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异闻录》须臾风月

1、入世

　　长泽山试炼之地，“刷刷刷”掠过几道黑影，突然最后一道影子踉跄了一下。
　　白薇道：“哥哥，我……跑不动了……还是……还是算了吧……”
　　白忆道：“那好啊，反正我也不怎么想带你下山。”
　　白薇道：“啊！那怎么行！不可以的！我要下山！”
　　白薇咬咬牙，起身紧紧跟上，最后一道机关了，九转连环阵。此阵法难在几个连续的阵法环环相扣，其中还有多种机关干扰，一些邪灵妖兽会突然出现挡住去路，以致闯阵人迷失方向，若是对阵法、机关或是功法其中之一不熟，便很难过关。几位同门你一剑，我一掌相互配合，游刃有余破了阵，生门就在前方，师兄弟们纷纷迅速从出口跃出。白忆刚想冲出出口，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白忆回头，见妹妹摔倒，被困在最后一道迅速旋转的机关中，她抬起头看着他，一脸无助地恳求：“哥哥，求求你，帮帮我嘛……”
　　白薇朝白忆伸出手，白忆无奈，折返回去迅速入阵抱起妹妹，在出口关闭前最后一秒，险之又险冲出，最后瘫倒在地，试炼终于结束了。
　　白忆吼道：“十岁的小孩子跟着我们闯阵，真是胡闹！”
　　白薇反驳：“我不是小孩子了！况且……况且也没比你们差到哪里去……”
　　白忆道：“呵！早知道刚才不帮你了！”说罢起身头也不回得走了。
　　白薇早已精疲力竭，但还是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追过去：“唉，哥哥……别走，唉，等等我……”

　　长泽山韶华殿前，成功通过试炼的弟子们整齐列阵，一位身姿绰约，衣袂飘飘的青衣道长负手而立，这便是长泽山掌门清恒道长他，朗声道：“在座诸位今日都顺利通过了试炼，清恒颇感欣慰。依照约定，明日就是诸位下山历练的日子，望诸位贞守道心，求得正果。你们去吧！哈哈哈……”
　　场中弟子听着心里发怵，议论道：“咦……师父笑得好可怕……”，“是啊，听起来就不怀好意，就好像山下有什么很坑爹的玩意儿……”
　　清恒最后说道：“大家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各自打点行李，白忆，你过来下！”白忆愣了一下，抬头：“是，师父。”
　　清恒带着白忆来到剑阁，道：“白忆，你先在大堂等候。”然后进入了内室。
　　白忆环顾四周，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剑阁，墙上挂着的长剑隐隐被一层暗紫的雾气环绕，桌上放着的剑身时不时闪过刺目的电光，随便一件武器，都是极品。可是，以白忆现在的修为，还无法驾驭任何有灵力的剑，他平时用的，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不久，清恒从内室走出，手中拿着一把透着银色寒光的剑，他凝视了剑许久，伸手轻抚，眼神中竟有一丝哀伤闪过，然后看着白忆微笑道：“这个，现在可以给你了。”
　　白忆接过剑，问道：“师父，徒儿现在还不能驾驭灵器，给我这剑是为何？”
　　清恒道：“他叫澈月，是位故人的佩剑。”
　　白忆感觉心跳漏了一拍，抬头疑惑地望着师父。
　　清恒道：“没错，那位故人，就是你阿爹。”
　　白忆惊喜道：“是爹的剑吗！”
　　一直以来，他以为，阿爹死了便是死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连澈月都不知所踪无处可寻，原来，是师父将故人之物收起来了，保存得好好的。白忆将澈月紧紧抱在怀里。
　　清恒道：“你现在的修为虽无法驾驭，但历练些时日，说不定也就可以了，毕竟是你阿爹的剑。”
　　白忆道：“徒儿知道了，徒儿谢过师父！”随即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清恒道长愣住片刻，上前扶起徒儿，道：“你不必如此，你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起来，起来哈……”
　　白忆确实是要谢过师父，谢师父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大恩无法以一个谢字来答。

　　十年之前，魔族突袭黔山拥乐居，那是灵族白家世居之地。魔族的魔兵们遮天蔽日，黑雾笼罩，白忆的继母苏思璃带着他和刚出生不久的妹妹，躲在一处密室中。
　　隔着密室的墙，他们听到有族人大喊：“族长大人！他们……他们攻上来了！”
　　白越问道：“还能守多久？”
　　那人又道：“最多一炷香的时间，族长大人，您带着夫人，还有少主和小姐先走，这里我们撑着！”
　　白越怒道：“呵！你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快去迎战，我随后就到！”
　　密室的门开了，阿爹冷峻的脸出现在面前：“思璃，你快带着族中幼子从密道逃出去，出去后往长泽山寻清恒道长！别再回来！不许回头！”
　　苏思璃道：“不！就算死，也要和你一起死！”
　　白越道：“你别胡闹了！为了白家的后人，你现在要担起白家主母之责！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说些任性话！”
　　苏思璃移开目光沉默不语，眼眶渐渐红了，强忍着不让泪流下。白越微微叹了口气，后退一小步俯身作揖道：“夫人，白越此生亏欠于你，怕是想补偿也不能如愿了……来世，若夫人还愿遇见我，必定如数偿还。”
　　苏思璃抬眸：“越哥哥……你……”沉默片刻，泪水滴落：“好……好……夫君，思璃明白了，思璃这就走……”
　　苏思璃带着孩子们转身狂奔，眼泪终于在瞬间倾泻而下。
　　白越回到前厅，对其余的族人们说：“剩下的人，我们要战到最后一刻！宁死不屈！”众族人回应：“宁死不屈！”
　　魔族开始发动强攻，苏思璃带着孩子们尚未逃离，拥乐居最后一道防线失守，主殿上空升起了红色警示信号，算是告知灵界各族：灵界白家覆灭。苏思璃回望了一眼，看着信号渐渐升空、熄灭……她强撑着不去思考，护着还活着的白家后人们拼命往长泽方向赶去。
　　突然背后数道黑气袭来，苏思璃由于怀中还抱着婴儿，有所顾忌，以内力相抗后被震飞出去，白忆忙上前扶起，道：“思璃母亲，你怎么样？”
　　苏思璃道：“我没事，铭之乖，抱紧妹妹，一定护她周全，好不好，她才刚刚来到这世上，看在你们是一个爹的份上……我实在顾不上她了……”
　　苏思璃将尚不足周岁的白薇交给白忆，白忆担心地看了母亲一眼，接过白薇，不谙世事的婴儿在怀里睁大眼睛好奇看着自己，白忆道：“思璃母亲，我答应照顾好妹妹，但是你也要安全回来。”思璃沉默，伸手抚摸白忆的头，刚想说些什么，魔兵突然集火向他们强攻。苏思璃以毕生灵力相抗，边守边退。眼见灵力即将枯竭，穷途末路之际，忽有数十道剑光向魔兵飞去。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喝道：“魔族还真是猖狂！谁给你们的胆子？”长泽山众弟子一拥而上与魔兵激战，其他众家也纷纷赶到救援。
　　思璃松了一口气：“是清恒道长，我们的援兵到了……”说罢体力不支倒在地上。
　　清恒扶起思璃道：“你没事吧。”思璃靠在清恒怀中，极度虚弱：“道长，你来了……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就……咳咳……就撑不住了，咳咳……”一口鲜血吐出。清恒急道：“手给我，帮你把脉。”苏思璃摇头：“不用，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快带孩子们走吧，不用管我。”
　　躲在远处的白忆见了，迟疑了一会儿，抱着白薇向母亲跑去：“娘亲，你怎么样？”
　　苏思璃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带着妹妹快走吗？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白忆小声重复：“娘亲……”
　　苏思璃强撑身体把白忆搂进怀里，一边哭着，一边笑着：“你肯叫我娘亲了？好孩子，好孩子，乖，快走吧，好好活着。”说着低头，看着自己女儿的脸，伸手轻抚。或许是感受到亲娘的爱抚，白薇突然一个甜甜的微笑，苏思璃也跟着痴痴的笑：“可怜我的孩子，我许是来不及等她叫我一声娘亲了。”苏思璃回过头对清恒说：“道长，白家的孩子们就拜托你了。”清恒回道：“好，我带他们走，现在就带他们走，也带你走。”苏思璃道：“不，先带他们走。”清恒道长看着她，迟疑着。苏思璃又道：“我在这里等你，我保证哪儿也不去。”清恒无奈，战事吃紧，确实需要有人带着孩子们先撤离，只好先离开。片刻之后，等他再次回来，苏思璃早已不见了踪影。清恒一拳击在树上：“思璃，很好，你又一次骗了我。”随即一阵苦笑。

　　拥乐居横尸遍地，主殿门前，一妇人跪坐在地，门上是一具冰凉的尸体，胸前插着此人生前佩剑：澈月。
　　苏思璃抬头望着：“越哥哥，我回来了，这次我决定不听你的话，所以，这就是你留给我的吗？”语声哽咽，“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知道你忘不了她，我愿意慢慢等，可是，我终究是没有等到啊，这一世，我都指望不上，何谈下一世啊？”苏思璃终于支撑不住，俯身卧在地上，泪如雨下：“我的真心以待，换来的是你下辈子的偿还和冰冷的尸体，越哥哥，我不要你偿还，我只要你能够给我哪怕一句发自内心的嘘寒问暖，一个将我放在心上的表情，你活过来，和我说句话好不好，就算是骂我也可以……”苏思璃已是耗尽了灵力油尽灯枯，摇摇欲坠，此时用尽全力支起身体：“我好恨你啊……但是，越哥哥……下辈子，下辈子，还是想遇见你的，所以你不要忘记你的承诺，你等等我……我来了……”她一寸一寸向前爬去，直到爬到门边，紧紧抱住了白越的腿。
　　大战结束，魔族节节败退，最终撤离黔山，众家打扫战场，清恒疯狂寻找着白越和苏思璃，终于在大殿门前见到了两位故人，霎时他周遭的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师兄弟想上去劝，但靠近他就能感觉到犀利的杀意，于是他们只能作罢让他一个人待着，最后，只见他上前，慢慢拔下了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