少年惊呆了。

　　“我……”安娜不知道抢车的开场白是什么，“让我们上车，然后你听我的。”
　　“呃，我当然听你的，顾客。”少年帮着她把吹笛人扶上了车，“收费是每公里10个通用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