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泡》燕归君不归

1、第 1 章

　　一

　　那个女孩已经在树荫下坐了许久，她眯着眼凝视着头顶的太阳，像是望见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

　　路边行人如织，情侣们说说笑笑的从梧桐树旁走过，竟丝毫未察觉到那个表情略显奇怪，身形有些透明扭曲的女孩。

　　“嘎吱”。

　　墨绿色的公交车在女孩不远处的路旁停下，乘客陆陆续续的下车，接着四散开，等到公交车再次行驶离开站台，梧桐树下座椅上的女孩早已不见了身影。

　　在离梧桐树不远的一个小区，几个肥皂泡跌跌撞撞的飘进了一户人家的阳台，逃命似得躲在一簇芍药叶下。

　　二

　　“呼……”

　　冯偲柠推开门，把包往旁边一扔像只泄气的皮球生无可恋的瘫倒在沙发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楞楞的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回想起五一这几天自己在家的遭遇，冯偲柠真是恨不得哐哐给自己几巴掌。

　　当初怎么就不长记性脑壳发昏决定回家了呢？！

　　不回家不就没那么多遭心事了吗？好好的假期光顾着跟人假笑了，笑的她现在勾勾嘴角都觉得脸皮疼。

　　真是的，也不知道母上大人受了什么刺激，刚回到家，她屁股还没坐热，母上大人就开始疯狂安利她各位“好姐妹”家的孩子，自作主张且大张旗鼓的给她组织相亲，那架势，活像她这辈子嫁不出去似得。

　　对于相亲这件事冯偲柠是一万分的反对，且不说她性别女爱好女的独特喜好，单想想要跟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人相对而坐假装和善，她就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个任务对她来说简直是太难了！

　　可难归难，冯偲柠还是不得不露出十万分的笑意跟她母上大人口中的“好孩子”们勉强见上一面，不是她懦弱好妥协，实在是她母上大人身体不好，属于风一吹就倒的类型，要是被这点“小事”气出病来，难保她不被父亲大人大卸八块。

　　“唉……”冯偲柠抬手把眼睛一遮，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和心灵遭受双重打击，没个三五天是修整不过来的。

　　可想到明天又还要上班，冯偲柠突然浑身没劲，觉得自己连没爹疼没妈爱的小白菜都比不上。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太惨了！！！

　　在沙发上足足躺尸了半个小时冯偲柠才勉强恢复点精神，起身时瞥见阳台花盆才想起来自己好些天没照看养的花草了，便起身到阳台随手提起角落里的喷水壶，仔仔细细的浇起花来。

　　最初冯偲柠是没有发现隐藏在芍药花下的那团泡泡的，后来检查土壤和芍药根茎的时候才在一片叶子下发现它们的存在。

　　那团泡泡看起来很像用某种特殊材料吹起来的小型白色气球，不易破且透光，它们小小的一团缩在叶子下面一点也不起眼。不过很快冯偲柠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一小团东西似乎会跑，还怕阳光。

　　原本它是缩在靠近一片叶子的叶柄附近的叶片上的，可是当叶片被整个翻到上面接触到阳光时，一眨眼的功夫，它便消失不见了。当时冯偲柠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当她翻看另一片叶子的时候那团泡泡又出现了。

　　最初冯偲柠还以为是意外，反复几次之后饶是她再怎么心大，也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可当她有心找时那团泡泡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奇怪，怎么不见了？”

　　在翻看了几片花叶后冯偲柠甩了甩手上的泥和水，满头雾水的走进洗漱间，就在转身的一刹那，原本贴在她发梢的泡泡迅速转移阵地躲到角落绿萝叶下边去了，躲好之后似乎还觉得不够安全，小泡泡又往里蹭了几片叶子，直到躲到一丝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才安心的团做一个大泡泡沉沉“睡去”。

　　三

　　下雨了。

　　明明出门前还阳光明媚的，这会却狂风嘶吼，树叶被卷起拍打在窗上又转着旋被极速扯走，这天气一点不像是春末。

　　冯偲柠低着头靠在车窗上，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捂着胃，眩晕感太过强烈，导致早上吃进胃里的食物这会正翻江倒海的想往胸口涌。

　　如果不是地铁口离得太远，冯偲柠是绝对不会选择坐公交车的，不过今天风大又下着雨，走路去地铁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原本她是打算坐两站公交车去地铁口的，哪想到车走了几站才发现竟然坐错了方向，再下车等车折腾到地铁口回家也是够折腾的，思来想去还是坐公交车比较方便。

　　冯偲柠是知道自己晕车的，但没想到这次晕的这么厉害，单单闻到公交车上的汽油味就反胃，再加上本身公交车上就带着的各种味道，更是让人无法忍受。

　　“噗呲……”公交车猛的刹住车，冯偲柠一个没坐稳，头“噔”的一下磕到了玻璃上，唔捂着发痛的额头，她无奈的深呼了一口气，提起伞下了公交车。

　　雨天的街道轻轻冷冷的，只有零零散散的几辆车在行驶。走过公交站台的时候，冯偲柠不经意间发现站台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很漂亮，气质轻轻冷冷的，像冬天的雪，让人不敢靠的太近。

　　因为工作的性质，冯偲柠见过的人也不算少，气质这么独特的还真是头一回见，她不经望着女孩有点入神。

　　似乎察觉到什么，女孩猛的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冯偲柠心里咯噔一下，立刻低头，用伞挡住自己的脸，埋在伞后当鸵鸟，偷看别人看还被发现了，真的很让人尴尬！

　　冯偲柠假装不在意的往前走了几步，借着伞的遮掩又悄悄回望，发现女孩已经恢复了最初微微低头沉思的样子。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却显得与这遭杂的世界格格不入。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四

　　冯偲柠发现那个奇怪的女孩总在阴雨天的时候出现。那么几次她乘坐公交车回家，阳光明媚的时候公交站台总也见不着她，但只要是阴雨天她就会安稳的坐在那儿，仰头凝视天空。

　　可不论身边经过多少人，被多少人用好奇的目光注视，她都不在意，也不说话。

　　最初冯偲柠也没怎么特意关注女孩——她并不经常坐公交车，也不经常路过站台。可自从那日两人相遇后，每次阴雨天路过站台总能见到她，冯偲柠便记住了这个奇怪的人。

　　而最近几次冯偲柠有意无意经过站台时，原本总是望天的女孩竟然在她下车的一瞬间猛的转头看她，如水的眸子里带着肉眼可见的亲近——似乎她一直等的人就是她。

　　冯偲柠被那略带惊喜与亲近的眼神击中了。她很少心动，恋爱谈过一次，过程并不愉快，对方最终选择结婚，她知道消息后没有纠缠，两人分的干脆利落，这事儿后她把所有经历都投在工作上，至今仍是单身狗一枚。

　　女孩的出现是一场意外，却让她心思活络起来。

　　后来冯偲柠开始经常做公交车回家，慢慢开始期待在公交站台瞧见那个坐着的身影，如果遇见了她也会在撑着伞时暗中观察女孩。她很快发现女孩的忧愁与天空有关，只因女孩望着天空时眉头总是紧皱着，一副极讨厌雨天的样子。

　　冯偲柠总也想不明白，一个讨厌下雨的人，为什么总选择在雨天出门？反复思索无果，她决定等下次女孩出现一定要上前跟她说几句话。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入夏之后晴天越来越多，加之工作量增加，她便不能按照既有的时间回家，偶尔雨天到来，等处理完工作赶到站台，女孩早已不见了身影。

　　当一个人迫切想要某样东西却总也不能如愿的时候，便会产生执念。空闲时冯偲柠总忍不住想，为什么女孩不来站台了？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

　　后来每到休息的时候——不论晴天雨天，冯偲柠都会不自觉的走到站台，坐在女孩待过的位子抬头仰望天空，试图寻找女孩一直看的东西。

　　夏天匆忙而过，秋天悄然到来。

　　秋初时的热气到了秋中便淡了许多，路上的行人则渐渐多了些，特别是傍晚的时候，小区居民总爱三三两两的聚集在宽阔的活动区域或跳舞或散步，总之热闹极了。

　　冯偲柠从公司回家时天已经擦黑，今天工作不是特别多，所以没有加班到很晚。下了地铁她突然不想做饭了，便拐到离小区不远的小吃街买了点吃的才回家。

　　“诶，你们知道吗？今天我在公交站台那儿见着了一个长得顶漂亮的女孩，那模样比那电视上的明星好看多了。我看她坐在那儿呆呆的仰着头，也不知道是在等谁？”

　　“那女孩是不是穿着白色的长裙？头发很长，耳边带着黄色的小花，还光着脚？”

　　“你也见过她？”

　　“那可不，几个月前她就在那儿坐着了，不过那时候小姑娘穿戴挺整洁的，也不知道这么久没出现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我刚才过来还见她在路边坐着呢。”

　　冯偲柠原本没偷听别人说话的毛病，可是猛然听到俩人口中的白衣女孩，又听到公交站台几个字就知道肯定是经常在雨天出现的女孩。当下也顾不得回家，扭头朝着站台的方向跑去。

　　冯偲柠住的地方并不在中心城区，而是在相对较偏僻的东城区，东城区最近十年才发展起来，虽然也有小型的商业区，不过人流量相对中心城区还是少的多，故而晚上行人也不多。

　　冯偲柠气喘吁吁的跑到公交站台，远远就望见路灯下那个单薄的身影，不禁鼻头一酸。早年间她孤身一人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为了在这里立足，加班成了她对未来生活的全部憧憬。有一回加班她太晚错过了末班地铁，又错过了末班公交，孤零零的坐在公交站台等出租车的时候，她就那么仰头盯着被霓虹灯照亮的半边天，明明什么都没想眼泪却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那时候她特别想有个人陪她一起坐着，哪怕是个陌生人也行。

　　女孩还在那儿坐着，这会她没看天，而是被一旁的路灯吸引了注意力，天色太黑，冯偲柠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女孩饭馆对路灯好奇极了。

　　冯偲柠见女孩孩子气的模样不禁一笑，笑完却犹豫了起来，刚才怕女孩走了她想都想没想就冒失的跑过来，这会儿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上前跟女孩搭话。这月黑风高的，任谁突然遇见个主动上前搭话的人，都不能把那人当成好人吧。

　　可是转身就走吧，留一个女孩坐在大路边，又长得那么好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安全。

　　冯偲柠犹豫再三，终于决定硬着头皮上前，女孩听力似乎很好，那么轻的脚步她竟能立刻察觉。等她扭过头发现来人是冯偲柠，眼中的戒备散去随即流露出毫无缘由的亲近。

　　冯偲柠忐忑的走上前去，问女孩怎么这么晚还没有回家，女孩没有说话，只是呆呆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神里有些疑惑和急切，像是想从她身上找什么东西。

　　耐着性子，冯偲柠又问了一遍，这回女孩倒是有反应，不过还是没有说话，而是拉过她的手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微凉的指尖画在掌心，痒痒的。

　　冯偲柠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女孩写的几个字上，那几个字笔画颇多，不像是简体倒像是繁体亦或是更古远的文字，总之她认不出来。

　　女孩一边写一边盯着冯偲柠，察觉到她似乎认不出自己写的字，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她的意思是，自己不能说话。

　　冯偲柠先是惊讶，然后又觉得怜惜，没想到女孩竟是哑巴，难怪之前有人问路，她一句话也不说。

　　后来冯偲柠问女孩有没有家，女孩看着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当问及她为什么不回家时，女孩显得有些伤心，只是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说什么。

　　考虑再三后冯偲柠慎重的问女孩要不要跟她回家，并且表示自己是好人，不会伤害她，原本以为女孩会犹豫或者是拒绝。哪想到听完这句话女孩眼睛忽然一亮，重重的点了点头，扬起一个极灿烂的笑，随即起身扯住冯偲柠的衣袖，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她，似乎在问她怎么还不走。

　　冯偲柠原本要劝解的话生生被咽回肚子里只能认命往前走，刚走了两步她突然想起女孩没穿鞋子，便把手里提的袋子放到女孩手上，然后蹲下说，过来，背你回去。

　　女孩也不反驳，她小心翼翼搂住冯偲柠脖子养她背上一趴，像只温顺的小猫。

　　感觉女孩趴稳了，冯偲柠才慢慢起身往家走去。

　　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下，冯偲柠一脸懵的捡了个什么都不懂小美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