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边缘》柏舟660

63、第63章 憾事-3

　　送佛送到西，林天阅将梁雁回和杜特女士送到赤莲花医院，再带着两名小跟班回到通讯社。结果他远远地就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这人身形非常熟悉，虽然换了个打扮，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天阅眼角抽搐了两下，没留神刹车踩晚了，赶紧一脚急刹车停下来，跳下去跟人打招呼：“嗨。”

　　林燃穿了一件牛仔夹克，下半身的裤子也是修身的款式，衬得她整个人身高腿长、赏心悦目。更夸张的是，她身边停了一辆摩托车，她手里拎着一个头盔，车把上还挂了一个。

　　“等你半天了，臭小子。”她甚至画了点淡妆，一笑起来，唇色鲜艳，整张脸明艳动人，“走啊，姐姐带你兜风去。”

　　孙恒和郑伊莎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飒爽御姐包养年下小狼狗的剧情！

　　林天阅感到一阵牙疼，他扭头对新同事们道：“我出去有点事，你们跟老唐说一声。”

　　郑伊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看出来了……”

　　你看出来了个鬼！

　　林天阅没法多解释，走过去接过一个头盔：“你这上哪弄来的家伙？”

　　“苏帕自己的私货，我劫来用用。”林燃拍了拍车身，“来这好久了，总算轮到半天休息，可不得来关心一下我的亲弟弟吗？”

　　“那你可以提前给我打个预防针啊，太吓人了这一出。”

　　林燃一边笑一边勾他下巴：“是不是很给你长脸？”

　　“长脸个……”林天阅对她简直没了脾气，“你让我怎么跟同事解释？刚来两天，自己心目中仰慕的前辈形象就轰然倒塌，对他们年轻人的思想塑造伤害多大啊！”

　　林燃大笑。

　　摩托车从十字大街一路往东，勒加尔东部的地形要平缓许多，不像北面有瓦比萨山地横亘。东侧是拉奥河拐了个弯之后，最终入海的方向。从前，这边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可是地势太一览无余了，易攻难守，爆发过数次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几乎将战前建筑夷为平地，是损毁最厉害的区域，至今还没拿出明确的重建计划，因此反倒没什么人了。

　　林天阅坐在林燃车后座上，一手搭在她肩上，听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心里升起一点悄悄的怀念。

　　那还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林燃都还在上高中，从年纪上来讲，妥妥的未成年。这位姑娘当时已经出落得非常夺目了，不仅在本校，几个兄弟学校都有男生垂涎她的美貌——当然，那大部分都是不太了解她的男生。

　　林家的大姑娘对早恋没什么兴趣，倒是在跟师哥们玩的时候意外喜欢上了摩托车。

　　中二期的林天阅更是对这种“速度与激情”的代名词一见倾心，无法自拔。

　　于是姐弟两个周末悄悄骑着林燃借来的摩托出城兜风，策马奔腾，结果回程的时候被交警查了个正着。

　　无证不说，还危险驾驶，还超载，还未成年，简直是无法无天！

　　——那后果实在是鸡飞狗跳、惨不忍睹。诚然林天阅作为一个男子汉，在爹妈面前揽下了大部分责任，但两个人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被老爹抓到部队里跟着跑了三回定向越野。

　　“下次回国，我们不如再出城骑车去啊？”林天阅在风中吼道。

　　林燃隔着头盔喊回来：“你傻啊！早就禁摩了！”

　　林天阅有样学样：“你才傻！”

　　林燃懒得理他，技术精湛地穿过满地废墟，在一片危墙的阴影里停下来，稍作休整。

　　林天阅趁她喝水的工夫，跃跃欲试地想抢夺控制权：“让我玩会儿。”

　　林燃一巴掌打开他的手：“老实点，我问你点事。话说你跟那个医生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啊，人家看不上我，我总不能搞欺男霸女那一套吧？”林天阅耷拉下脸，“没车没房没聘礼，能怎么办，只能死皮赖脸追呗，实在追不上，那也是命中没缘分。”

　　这话他们老爹听了一准要削他。

　　“我看他也不像是看重这些的人。”

　　姜黎那个气质，要不是偶尔还嘴毒骂人，简直快羽化而登仙了，根本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
　　男。

　　林天阅内心略微无语，顺嘴道：“那你觉得他看重什么？”

　　林燃想了想：“脸吧。一般人在感情上如果对物质没什么需求了，那基本上也就是看脸了。至于情感上的东西，你们基佬的事我确实不是很懂。”

　　林天阅撇撇嘴，面无表情地喝水。

　　林燃觉得自己太无情了点，想想又有点好笑：“但我真觉得他不错。反正比我之前见过的你那些个要强不少，就是，一看就是个正经文化人，很有品味的样子。但就怕品味太好，瞧不上你。”

　　“什么叫‘我那些个’！你能不能别把我形容成一个江湖浪荡子？我哪有那么夸张？”林天阅被她打败了，“就你青梅竹马！无怨无悔！你整年整年的不着家，人家都能在那儿原地化作一块‘望妻石’，等你等到天荒地老。”

　　“这叫人格魅力。”

　　林天阅沉默了一会儿：“他这几天不在，等过阵子吧。反正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人家要是真没那个意思，或者干脆喜欢的就是姑娘，那我也……”

　　林燃从小到大，甚少见他对什么事这么看得开。林天阅从来是个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定要得到的人。甚至他当年受了那样的伤，要不是自己和老爹坚持，他都是坚持不愿意退伍的……

　　可这反倒显得他是真上心、真在意了，是认真思考过，甚至觉得无法强求的东西。

　　“但凡你能喜欢姑娘，爸妈可能已经给你挑出几十个来了。”

　　“没办法，天生的。”林天阅不以为意，转了话题，问她，“你们这次，预计要待多久？”

　　“正常来说，何队长他们的医疗队援助，应该是两周时间。可他们做得出色，弗国政府也不舍得他们走，这不就延期了么。我至少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说到医疗队。”林天阅露出一个大仇得报的笑，“那个赵亮医生，我都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遣送回国了。而且一落地，G市警方就在海关外头恭候大驾，直接请进去喝茶去了。”

　　这事的后续，林燃自然也有耳闻。她当时跟何队长说情况的时候，自然不会料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底下居然还有这么一串藏在暗处不可见人的秘密。

　　也正是因为后面的整个故事，让她忍不住对姜黎心生怜爱，觉得这孩子不但专业好、吃苦耐劳，居然之前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忍辱负重地出国来做医疗援助，简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这样一个人，自己弟弟居然都能误打误撞地遇上，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你也废了不少劲吧？没告诉他？”

　　林天阅摇头：“拿这种事情跟他邀功，也太不体面了吧？我又不是因为想跟他谈恋爱才去做后面的调查的，这是我的职业。就算是我不喜欢的人，明知道他身上可能有不白之冤，我也不能当作没看见啊。”

　　林燃耸肩：“不太懂你们别扭的年轻人。”

　　“那等何队长他们回国呢？你们会一起回去吗？”

　　“维和部队还有别的任务，弗国内战还没结束，最近拉奥河流感的压力稍减，政府军暗地里立刻就有朝着槟西推进的军事行动，总归是想一鼓作气把仗打完的。”

　　这也是有道理的。

　　国家分裂，对立割据，战争这把铡刀就永远悬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上，不知何时就会猝然落下。

　　只有战争彻底结束，弗迪米亚才有可能真正回到战前的样子。

　　“槟西不好打，本来地形就复杂，政府军的几个一线指挥官擅长的都是平原陆战，所以前期的劣势一旦扳回来，能从拉奥河上游推进到勒加尔，这不奇怪。可一旦要翻过山地去打槟西，事情立刻就不一样了。何况银蟒这个组织，还经常不按套路出牌。”

　　林燃毫不意外：“你关注得倒是详细。”

　　林天阅苦笑：“跟你我也没什么好装的。”

　　林燃点点头：“跟我想得差不多。政府军手里应该是有些底牌的，空对地武装也充足，可他们跟银蟒的区别就在于，对方既然被定性为恐怖组织，搞无差别的狂轰滥炸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可政府军不一样，他们不能以平民伤亡为代价来迅速取得优势。否则在有制空权的情况下，对方的反导防御可以忽略不计，胜利来得不会太难。”

　　“可槟西还有几百万民众。”

　　“但这么旷日持久地打下去，这些人也未必就能活得好。”

　　这就是战争永恒的命题。

　　它不是什么残忍浩大的游戏，它所指代的一切都是由无数人的血泪凝聚而成的。

　　林燃的轮休时间很短，天黑之前，她就要回到自己的驻地。

　　回程的时候，她总算大发慈悲地将摩托车的驾驶权让了出来，林天阅坐在前面，她就从后面轻轻拉着弟弟背上的衣服。

　　她的亲弟弟，是真的长大了。

　　*

　　与此同时，远在欧南实验室的姜黎，跟着段屏结束了最后一场会议。

　　他在这几天里接受了巨大的信息量，许多新的思路让他在睡梦中都在一刻不停地思考。

　　他一直说自己不想回去做科研，可段屏看得出来，这几天在会议讨论中，姜黎没有片刻走神。

　　他的这个学生，是个太难得的人。

　　段教授没有再劝他，过去的事，蕙兰医院已经做出了处理，院领导甚至亲自写了一封信，发到了姜黎的私人邮箱里。院长在信件中向他道歉，为了当年不公平的处罚和对他的不信任，提出了院方愿意提供的金钱赔偿，并愿意为他保留一个位置，若他首肯，蕙兰医院将在他回国之后高薪聘请他。许多前同事都发来了消息，有的人感慨，有的人询问他现今过得如何。梁雁回截了顾文那篇报道的图，配了一排大哭的表情。

　　他现在还不想回去，还没做好准备，他在这里还有自己要做的事业，要履行的职责。可等到某一天他愿意回国的时候，至少他不再需要承受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无论他介不介意。

　　当年所有被泼在他身上的污水，都被证明是一场无妄之灾。“姜黎”这个名字，应该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医生。

　　熟悉的人里，唯独林天阅没有出现，也没有对这个消息发表任何看法。他这几天安静得仿佛并不在姜黎的通讯录里，反倒让姜医生忙完之后生出些奇异的不习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订好了第一时间回去的机票。

　　姜黎的航班，比段屏回国的还要早半小时。

　　他在登机口与自己的老师告别，随后踏上了廊桥，登机牌上的目的地写的是“勒加尔”。

　　随后，飞机掠过细细的雨幕，和阴天里深蓝色的海面，飞向海湾对面那片阳光明媚的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