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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64章 沙漠-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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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若沙漠的地表温度在下午两点突破了五十摄氏度。
极度的干燥让整片沙海寸草不生,举目以望,只有在风里波涛汹涌的黄沙,被掀起又落下,发出阵雨似的响动。
蜥蜴是昼伏夜出的动物,它们在沙粒中穿行留下的孔洞,也早就被风沙填满、掩埋了。
这片沙漠处在瓦比萨山地的东北面,弗迪米亚漫长的旱季里,这里都接收不到一丝来自海洋的水汽,如同一只巨大的平底锅,在骄阳之下将所有的生机都蒸发得丝毫不剩。
在很久以前,久到现代社会的影子都还没有出现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有了人烟。无论是航船驶过海峡,还是车马行过郊野,这里从古至今都是咽喉要道。传说中曾经有横跨大陆的商队,带着骆驼、清水与干粮,在驼铃声中跋涉穿越这片死亡之海,将香料、丝绸和茶叶送往另一端。
他们会抓住旱季和雨季交接的时候,那短暂的寥寥十日,像是造物者在这里撑开的一道罅隙,让旅人既可以在荒沙里获得水源,又不至于遇到猝然出现的毒蛇和蝎子。
就算到了今日,设备完善的装甲车无视自然进入沙漠腹地,依旧是一件有风险的事。
数十辆车沿着沙脊出现在天际线上,远远望去像是一列排着队的瓢虫,艰难地攀上沙丘顶峰。每辆车的涂装、人员和武器物资的配备都是一模一样的,那是政府军的一支标准小队。
“还有多远?”为首车内的人问道。
“少校,按照计划,我们今夜需要越过补给站,到达临近沙漠边缘的地方扎营。从导航仪上看,比预计的慢了大约一个半小时,原因是沙漠地形变化,对车行速度影响比较大。”
普南少校皱了皱眉,习惯性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来一支烟,又不耐烦地塞了回去,感觉几乎不需要打火机了,用他自己的嗓子都能直接点燃。
“大概几点?”
“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前面的地形只怕也不是之前回传的情况,乐观估计也得午夜以后了。”
普南眉头皱得更紧了:“联系指挥部调取卫星地形图。”
“是。”
从行政区划来说,一旦越过瓦比萨山地,就已经进入了槟西地区。但政府军与银蟒组织的实际控制线交锋,此前一直停留在山区之中,具体来说,就是那些零星散落的村庄。
所以苏帕之前那样看重苏坦村一事,甚至亲自带队行动,一夜之间雷霆般了结所有事情,釜底抽薪地将所有村民带走,无论那其中全是受害者、还是尚有银蟒组织的卧底,都不要紧——因为他们已经全部被带到了勒加尔的福利院,集中看管起来了。
清除了山区中所有的隐患之中,首都勒加尔的北线才真正有了一个安全的缓冲区,对于军事部署来说也有了足够的弹性。苏帕坐镇勒加尔指挥部,最近一段时间干的就是这件事。
而一旦完成了这一步,双方势力对峙的最前线,最起码是正面战场,就立即被推进了一大步——因为山地背后的索若沙漠几乎可以说是个无人区。别说银蟒,他们就是改名叫银蝎子、仙人掌,说到底还是肉体凡胎,并不能在沙漠地带驻扎,遑论构建防线。
但相对的,政府军的补给线也同样被拉长了。他们的先遣队在十天之前到达,交战情况胶着;而目前正在穿越沙漠的这一支小队,就同时承担了人员和物资双重补给的任务。
车载屏幕上,系统提示收到新信息。
卫星照片加载完成,能看到整片沙漠的地形情况,已经与十天之前大相径庭。
他们在出发之前,为了携带更多的武器弹药,不得不减少了其它物资装车的体积。清水还好说,他可以下令所有人减少饮用,多撑几个小时不是问题;但车不是人,不是意志力能改变的,一旦汽油不够,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普南少校思索了一会儿,输入了一行信息:指挥部,陆战第二小队请求前往补给站。
很快,轻轻的“滴”一声,一条指令被回复过来:第二小队,请求驳回。
普南无声地骂了一句。
“上校的作风还真是……”
旁边驾驶位上的士兵不敢接话。
但苏帕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部署的计划、下的命令,极少有人能说动他更改。无论怎么摆事实、讲道理,他决定了的事情,总是比刻在石头上的铭文还难动。难得的是,多年军旅,他竟很少出错,也正是因此,他才在这样的年纪走到了上校的位置。
普南与苏帕同年参军,战绩却差了太多,这不是一句“天时”能概括的。
苏帕心狠手辣,对自己、对下属、对敌人,都是一样。
索若沙漠中的军方补给站,一直是个秘密。没有很多人知道它具体的坐标,它不在政府军内部通用的军事地图上标注,联系人也一直是个谜。据说它看上去就与一般的仓库补给站完全不同,也有传说它是个藏在地面以下的堡垒。
如果此时,这支小队大模大样地前往,那么,这个补给站数年来隐藏的位置必定一朝暴露。按照苏帕之前的计划,那里应该是被逼无奈撤退时的一道保险,或者是出其不意的一把利剑。
普南仔细想想,又道:“上校的决定是对的,是我冲动了。”
他旁边的士兵道:“服从您的命令。”
“你不用紧张。”普南说,“苏帕长官雷厉风行,但不是让下属去送死的人。更何况,槟西的军事行动对他至关重要。”
在勒加尔第一医院此前的恐怖袭击之后,苏帕临危受命,承担了首都防务。若非这个重大责任扛在身上,他不大可能不亲自来槟西。银蟒是他的老对手了,要他放弃,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若是槟西之战速战速决,弗迪米亚能实现统一,苏帕可能会成为全世界都数得上的、最年轻的军功少将之一。他那样的人,绝不会放弃往上爬的机会。
车队为了省油,制冷系统是完全关闭的。车窗打开之后,不到五十码的行车速度也无法形成稍微凉爽些的风,坐在车上,与坐在铁板上当一片烤肉别无二致。他们几乎是看着时间和地图,眼巴巴地数着日落的时间、等着地图上代表他们自身的小红点一点一点接近沙漠的边缘。
无月的夜铺开璀璨到极致的星河之网,从起伏的沙丘上能望见一个完整的半球形穹顶,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气温降下来好像只用了一瞬间,军士们忙不迭地套上军装外套,伸手一抹,脖子上、胸口,都已经结出了一层白色的盐巴。
车灯是一道无形的纽带,将整个车队串成一串,他们爬行在沙山上下,在夜里如同一条带着荧光鳞片的蛇。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遇到骤变的天气,这支小队在凌晨三点到达沙漠与绿洲的交界处,有几辆车的油量已经在耗尽的边缘,所幸这里已经非常接近他们先遣队的驻地。
普南下了车,蹲在车边,总算将他想了大半日的烟掏出来点上了。他深深吸了两口,整个人都从莫名的焦躁里缓解下来。
他们需要在这里等待先遣队送来汽油,所以三三两两的士兵们蹲在沙丘上,抽着烟聊着天。白日里极尽节省的淡水也终于能喝上几口润润嗓子,感觉一下子从蒸笼里回到了人间。
普南觑着时间差不多,站了起来。他从前腰椎受过伤,这猛然一站,重点不稳,顿时向前冲了两步,才勉强稳住。周围的几个士兵知道他的老伤,连忙过来扶他。
普南少校站定,忽然意识到不对——方才他踩过的地面,有一个位置的触感跟旁边很不一样,踏上去的时候是实的,而不是松软的干燥沙粒。
他打了个手势,退后两步,在沙面上用力摩擦了几下。
一条干枯的人腿露了出来。
这尸体的大半还藏在沙子底下,下肢却几乎已经风干了,这么热的天气,基本看不出腐烂,反倒迅速成了腊肉似的东西,可见环境有多么的干燥。
一边正巧露出一个深色的东西,普南踢了一脚,是个金属的水壶,颇有点分量,被他这一脚从沙子里踹了出来,骨碌碌滚出去一小段。
军士们训练有素,见此情景,立刻就要过来挖掘。
普南少校一愣,立即将下属拦了下来,示意所有人后退远离。
“少校,怎么了?”
正常情况,他们是要确认这尸体身份的。就算很大可能并不能从穿着上分辨出来,但也得看一看。这里毕竟临近交战前线,如果有什么异动,他们或许可以提前发现端倪。
普南摇了摇头:“水壶里还有水,说明这人很大可能不是因为干渴缺水而死的。虽然说一个人死在沙漠里,死法常常千奇百怪,饿死、被毒虫咬伤,甚至幻觉,但最近勒加尔因为瘟疫死的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拉奥河流感的传染也波及到了军队,虽说政府军有专门的医院和医疗人员,但这病传染性强,后遗症又大大削弱战斗力,军方不可能不担心。
从案例来看,尸体的传染性也并不低。虽说这具尸体上的病毒很可能已经被高温和干旱杀死了,但也不得不防。
他们没有赤手动那具尸体,而是等到了先遣队的人。
只不过普南少校没有想到,拉奥河流感从那些无法追溯来源的“隐形人”身上,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槟西,并且早就比政府军的交战前线推进得更为迅速、也更为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