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复少年游》无为碌碌

1、冬末年少初相识

　　“哒…哒…哒…”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花梨木侧壁雕葡萄纹的条案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公子!”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脸上难掩喜色指着门口说道“老夫人到了！”。
　　“好！”男子立刻站起身来，身高竟八尺有余，大步流星地踏出门去。
　　沈慕，字亦白。年少时期接手父亲留下的烂摊子，凭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原本负债累累的沈家硬是在他的手下起死回生。如今不过二十左右，京中产业早已不胜枚举，即便是经过一次战乱，也丝毫不动摇京城富豪前十甲。加此人之乐善好施，平易近人，热衷交友，但凡京城的人没有不认识他的，提起他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真真是一个旷世奇才！
　　沈家原是药材起家，沈亦白自是对医馆情有独钟，一心想打造京城最大的医馆。只可惜因为一时战乱不得不暂时搁置，不过好在战乱时间并不长，平息之后又一顿赶工快筑，今年年初，医馆便可着手开业了。
　　医馆有了，可还缺一个名医坐镇。各路好友见此纷纷举荐，但都被他婉言谢绝。并非是举荐的人医术不精，而是在建造医馆前他便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父母旧友白氏夫妇。
　　只可惜白济早在几年前便故去了，只剩白大娘与两个女儿。不过白大娘得白济真传亦是妙手神医，且为人最是重情义不过。
　　上月，沈亦白一封只写了“侄儿有求”的四字书信便将这个隐世神医的白大娘召唤入京，替他医馆坐镇。
　　今日，便是入京的日子。
　　沈亦白刚到正门，一辆马车便在门口停了下来。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马车前，恭敬地伸出双手。
　　“婶娘！一路辛苦了！”
　　车夫打起帘子，里面探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头发盘的甚是整洁，宽阔的额头刻满曲曲折折的皱纹，鼻梁高挺，嘴角略有些下垂，倒是那深深凹陷的眼窝里的一双深褐色的眼眸依旧清澈明亮。
　　看着如此沧桑的婶娘，沈亦白不禁有些心酸与自责。
　　“慕儿！”老妇人紧紧地握着沈亦白的手下了车，刚下车便不住上下打量顿时老泪纵横。
　　“婶娘，我们先进去。”沈亦白亦有些动容，声音有些颤抖。
　　老妇人在沈亦白的搀扶下进了大厅坐在了上座上，立刻便有仆人拿着蒲团放于沈亦白的面前。
　　沈亦白正了正衣襟，双手掀起月牙白色前裳，双膝着地，两手拱合，俯头到手，施三拜九叩之礼。
　　“好孩子！好孩子！好！”老妇人连忙起身去扶，抱着沈亦白不住地拍打他的肩，再次热泪盈眶。
　　“一晃都这么大了，姐姐他们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婶娘，爹娘要是知道您来了，也会很高兴的。”沈亦白轻轻地拭去老夫人眼角的泪花扶着老夫人坐回座位，声音哽咽道。
　　“好孩子！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边说边拿起手帕擦拭自己的眼泪。
　　“婶娘，您喝些茶，大好的日子别哭坏了身子。”沈亦白平复了一下心情，双手将桌上的茶递与老妇人笑道。
　　“好！好！好！”老妇人眼眶含泪慈祥地打量着多年未见的故人之子，内心无限感慨。
　　“对了，婶娘，两位妹妹不是也来了么？”沈亦白怕老妇人再次情绪激动，连忙转移话题道。
　　“瞧我，竟忘了。芷儿薇儿，快来见过你们的兄长。”老妇人连忙收起眼泪，冲门口招手示意。
　　沈亦白顺着老妇人的视线转身，门口亭亭站立的两位女子一前一后向他走来。
　　走在前面这一位女子上身着牙色交领上衣，外套领口、袖口皆以雪白的兔毛收边的银红锦缎小袄，下身着檀色百褶长裙。皆是农家寻常衣物，但被女子这样一搭配，保暖的同时又不失活泼。
　　沈亦白心里不禁对她产生了好奇。再看女子长相，勉强算得上中上之姿，圆润的鹅蛋脸略显稚气，五官唯有遗传了老妇人的眼睛出彩些，神采奕奕的。除此之外，头发倒也乌黑亮丽。整也算是可以担得起丰容盛鬋一词形容了。
　　“这是你二妹妹，薇儿快见过你兄长。”
　　白薇第一次见如此俊秀的外男，不禁觉得有些害臊，根本不敢仔细去看沈亦白的脸，更别提说话了。原本大大咧咧的她竟一时扭扭捏捏，礼数也忘得差不多了，许久才发出似蚊子般的声音，“见过大哥哥。”见此，沈亦白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但依旧不失礼节地拱手回礼。
　　“白芷见过兄长。”声音干净清脆，落落大方。
　　沈亦白闻声连忙抬起头，女子亦抬头，二人目光正好对视，一刹那，沈亦白如同触电般颤抖了一下，连忙将目光转向别处。
　　沈亦白惊奇地发现，这个自称白芷的女子竟如珪如璋，尤其是那双眼睛，虽平静如水但却贵不可言。一向阅人无数的沈亦白，见到这双眼睛都有些心悸。这绝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子，难道说真是鸦巢生凤？
　　沈亦白自觉有些失态，不禁心里自嘲道，只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怎么竟紧张至此，于是微笑向其行礼再次将目光落到了白芷身上，这时才发现原来她一身男子装扮。
　　且不说她白皙的皮肤，饱满的双颊，就那珠圆玉润的鹅蛋脸早就将她的女儿身出卖了。沈亦白不禁对白芷产生了兴趣，忍不住赞赏起来。
　　“大妹妹竟如此与众不同。”
　　“兄长，见笑了。”白芷面色不改拱手谦让道。
　　沈亦白微微颔首，转而对老妇人拱手说道，“婶娘一路风尘仆仆的，想必累了，您和两位妹妹回屋稍作歇息，换洗换洗。”
　　老妇人点了点头，丫鬟们立刻簇拥上来，扶着老妇人往屏风后面走了。白芷紧随其后，而白薇被沈亦白迷住走起路来慢吞吞地，落后白芷几步。
　　白芷刚走到屏风一侧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开怀大笑声。狐疑地与白薇对视了一眼，站住脚步往门口看去。
　　只见一身着藏蓝地玄色祥云暗纹长袍，身披织锦灰羊裘大氅，脚蹬漆黑羊皮小靴，头发用短玉簪半束于头顶的男子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再定睛一看，男子五官精密，浓密秀气的长眉斜飞入鬓，眼神清澈黑白分明，似有繁星闪耀其中，鼻梁不高却线条流畅，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牙白齐整，似女儿般秀气却又不失男子硬气。
　　“这就是亦白兄的妹妹吧！”他自来熟地冲着白薇拱手行礼，还不等白薇回礼他便瞥见了一侧的白芷，不禁一愣，回过神来立刻跑到白芷跟前口中不住地称赞道。
　　“哈！又来个美男子！”白芷正要拱手行礼，却被他一把揽住肩膀，白芷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亦白和白薇的脸当场就青了，可男子却浑然不知，洋洋得意地说道“咱们长得帅的呢就得在一起玩！”说完还拍了拍白芷的肩以视亲密。
　　沈亦白害怕白芷恼羞成怒，立刻跑来拉开男子，冲白芷不住作揖。
　　“这是化腾兄，一向不拘小节惯了，还请多多包涵！”
　　白芷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却毫无怒意，反而爽朗地笑道。“无妨！兄长莫放在心上。”
　　男子见状一脸茫然，疑惑地问道。
　　“奇了怪了，你们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白芷微微一笑并不搭茬，冲着男子拱手行礼道。
　　“在下白芷！幸会幸会！”
　　男子连忙回礼。
　　“在下陆云，字华腾！白兄，幸会幸会！”
　　两人正不住的鞠躬行礼时，白薇一把拉开了白芷怒气冲冲地站在陆化腾面前，一脸不悦地冲陆化腾骂道，
　　“无耻！下作！姐姐，咱们走！”
　　说罢，便拉着白芷消失在屏风后面，只剩沈亦白陆化腾二人在大厅面面相觑。
　　“姐姐？亦白兄，这……”陆化腾指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一脸疑惑地问道。
　　“嗯……”沈亦白拉长了声音，亦有些不悦。
　　“哎呀！太莽撞了！太失礼了！”陆化腾走回大厅单手解开自己的大氅，立刻便有小厮伸手来接。但他只是摆了摆手，折放于条桌上，一屁股瘫坐在官帽椅里，似有些懊恼。
　　“呵呵，化腾兄在沈某面前就不必装了罢。”沈亦白坐在陆化腾对面，微抬嘴角嗤笑道。
　　“嘿！”陆化腾一听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冲沈亦白翻了一个白眼转而又摇头晃脑地坐回椅子中。
　　“罢了！罢了！今日事情既然白芷妹妹都没有追究，那沈某也就不揪着不放了。”沈亦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陆化腾说道，“只是再不可有下次，我虽也是长大后第一次见这个妹妹，但我私心以为她并非普通女子。”
　　“咋？你觉得她是林黛玉还是薛宝钗啊……”，陆化腾窝在椅子里歪着脑袋自言自语道。“我看都不像！她们哪有她豁达开朗！若真是她们，我帅气的脸蛋上早就挨了巴掌。”说完不住地揉自己的脸，好像真的挨了一巴掌似的。
　　沈亦白知道陆化腾又在说自己家乡的一些混语，因此并不理会他，只笑着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要说二人如何结识，倒也是不失为一段奇谈。
　　两年前，沈亦白为寻一种珍奇草药独身闯入进深山，没想到半路竟发现昏迷于丛林的陆化腾，当时陆化腾衣衫不整，奄奄一息，说是一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也丝毫不过分。
　　为救他，沈亦白一狠心带着陆化腾原路返回，带回家中精心医治，终于是把陆化腾这条命捡回来了。可这个陆化腾醒后根本说不清自己是哪里人，行为举止又与正常人格格不入。旁人觉得他是个怪人，肯定不详，于是纷纷劝沈亦白远离这等来路不明的人。
　　可沈亦白是谁，他深觉这个陆化腾绝非常人，哪里会听劝，于是不顾众人劝阻将其留在府内。
　　提到这里不得不说沈亦白的眼光，这个陆化腾行为举止虽有些古怪，但是却十分有经商头脑。不出半年帮助沈亦白重振沈家产业，此后沈家在陆化腾这个军师的指导下蒸蒸日上。即便是经了一次战乱，沈家也稳居京城富豪前十甲。
　　京中富商见状纷纷眼馋不已，使出浑身解数去挖陆化腾，不过无一不被陆化腾插科打诨地混弄过去了，一来一往倒是又给沈家凑成了不少生意。
　　众人见此招行不通，便另辟蹊径退而求其次，纷纷在全国各地重金寻找陆化腾的同乡作为店铺掌柜。一夜之间，京城竟冒出许多自称陆化腾同乡，起初陆化腾还有耐心帮忙鉴定，但后来逐渐失去耐心。只留给各富豪一个上联，但凡有对出的便是他的同乡。可那上联实在怪异，至今无人对出。
　　想到这里，沈亦白不禁欣慰不已，开口道，“华腾兄过来可是医馆那边有什么事情？”
　　陆化腾一拍脑袋假装懊恼地说道“哎呀！正事差点忘记了！”
　　“之前跟你说过的，你请来的这个坐镇的神医问诊价格要比普通大夫高至少一倍，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沈亦白略微思考了疑心，说道，
　　“嗯……沈某觉得倒没有什么不妥……”
　　“还有一事，医馆再放一两个问诊不要钱的大夫，你放心，只问诊不要钱，抓药照常。若是在自己采药或者去别的医馆抓药也无妨，咱们只当做善事……”
　　“化腾兄尽管放开手脚去做即可，不必事事都与沈某报备。”沈亦白一脸敬佩爽朗地笑道。
　　“爽快！你这兄弟没白交！”陆化腾伸出大拇指不住称赞道。
　　“好了！不多说了！我得回医馆了，你记得替我给那姑娘赔个不是，赶明亲自登门道歉！”陆化腾便说便披上大氅，急匆匆往外走去，不多时便不见了身影。
　　沈亦白见陆化腾渐行渐远，本还想出门送一送，但一想陆化腾并不是拘小节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往屏风后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