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顾麦

5、生活啊，太美了

　　这一上午，张梓桓简直身心俱疲。
　　眼看着舒星挥挥手准备走了，正准备抽根烟休息一下，就见舒星打开车门——又下来了。
　　张梓桓看着她，脸上仿佛写着冷漠的“干嘛？”
　　“那个，我就想问问，”舒星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你现在还穿吗？我能看看吗？”
　　……张梓桓面无表情地想：张盼盼这是住在了什么牛鬼蛇神的家里？
　　租人家的房子不会租着租着把自己都卖掉了吧？
　　他能看出来舒星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好奇，甚至连态度都坦率得让人生不起气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
　　好像天上星。
　　张梓桓吸了口气，鉴于两人还不算太熟，忍住那股想吐槽的冲动，忍耐道：“不会。”
　　舒星看着他忍耐的小表情，“哦”了一声，还有点遗憾。
　　张梓桓扯出一丝客气的笑：“早点回去吧，天气热，站外面容易中暑。”
　　舒星也是见好就收，快乐地挥了挥手，小车窜起尾气圆润地开走。
　　外面热，他劝舒星快走，自己却还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一会，最后塌着肩点了根烟。
　　街上无论人流还是车流都少。老街区了，平时最多的来客是流浪猫和流浪狗。慢吞吞的人们没心思追赶、也没有心思抱养，空空的街上都是被潮流甩在后头的羁旅客。
　　他低着头想：为什么就把舒星带去了那里吃饭呢？
　　因为太久没看见新鲜活泼的女孩了吗？在这条街，舒星才是个异类。活在年轻人的世界里，和互联网还有计算机打交道。穿新衣服，化精致的妆，认真工作、努力赚钱，愉快生活。
　　他已经被世界甩下太久了。从他来到这里开始。
　　忽然，一辆车停在他面前。
　　天气太热了，被阳光烤得软绵绵的脑子过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两分钟前他刚目送着这辆车开走，甩着漂亮的尾巴，嘟嘟嘟。
　　舒星降下副驾驶的车窗，笑眯眯地看着他：“张老师，下午有时间吗？请你喝茶。”
　　张梓桓垂着头看她，突然笑了一声。
　　“热傻了么，”舒星晃了晃一根手指：“这是几？”
　　“2。”张梓桓掷地有声。
　　舒星：……
　　张梓桓丢了烟头，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没拉动。
　　“请张老师回去换一身衣服再上我的车，”舒星嫌弃地看着他的汗衫裤衩拖鞋的标准老头三件套：“太辣眼睛了。”
　　张梓桓默默地缩回手，低下头看了眼自己。
　　在他洗澡换衣服的时候，舒星就坐在佳宝超市简陋的收银台后，一边愉快地撸狗，一边用他的板子看电影。事实证明，虽然张梓桓过着老头一般的物质生活，但是在精神生活里还没有彻底丧失年轻人的审美。
　　最起码他下好的几个电影她都挺喜欢的。
　　有顾客来，阳宝很自觉地从她怀里站起来，扫码购物可，现金购物也可，堪称收款全能型选手。
　　在它的指导下，舒星也成功完成了一次收款流程。
　　差不多半小时后，张梓桓才出来。
　　舒星没忍住，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张梓桓这张脸真的能打。为了图省事剃的板寸反倒让他的五官更清晰，洗完澡后精气神都提了起来，再简单地换身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白色T恤黑色短裤，看起来像个年轻的大学生。
　　刚出来就听见舒星一声口哨，张梓桓很快勾起唇角笑了笑。舒星满意地看着他的打扮，嘿嘿笑了声，问道：“张老师你多大啊？”
　　张梓桓：“29……？”
　　撸狗撸上瘾的舒星打了个响指：“下午营业吗？我们把阳宝也带出去玩吧。”
　　被点到名的阳宝眼巴巴地看着它叔。
　　张梓桓和它四目相对了一会，不太情愿地说：“好吧。”
　　就看在它也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可怜上吧。
　　舒星小声欢呼了一声，把车钥匙扔给他：“你开车！”
　　张梓桓僵硬地接住了车钥匙，尴尬道：“我没有驾照……”
　　从阳宝的狗头后面探出脑袋的舒星：“真的假的？”
　　她的疑惑都来得坦坦荡荡。
　　“以前在队里没机会……后来没心情。”
　　“喔，”舒星秒懂：“退役退得不太愉快呀。”
　　还是只好舒星开车。开了很久的车，张梓桓就在后座和阳宝排排坐。舒星突然想起来：“上周六我和盼盼在达观那边吃饭，还看见你了。”
　　张梓桓楞了一下，才轻描淡写道：“见了一个朋友。”
　　舒星没有错过他在那一秒种的愣神，不过他不想说的话她就不问。笑了笑没再说话。
　　舒星真的带他来喝茶了。
　　一家小茶楼，开在街角。
　　舒星应该是常客，前台的小姑娘看见她，很愉快叫她“舒姐”，又看见了张梓桓和阳宝，有点惊艳。
　　“我自己去，”舒星熟门熟路地从墙上摘了一枚签子：“老何今天不在吧？”
　　“何哥上午来了，中午就回去了。”小姑娘问道：“还是老样子吗？”
　　阳宝亦步亦趋地跟着张梓桓。舒星笑：“阳宝是不是不太出门？”
　　张梓桓点了点头，撸了把阳宝的狗头。
　　“这家茶楼老板算是我师傅吧，”舒星一边泡茶一边解释道：“我刚工作的时候跟着他做产品助理，后来我自己做产品经理带项目的时候，他就离职了，来这边开了茶楼。”
　　茶室里安安静静的。
　　张梓桓隔着袅袅升起的水汽看她，感觉有点不真实。
　　怎么就过了一个上午，生活突然就翻了个天覆了个地呢？
　　因为舒星太大胆、太直白。因为他早已不满现在的生活。因为他渴望释放。
　　一只鹰被禁锢在囚笼里太久，它渴望呼吸高空的空气。
　　舒星漫不经心地拈了块绿豆糕吃，一手撸着阳宝的后背。
　　张梓桓忍不住道：“你很喜欢狗吗？”
　　“喜欢啊，”舒星挠了挠阳宝的下巴，笑眯眯：“尤其是阳宝这么乖的。”
　　阳宝美滋滋。
　　张梓桓面无表情地想：“这狗成精了吧？”
　　舒星给他倒了杯茶，给阳宝喂了块绿豆糕，感觉十分满足。
　　有人有狗有阳光，太美了。
　　这一刻，张梓桓也这样想着。
　　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