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酒楼诗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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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小城内最大的酒楼里举办了诗会，请柬早早就送到各位名人雅士的府里。而书生的才名远近闻名，自然也在应邀者一列。
正处寒冬，白雪簌簌如细盐落于屋檐下，白雪皑皑如羊毛覆于石板上。
书生在临行前披了一件雪色披风，却在撑伞时看见一窈窕身影，站在了不足三米之处。
“秀才能去的地方，我又如何去不得？”
大小姐还是那个大小姐，永远是那么无拘无束，来去自如。连家规教条都无法将她约束，而她自己则更不在乎。
旁人要说便说，她又怕过几何？
当代女子习惯深居简出，或栖身于楼阁，或委身于屏风。而像酒楼这种人言嘈杂之地，更是不敢出入。故而众人也是第一次见女子到场，但在听说是那位王家的大女儿后，他们也就见怪不怪了。
而因为书生与大小姐的关系，周围的人也会拿这件事对书生评头论足。
可书生听了却不在意，从小他的性子就是温温和和的，很难想象有一天他真正大发雷霆是什么样子。而无论周围有多么嘈杂多么混乱，他永远是那么安安静静，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前来作诗的都坐在一楼宽敞的大厅里，而店家早在二楼拟好了题目，大大的横幅就挂在两根木橼之间，使楼下楼上的人皆能看个清楚。
冬——便是此次诗会的题目，而诗体不限，五言七言皆可。
此题出的应景，寒冬夜宴中众人皆会有所感悟。
酒楼为了抬高门面，就不免要附庸风雅，店家也放下话来：文字、意境无一不美，言志、格律无一不绝，且头名者，就可来此酒楼吃喝半月而分文不收。
“这有何难？” 大小姐也读过不少诗集，胸中除去钱财外也有丘壑。她早明白了其中的门道，作诗无非字词对仗工整，前后字目相同。正巧，门口稀稀拉拉走过三四个放爆竹的孩童，于是她脑中一转，很快有了思路：
雪凝铺霜路，
雪舞飞天树。
雪皑抱红炉，
雪停放新竹。
此诗一出，便被店家当众念了出来，虽然对仗工整，且字目相同，甚至朗朗上口，可场中却无一人赞赏，以扇掩面而一言不发。
“为何，不是写冬吗？”大小姐很是不解。
“是诗没错，可意境太过浅薄，浮于表面。与其说是作诗，倒更像是对对子，但既是商贾王家的大小姐所作，那应是很好了，姑娘这桌酒算是在下请了。”
只见这家店主还算仁厚，解释之余还照顾到了姑娘家的面子。可当他命人将这诗抄录在纸上时，有人就不服了。
一个小女子做的不成文的诗，出现在供人传阅的诗集里，传出去只会让人笑掉大牙。
“店家好心了，邱某替王小姐在此谢过，可王小姐本就是跟在下来的，这顿酒钱也理应我来出才对。”
书生这一开口，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倒不是他说的话有多好听，恰恰相反，是难听至极。
平日里沉默内敛的书生给人一种儒雅清俊之感，犹如皎月当空，但只要他一开口，那就是晴空乍出几只鸱枭。粗嘎难听的音色，让听了的人只想捂耳。
“容邱某代王小姐向各位赔罪。这里是拙诗一首，献丑了。”书生也知道自己声音难听，故而这次压低了声调。
他这么一说，很快就有小二在他的案上铺开一张宣纸，而大小姐则在一旁为他磨墨。
其实早在看到题目时，他心中就有了腹稿，故而不用多加思考，他便“刷刷刷”地写起来。笔走游龙之下的字如同他此刻澎湃的心潮，横折似钩刃，撇捺如砍刀。笔势陡极之下挥出的浓墨犹如囚困于白纸中的飞鸟，俯扑如坠落苍穹，振翅欲冲上九霄。
未几，诗已成：
暗香袭来遥知闻，
朱色玲珑盼出尘。
且倚凌枝含风露，
恰似梨园待春来。
待他写完，后又蘸着墨汁在右旁款款落下“踏雪寻梅”四字为其诗名。
众人研读细品之下，无不点头称赞一句：好诗！
四行诗都没有写梅，却没有一句不写梅的。而最后的那个“梨园”更是借用了岑嘉州那首名诗里的“千树万树梨花开”。而“春”字也用得妙极，暗指花开而春不远。
就连胸有点墨的大小姐，也觉得其中的意境非常，比之所熟知的雪中傲梅，似乎又多了几分女儿的娇俏可爱。待她细想，才记起来时的路上就与书生经过一户种梅的人家。二人虽没有真正看见梅花，可院内的梅香早已飘出高墙。想来这首“踏雪寻梅”也是在感念那片看不见的梅花吧。
“城中无人不知公子的惊世才华，绝句一出怕是再无一首与之争锋。可当下已聚良朋，不可无诗。小店这儿再附加一题，望公子能再创佳作一篇。如是，来年公子所有的酒钱，本店全包了。诗名我也有了想法，就名“初见”，同时还以这西山为景，写男女间的……思慕之情如何？”
店家此话一出，便又引来一场好戏上演。
诗者，志之所之，吟咏性情。而当朝诗人则多为表其胸襟，或壮志凌云，或踌躇满志，极少能有人吟咏情爱相思，也是受当下礼乐制度所限，欲望普遍受到抑制。
这也表明，若是写情诗，太浓太直白，吟诗便成了淫泆作乱之事，反之，则是显得无情太过寡意。
就在众人都在想着书生该如何作诗，却见当事人先是不慌不忙地在白纸上写了“初见”二字，然后执笔顿了一会，最后才撩起袖摆慢慢写下四句：
风扶杨柳花满天，
饮觞一曲戏流年。
莫道芳心入梦少，
化雨落尽西山边。
回去的路上，大小姐就像第一次见书生一般，在他身边转了又转，说他文采如此好，却从未见他卖弄过。
此时，少女身着一件青色长襦，外罩一条白色狐裘，颈处荡下两条朱色细流苏。她转来转去的几番动作，使得长长的流苏也跟着她一同摆来摆去。
都怪书生平日里不喜张扬，既不扮猪吃老虎，还偏要明珠混鱼目。
对于书生的隐瞒，大小姐心中是有怨气的，便要从书生的脸上看出几分端倪来。
可看着看着，她的脸就不自觉地染上了赤霞。没想到，他竟然长得这般好看。
可不解风情的书生见了，只当她是被周遭的风雪冻得，于是就解下自己的披风，把人捂了个严严实实，撑着油伞的手也往大小姐的方向挪了又挪，任由朔雪纷纷扬扬地落在自己的肩发上。
“秀才还记得小时候的那碗鱼汤吗？”
记得……
那时候，书生的家境十分落魄。而为了供他读书，母亲不惜花掉家里所有的积蓄，为他请来城里最好的教书先生。大半的家产也是因此挥霍一空，所以母子俩的吃穿用度只能从简，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
也许就是因为清苦惯了，导致他嚼着腌咸菜，混着清水粥就能下肚。可大小姐见了却不忍，便偷偷地从自家的厨房里给他送来各种好吃的，包括一碗香喷喷的鳜鱼汤。
“香不香。”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从食盒里端出一道菜，献宝似的捧到另一个孩子面前。
“嗯。”男孩子愣愣地点点头，那鱼汤的香气不停地往他鼻子里窜，让他不可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你可慢点吃，这鱼有刺，要是卡到喉咙，就不好了。”说罢，女孩子又从盒子里找来一双干净的筷子，递了过去。
可谁晓，男孩子却越过了她的手，而是捧起那碗鱼汤，直接“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你慢点，慢慢来，不急呀。”女孩被男孩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却见那口大碗“啪”的一声在地上裂开，余下的汤汁也跟着洒了一地……
“可你那时候还是被鱼刺卡住了喉咙。”说到这里，大小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那碗由她端来的鱼汤，书生的喉咙遭了罪。
鱼刺被他硬生生吞下去，他的喉咙也因此落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于是紧接而来的发炎、咳血。他那越来越沙哑的声音，以及越来越孤寂的性格，都有她的一部分原因。
这么多年过去，因为伤口引发而来的咳嗽常有，虽然书生经常避着她不让她看见，可她却是知道的。她也曾请过不少大夫，可依旧无用。
渐渐地，那根鱼刺就成了她心里的刺，以至于让她现在都无法释怀。
这些年不自觉地对书生好，包括她让父亲主动去订的亲事……说到底终是心里有愧啊。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书生别过头看着周围的雪景，有意将这件事轻轻揭过。
其实，早在书生认识大小姐之前，他就因嗓音细润娇软的事情，被同龄人嘲弄过。也是自那个时候开始，他才慢慢变得沉默寡言。
“不如再以‘鱼刺’为题，做诗一首如何？”
“今夜的月色很美，雪也好看。” 书生并没有回应少女灼灼的目光，而是转头看向别处。
“大冬天哪里来的月色，我看你这小子就是不想给本小姐写情诗吧。”
少女嗔怒地挽住了书生的胳膊，两个人的身子也在夜色中越挨越近。渐渐地，书生的发顶上便再没了白雪。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酒楼诗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