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人生长恨水长东同人—续缘泪》雪幻流云

6、之其六

　　华山下的桃花盛开败落足有十年之长，圣母庙的文牍堆不出那桃花飘落的记忆，同样，也抵不出三圣母看似宁静的生活。

　　她爱桃花，只因为，那最爱她的哥哥，便是沉香从桃林中，寻到眼前。

　　只因为，因为这桃花，她有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存活下去的借口。

　　二哥并不希望她活的悲伤，所以，为了二哥，她会好好活着。

　　等待着，那每年一次的相聚，即使这样的相聚，堆积了多少的哀情与疑惑也不要紧。

　　只要他活着，只要这个信念能给她带来几乎不可及的希望也不要紧。

　　手中的剪子，轻轻剪下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微微的笑容在面上轻泛，映得她美丽的容颜上别样的安宁。

　　[娘……今日便是您的寿辰了，怎不换件衣服？]

　　身后，一身灰衫的沉香走上前来，独目带着微微的笑容，柔声将母亲手中的剪子取下，恭敬的笑问。

　　三圣母微微愣了愣，这才忆起，今日，竟是自己的生日。

　　又是一年过了，春日过，便是夏日，然后，就又能见到二哥了吧。

　　以往，自己的生日从不用自己提起，每每到了生日之时，二哥总会做上一桌的好菜，带着宠溺的眼神，看着她这不懂事的妹妹，看她独自吃的香甜。

　　那眼神，此刻想起，那么的依恋，那么的柔和，只怪她不曾好好珍惜。

　　摇了摇头，三圣母从回忆中惊醒，回首四顾一番，这才发现自己的儿媳，竟没有陪在儿子的身边。

　　[沉香，小玉呢？从前每次回来她都随你一起，如何今日却你一人独来？]

　　沉香轻笑着，上前将母亲扶起，来到了圣母庙的内院，将手头一套衣物置在床上，才轻笑着解释。

　　[这不是让她下厨房么？梅山几位叔叔今日里也要过来，三太子也说要看看，我让小玉找了丁香和八太子，正在厨房里忙活呢，见您似是忘了自个儿的寿辰，这不，就催着儿子来找您了。]

　　三圣母恍然，温和的笑着点头，示意沉香出外等候，片刻后，一身雪衣的她款步而出，携了儿子的肩，飘然走向了内苑的大堂。

　　堂上，小玉正忙着布上一桌好菜，见着三圣母出来，连忙轻声叫着娘，迎了上去，龙八领着丁香也从厨房走了出来，一一见礼之后，纷纷落座。

　　半柱香后，梅山老大带着四位弟兄前来，神色间尽是满满的不悦，见着三圣母，却也是恭敬的谢礼，然后便垂首入坐，诺大的一个场面，竟是有些冷场。

　　沉香自是知道为什么，以往十年，每逢舅舅生日，这梅山兄弟才会前来拜贺，水镜中的真相，不仅仅让人看清了他沉香一家的罪孽，同样也让人看清了这兄弟几个无限的懊悔。

　　然而，不论愿不愿意承认，舅舅会有那样的结果，都与娘是脱不开干系的，所以，出镜之后，这梅山兄弟几人虽然鉴于对二爷的愧疚之心，对沉香之命唯命是从，但同样的，也因为那份积于心底的对三圣母的不忿，让他们不愿再与三圣母亲近半分，今日能前来祝贺，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叹了口气，沉香心头不由得暗自苦笑，想到今后，那个人终于会回到大家身边，好好守护，倒也不再为几人的失礼多加指责。

　　总之舅舅现在回来了，以后，便要好好的补偿他那些曾经受过的苦难，一家人，再不理凡尘俗事，好生的在山野林间，日日以歌为欢，以武为乐，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小玉将桌上菜色摆满，沉香才收回思绪，眼睛却带着异常喜悦激动的神采，看向了门口。

　　而小玉，却也是紧靠在他的身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丝毫不敢放松，仿佛眼前的这一刻就宿是一场梦境，稍一触碰，就会破碎成满地的碎片。

　　注意到两人的神色，龙八不由好奇，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这对小夫妻激动成这样，不由得也凝神向门口望了过去。

　　门帘被一双手撩开，只见那莲花化身的三太子一脸的兴奋，刚一脚踏进屋里，便向沉香兴奋的点了点头，随后才急急的朝沉香开了口。

　　[沉香！你这外甥怎么当的，自己家舅舅都到门口了，还不出来接！]

　　话音刚落，脑袋上便被挨了一记，随后而出的声音，竟连三圣母都震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全场人的眼睛，几乎瞬也不瞬的看向那慢慢挑帘走进屋内的人。

　　玄衣墨扇，流转出的是永不退色的儒雅风流，威武中的带着挺拔，俊秀的面上难掩的沧桑，竟叫人忍不住看直了眼睛。

　　[小鬼，个子不大，就会胡说！]

　　沉香和小玉自是早有准备，此刻自不向其他人一般呆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见他急步上前，将杨戬引至主位安坐，才立起身来，大声的向满屋的客人们宣布那早已经拟好的谎言。

　　[诸位，十年了，舅舅他老人家在竹屋的阵法帮助下，又配合了三太子从佛门讨来灵药，总算恢复如初，此乃天大的喜事，诸位还不把酒言欢，为我舅舅好好的庆祝一番么？]

　　话音落下。梅山兄弟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当下便已经颤抖得站了起来，将桌上的酒杯端下，一饮而尽后，齐齐跪倒在了杨戬脚下，不住的磕着响头，却无一人言语，直磕得地面染满了鲜血也未停下。

　　杨戬心头不忍，见几人竟愧疚至此，当下忍不住一声长叹，轻轻起身，欲将老大扶将起来，唇边的苦笑却甚是明显。

　　[老大……你们这又是何苦。]

　　老大等人听罢此话，已经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抬头看向二爷的容颜，虽没了夕日的憔悴，却是苍白依旧，想起以前种种误会，只恨不得一死以谢天下。

　　[二爷，我们兄弟，当真连畜生都不如啊！千年的兄弟，竟那样的对待您，便是……便是对陌生人也不至如此绝情！我们该死，我们该死啊！！]

　　见得几人如此，三圣母看着哥哥熟悉的背影，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娘……别这样，你这样，只会让舅舅自责的……]

　　轻声在旁边低声嘱咐着三圣母，沉香面上依旧带着微笑，眼中却有着从来都不曾抹杀的惨痛。

　　[难道舅舅的性子拧还不清楚，他只会把所有包袱背在自己一人肩上，您若依旧是这样的话，岂不是让舅舅难过？]

　　听得儿子相劝，三圣母连连的点着头，将面上泪水擦去，颤抖着走到了杨戬身后，颤抖着声音轻轻唤着，生怕眼前之人消失不见。

　　[二哥……]

　　杨戬回头，看向眼睛红肿，却不敢哭出声的妹妹，半晌，却是长长一叹，伸出手来，轻弹向妹妹的面颊，复又唤她坐下。

　　[莲丫头，成日里只知道哭，一点不似你。]

　　低沉如旧的声音带着往日的温情，更叫三圣母把持不住，呜咽一声，终于投向哥哥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二哥……莲儿对不起你，你没有错的，没有一点错的……你那些所谓的责任，全是因为莲儿……二哥，你怪我吧，你打我吧，不要再对我这么好，莲儿如何值得，又有什么资格值得你为我这样付出呢……二哥……都怪莲儿无知，竟喜欢上刘彦昌那种人，害你背负起那么沉重的担子……还……还那样来伤害你……二哥，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三圣母如此的忏悔内疚，一旁的哪吒却在心里暗自叫了一声解气，自从出阵之后，他自是为他的杨戬大哥不值，更是打从心里看着三圣母不顺眼，眼下杨戬大哥回来了，他自然不会逆了他的意思，只得在心里好好喝彩。

　　哪吒心中如此，杨戬却不然，看着妹妹哭泣的脸旁，心里却是别样的心疼。

　　从小到大，他从舍不得这宝贝妹妹受到点点的苦，当年纵然气急之下压她入华山，心头愧悔也是从未消停过。

　　他从来不会奢望自己的妹妹再为他流下一滴眼泪的……不敢，也不忍，可如今的状况，却是让他更加心疼。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愿三妹永远也不知道真相，永远在那样天真的幻想中活着，也总好过日日活在内疚与自责中，但如今，他避无可避。

　　固然算计好了全局，他却最终漏算了伏羲神王的意志，在封神台取石的那一刻，那个古神之王穿越时空的一眼之中，原来包含的，却是如此之多的涵义。

　　只有守护好三界，才能真正守护到身边最重要的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能让他甘心放弃死志，存活下来的原因。

　　[傻丫头，二哥如何会怪你……莲儿，二哥只想让你幸福，仅此而已……]

　　轻抚着妹妹的一头柔顺长发，杨戬心中感慨万千，好生将妹妹哄了坐下，目光望向屋中之人，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以沉香所言，当日陷入阵中的十三人中，此刻未到的人，他心中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毕竟，以沉香的心性，眼下未曾到场之人，如百花老四之类，定然是逃之不过。

　　至于刘彦昌，他倒是不甚在意，料想沉香必定不会背负上嗜父之名，相信此刻，他定还是好生的活着，只是神志清楚与否，便不得而知了。

　　然而，令他皱眉的，却是余下两人。

　　东海四公主……还有那他曾经留恋千年却无力追寻的月光。

　　见舅舅皱眉看向屋中之人，沉香一个寒颤，这才想起，若舅舅知道了嫦娥姨母的事，却不知又会如何，可却见他只是略看了看，竟不说话，心中知道舅舅已然有了计较，便也不点破，故意拈起了一夹清淡的素炒青笋，放到了杨戬碗中。

　　[舅舅，快尝尝小玉的手艺，当年您可不还说她不会理家事么？瞧瞧，她现在的手艺可比以前高了不少呢……您以前在竹屋，行事不便，这又是一年不见，她的手艺可算是突飞猛进呢，明个儿，让我娘也为你亲自下厨做几道菜尝尝，您到时候，可莫要笑话她呀。]

　　见这外甥夹菜之时，也不忘记一圆其说，心中不免有些感叹，杨戬请挑着碗中的青笋，不由淡淡的笑了笑。

　　看来着伏羲水镜的功用当真是强横至此，竟连当时他和小玉的闲谈也叫众人看了去，想起当时原由，心中却又是难耐的一痛，叹了口气，勉强吃了两口，就轻轻放下了筷子。

　　见他如此，沉香心中明白，也不多劝，却找着龙八丁香几人插科打诨，调动着杨戬身边气氛，就连一直偎在哥哥身边的三圣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唇边微带了些笑，杨戬看着外甥的胡闹，默默的摇了摇头，转目看向在一旁拉着哮天犬直道歉的梅山兄弟和身边的妹妹，心中的暖意一层层的涌了上来。

　　家的感觉么……

　　千年来，那种对家的依恋牢牢的被他禁锢在了家变时那那一刻，从那日开始，他便只是为了妹妹而活着……后来有了母亲的消息，在权力与卑躬屈膝之间游弋了八百年之久，到最后，身败名裂，伤痕累累，纵然那样一个庞大的局有了回报，那回报也不是自己能够奢望的。

　　想起了瑶姬，杨戬的眼中，又是一暗：纵然沉香他们能够原谅自己，那么娘呢……纵然知道了这一切的因果，但害死爹爹个大哥的人，永远都是他这个不肖之子啊。

　　正想间，忽听门外一阵风响，杨戬和沉香几乎同时停住手头的动作，看向大门外，而微风浮动的圣母庙前堂，却分明的传来了鬼判和土地们恭敬的谢礼。

　　[恭迎瑶姬娘娘，圣母娘娘就在内苑，娘娘里面请。]

　　沉香的眼中，在那一刻分明映上了杨戬的伤神之色，眉间不由得一蹙，暗骂自己真的是笨到极点。

　　算好一切，却偏忘了，今日是娘的生日，而外婆，却是必会来看望娘亲的。

　　如今舅舅却在这里，见着外婆，难免让众人尴尬，更让舅舅伤神，可不见呢？反会更让舅舅心中难过，毕竟外婆，才是舅舅心中最深最大的伤口的啊。

　　屋中众人此刻一时间竟全安静了下来，心头无不捏着一把冷汗。

　　杨戬之事，众人当年在废墟的山洞前诚心立誓，绝对不把阵中所看到的真相外泄一个字，然后，龙八自然清楚接下来的事。

　　百花仙子的失踪，梅山老四的死，还有刘家村的滔天大火，都与这新任的司法天神脱不了干系，而瑶姬，自声更不知道这众人心中共同的秘密。

　　尤记当年，杨戬重伤在刘府三年，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儿子所做的事情，便是三圣母，也不愿母亲念起这那个薄情寡意的二哥，整整瞒了她三年。

　　纵然后来被她知晓，却也不曾进过那小屋看上一眼。

　　那个如今高高在上的女仙之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受过怎样的折磨与悲苦，便是日后，也再不曾提起过这个在她眼中如同孽子的孩子。

　　便是出阵之后，整整十年，惟有这个身为人母的母亲，被身周的众人好好的守护着，存活在永远那样遥不可及的虚伪之中，再没有人向她提起，一个为了她泣血如泪，甘心跌下万劫不复的儿子。

　　沉香眼尖，此刻看向舅舅的眼中，再度映上了那只握紧的左拳。

　　那是久久平复心绪的习惯动作，便是他刘沉香，跟随千年，这动作竟也成了他一生再无法改变的习惯。

　　他自然知道，舅舅此刻的心里，有多么的痛苦与犹豫，听着那门外脚步声渐渐的近了的声音，竟连他刘沉香，也不知所措。

　　杨戬此刻却只想苦笑，除了苦笑，他甚至已经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什么。

　　家变之时，娘那美丽的脸上，毅然决然的憎恨和愤怒，是他之一辈子也无法洗刷掉的伤痕。

　　父兄是死在自己手上的……

　　千百年来，这个意念一直缠绕这他，直欲把他拖下万丈深渊，永远不可有复苏的机会，而母亲愤怒的脸，和那曾经温柔而慈爱的声音，更是他永远不敢再奢望的幸福。

　　唯有那一声声的孽子，刺着胸口中曾经也火热跳动的心，直到它失去的跳动的活力，寂如死灰。

　　在众人的沉默中，一只修长而柔美的手撩开门帘，人还未到，那宠溺而温和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进来。

　　[莲儿，今日里可是你的生辰，娘可专程向你舅舅准了假下来看你呢。]

　　淡色的罗衫飘舞，划落眼前的人，却让杨戬的眼睛狠狠的刺痛了起来。

　　眼前的瑶姬，那绰约的身影，慈爱的面目，淡色的罗裙，可不正是与那时黑水狱中，高声怒喝着儿子的姓名，直欲杀了自己的幻象一般无二么？

　　记忆里，尤记得当日里的苦痛难挡，他不怨恨，却依旧凄凉。

　　他最深爱的母亲，竟是那样的恨着他，人生至此，夫复何言。

　　瑶姬笑着进屋，不由得怔住，却见着满屋的人们，都是一脸惊惶的看着自己，甚至那眼神中，竟有着一丝担忧与害怕。

　　一个个的人看将过去，首先看到的却是梅山兄弟，眉头顿时一皱，颇为厌烦的逼了开去。

　　虽然知道如今这几人现在归于外孙麾下，拼死效命，可在下界三年，没少听沉香和女儿讲起当年事，想起女儿当年的委屈，心头更是嗔怒，再回神时，竟已经看到了静立在位上，面色如水得毫无波澜的杨戬。

　　说起来，自从被赦出了不复牢，她便从不曾见过自己的儿子，然而，却对千年的杨戬劈山之时，记忆尤为深刻，此刻见着，竟是愣了一愣，半晌，忽然厉喝出口，神色间，又满是愤色，一手扬起，直欲把自己的外孙和女儿守护起来，似上生怕他们再受到眼前人半分伤害。

　　[你这个畜生！！竟有来害你的妹妹么！！我当日如何会生下你这个孽子！！]

　　房里众人皆是一颤，都不由自主的看向杨戬，却见他面色果是有苍白了几分，握紧的拳，竟已经在微微颤抖，却是一语不发，由着瑶姬怒声厉骂。

　　[娘！！！……]

　　三圣母终于忍不住，哭着跪倒在瑶姬面前，紧紧发抱住她的腿，凄厉的哭喊了起来。

　　[娘！您……您不要怪我二哥……二哥他，二哥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我这不知好歹的妹妹……您……您恨谁都可以，就是—就是千万千万莫要再恨我二哥……您……您可知道，为了救出您，为我这个从不知道关心他的狠心妹妹，为了沉香这不争气的外甥，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娘……我求求你……不要再伤害我二哥，一切都是莲儿的错，都是莲儿的错……娘……]

　　看着女儿泪洒千行，瑶姬不由得怔住，不知所措的看着房中众人，却见所有人，除了她口中的孽子，竟纷纷跪倒在地，声声哀求，就连她曾经以为最恨杨戬的沉香，此刻都铁青着面容，声声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