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笔录》南宫小鬼

10、谢冯皮子

　　东北的冬天着实是冷，一入夜更是有一种要把一切凝固住的架势。

　　此刻赵望龙的心也像是被凝住了一样，一腔热血凉了下来，他坐在自己家大门旁的墙根底下，老金胡子盖着前些日子赵望龙给的羊皮大袄蜷缩在一旁。

　　“哎，老金胡子，你说我是不是个废材？”凭着自己的蛮勇，三番两次横冲直撞，震江山上差点害死范勺子，这次又连累了金二，他这是啥有情有义的江湖豪侠、英雄好汉，整个就是缩头乌龟害人精。

　　老金胡子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少爷是英雄好汉。”

　　赵望龙被气笑：“你他娘的总给我捧臭脚。”

　　小三子揣着一个罩着布的碗从大门奔了出来：“少爷，少爷，快吃还热乎呢。”

　　掀开罩布几只白胖白胖地大包子正升腾着热气，赵望龙站起身用大拇指往旁边指了指：“给他，我进屋吃。”

　　润云和小雪娟一起照顾孩子住在院子的主屋，赵望龙住在隔壁屋子，赵望龙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吃完饭不久衣服也没脱便吹灯躺下了。

　　润云见赵望龙反常，就让小雪娟把小三子叫了来：“小三子，你爷咋了？”

　　小三子一向以赵望龙马首是瞻，赵望龙嘱咐过他不能跟少奶奶说，他自然不肯说，挤咕挤咕小眼睛：“没咋啊，白天在商号忙活累了，是完饭就躺下了。”

　　“吃饭那会儿让你去找少爷，咋去了那么长时间才回来？”

　　“看热闹去了。”小三子撸了一把鼻涕。

　　“看啥热闹？你不说我就把你奶奶叫来，让她扒你皮。”润云知道小三子跟赵望龙穿一条裤子，只得冷下脸来吓唬他。

　　小三子有些害怕了，挣扎了一会儿说：“金二狗场被日本人围了，少爷和我还有范勺子都去看热闹了。”

　　在润云的追问下，小三子把他知道的事情都交代了，包括前一晚赵望龙召集金二一干人的事情，润云听完之后心中不安起来，她知道这事儿八九不离十就是赵望龙带头干的，平时干的出格的事情就算了，这回是杀了日本人，日本人不会轻易放过的。

　　第二天早晨赵望龙过来吃早饭，润云跟他提起了省城表叔家表弟结婚要去随礼的事情：“我现在还在月子里不能出门，你替我去一趟吧。”

　　“备点厚礼，打发个像样的人去一趟就行了。”赵望龙三心两意，随便回答到。

　　润云佯装生气，重重放下手中的筷子：“这些年大事小情的人家表叔可没落过，就连这次生孩子，表叔都亲自拍了电报送了礼的，表叔家就这么一个表弟，结婚不亲自去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儿。”

　　赵望龙见媳妇生气了，才寻思过来是哪个表叔，随即找补：“不是，这一去就得十天半个月，家里和商号那好多事儿呢，你还得照顾孩子，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润云瞪了他一眼，心想：好像你平时多顾家一样。但润云是个得体的闺秀，自然不会当面接短。

　　“这也是奶奶的意思，非得你这一家之主去才显得体面，而且省城的商号也好久没人去看看了，这次去正好看看生意。”润云一边借着老祖宗的压着，一边奉承着，一边哄着。

　　赵望龙没招了，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无奈答应：“啥时候去？”

　　“明天就启程吧。”

　　“啥？这么着急。”

　　“电报在你没回来时候就打了，都好多天了，那你也不能赶着结婚那天去呀。”润云巴不得今天就把他打发出去。

　　赵望龙心里挂着事儿，自然不愿意这么急匆匆地走，感觉自己像个逃兵，但是这事情又不能明说，心里憋屈站起身卷了一脚凳子。

　　没想到动静太大把孩子吓哭了，还没等润云发作，赵望龙自知理亏，一溜烟地跑了。

　　赵望龙刚走到商号，迎面走来保安队，领头的呲牙向赵望龙敬了个礼，雄赳赳地带着队伍走了过去。

　　范勺子也从商号探出半个身子瞅了瞅，赵望龙指着刚走过的队伍：“我没看错吧，是余大强子？”

　　范勺子说：“我看着是，这孩子咋混这里头了。”

　　“我想起来了，他三姨夫不就是那保安队长吴大脑袋吗。”赵望龙看着队伍的背影有些感慨，余大强是这旮旯镇念书不错的青年，怎么就给日本人当了狗腿子呢？

　　“他们这干啥去？”

　　“我听人说，那帮日本人最近忙着从耷耳山往出运煤，没空管那死人的事儿了，让这帮二狗子天天搜呢。”范勺子把自己听来的消息告诉赵望龙。

　　日本人在东北的土地上作威作福惯了，自然不肯吃这哑巴亏，自己没空管就把这活派给了保安队。

　　明天自己就要启程去省城了，金二那边看来还没办法完全脱身，这俩狗不解决，怕是早晚得起祸事，而如今金二正在监控之下，自己也没办法跟他商量。

　　赵望龙正在门口的板车上辗转反侧，突然车板一沉，赵望龙回头一看，又是冯皮子。

　　赵望龙嫌弃地说：“你咋跟赖叽巴子似的呢，不咬人膈应人。”

　　“哎呀，这旮旯镇的欢乐场没你赵大少是真没意思。”冯皮子感慨到。

　　“咋地，还跟我杠出感情来了？爷可没功夫哄你玩，去上别地方找乐子去，烦着呢，看我一会儿忍不住揍你。”赵望龙眉拧成十八结，看来真是烦的不轻。

　　冯皮子看赵望龙越闹心他就越兴奋，又往跟前凑了凑：“小雪娟在你家咋样了？”

　　赵望龙用手肘把冯皮子顶远：“用不着你操心，我不在家你要敢去骚扰她，回来腿给你卸了。”

　　冯皮子倒是会抓重点：“不在家，你要上哪儿？出去躲灾去啦。”

　　冯皮子就是赵望龙的冤家，他最怕别人把他当逃兵，他自己正为这事儿愧疚着，来了个专戳人心窝肺管子的，赵望龙一下就炸了，揪住冯皮子衣领：“你他娘再敢废一句话，爷给你膀子卸了。”

　　冯皮子见他这幅样子倒没生气，把赵望龙手掰开，扯出自己衣领掸了掸：“别整天打打杀杀的净用些蛮力，混江湖得用用脑子。”

　　“啥意思？”赵望龙感觉这几次见冯皮子，他都有一种“捉摸不透”的意思，又想起昨天在金二狗场他似乎对自己说过“狗被他藏起来了”。

　　“狗在你那？”赵望龙这话可是终于问出口了，冯皮子脸上带着得意。

　　“都跟你说了旮旯镇不是就你一个英雄好汉，平时你们几个串通一气跟我杠，本少爷大度不计前嫌，关键时刻还能让日本人在咱头上拉屎吗。”冯皮子这一番话倒是颇有大义，连赵望龙心里都有些敬意了。

　　“狗藏哪儿了？安全吗？别露馅了，你家也得跟着倒霉。”

　　赵望龙这番话分明是担心连累冯皮子，但在冯皮子听来就是有点瞧不起他了：“看不起谁呢？我这脑子忽悠小日本和二狗子还不跟玩似的。”

　　赵望龙翻了个白眼，看在他大义帮忙的份儿上，也就不计较他不知好赖话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呢？”冯皮子问。

　　“不干你的事儿少打听。”赵望龙还是觉得他烦，不想过多搭理他。

　　冯皮子这回也有了筹码，自然不肯罢休：“得，那你也别想知道狗在哪儿了。”

　　“冯皮子，说正经的，这俩狗得赶紧送走，我明天就要去省城了，可能没时间处理了，你有没有办法把他们送走安置好，不然一旦被发现，你和金二就都被连累了，日本人让保安队的人搜呢，金二之前跟我一头的，咱们不对付镇上的人都知道，这倒能掩护掩护。”赵望龙严肃地说到。

　　“我都想好了，过几天把之前订出去的马送出去，正好把它俩也带出去，但是现在关卡把的严得找机会。倒是你，出去避避也好，日本人不了解，咱镇上那帮二鬼子可门清儿，你这么个扎眼人物，平时又跟金二交好，他们很快就得盯上你。”冯皮子煞有介事地分析到。

　　“从前是我心胸狭窄了，这回算我欠你个大人情。”赵望龙大手拍在冯皮子肩上，震得冯皮子肩膀发麻。

　　“你这伺机报复呢吧，这么使劲拍我。”冯皮子甩掉赵望龙大手，转了转自己的肩膀接着说：“你才知道你心胸狭窄啊，往后跟本少爷客气点。”

　　“嘿冯皮子，我是不给你点脸了，哪回不是你挑的事儿？”赵望龙虎起脸来。

　　冯皮子撇撇嘴：“记得下次再干这事儿叫上爷，能给你们这些莽汉出出主意。”

　　“滚犊子，该干啥干啥去。”赵望龙之所以一直不让冯皮子掺和，一是本来就烦他，二是冯皮子家里就一个年迈瘸腿的爷爷了，虽然几经风霜攒下了家业，但是人丁单薄，爷孙相依为命，他自然不能带冯皮子干这么危险的事情，这次已经帮忙了也就没办法了。

　　“呸，翻脸不认人的狗东西。”冯皮子啐了一口，翻身下了车。

　　“冯皮子，帮我给金二带句话。”赵望龙叫住要离开的冯皮子。

　　“啥？”

　　“万一被抓住把柄，被人抓起来，就说是我干的，想办法把自己摘干净了。”

　　冯皮子盯着赵望龙看了一会儿，淡淡地说：“行，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