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合欢》熙子曦

5、五、曲终

　　坐了片刻，她起身告辞，涩涩然笑道：“景明，不送我一程么？”
　　他自然是肯的，便与她闲步于街市。
　　沉默许久，她问：“你们，没有孩子吗？”
　　他怔了一下，才答：“我没碰过她。”
　　没碰过她。难怪那女子的眼底，总有隐隐一抹苦色，这妻子委实做得辛酸。
　　可谁又比谁幸福呢。
　　她知道，他与她再无可能。
　　娶了那女子做妻，却不碰她，必是有极大的苦衷与责任，大到让他无法抛下那女子随她回去。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音讯全无吧。
　　“三年前，我帐下一名千夫长为了救我被箭射死了，临终前把他唯一的女儿托给我照顾。”
　　她低头黯然。恩人遗愿，莫说是娶了那女子，便是他的性命也要得。
　　再无言了。
　　“陪我走走吧。”
　　行至一处湖心亭，他与她隔栏观湖。
　　“不必等我了。”
　　没有回应。
　　“回去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没有回应。
　　“我不值得了。”
　　没有回应。
　　“若我携她同归，你我心中，都有郁结。”
　　没有回应。
　　“芍儿。”
　　没有回应。
　　“我心悦之人，始终是你。”
　　她终于回头，冲他凄然一笑：“有君此言，足矣。”
　　是啊，涉万水千山，行夜路漫漫，踏孤身旅途，不就只是为了听他说一句心悦与否。
　　他和她的爱情，终是沦落到如斯地步，卑微至此，可笑至此，苦涩至此。
　　“见到你了，也听到你说不能回去了，我也该走了。”她望着碧色的湖，似是喃喃自语。
　　“她爱你，你要待她好。”
　　“哪怕忘了我。”
　　他立在她身后，凝视着她：“怎么可能忘。”
　　她发间的凤头钗，还是她十三岁生辰时，自己送的那支。金翠已有些黯淡了，想来是风尘所致。
　　她睫毛微颤，顿了顿，道：“忘了吧，忘了是最好的选择，于你于我。”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她收回目光，转身笑道：“再合奏一曲，好吗？”
　　再合奏一曲吧，最后一曲了。
　　他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思卿”。
　　她翻琴在手，冷冷汀汀拨了几下弦，深吸一口气，弹奏起来。
　　箫音随之缓缓响起，鸣鸣咽咽如泣如诉。
　　还是当年那曲《意合欢》，她弹得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认真，却无端凄凉。
　　意合欢，合欢意，我意与君合欢，怎奈空有合欢意，却无合欢人。
　　意合欢，合欢意，有情意欲合欢，怎奈空有合欢意，却无合欢命。
　　意合欢，合欢意，旧情意曾合欢，怎奈空有合欢意，却无合欢缘。
　　彼时曾合欢，今时琴箫散。
　　彼日曾合欢，今日命缘乱。
　　彼人曾合欢，今人心有憾。
　　一曲合欢，曲终人散。
　　曲罢，琴箫余音袅袅不绝。
　　她从怀中取出一枝白芍，递到他手中。
　　正是初见时，他赠予她那朵，她将其制成于花，无比珍重地带在身边。
　　花瓣泛着点点柔光，仿佛还是盛放的鲜花，花枝用素白的笺裹了，清秀的字迹写道：
　　三生轮回，与君相依。
　　他的心底漫开一片难言的情绪，最后一次拥她入怀，无言地离开。
　　她便立在原地痴痴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一如初见。
　　只是一年后，再无白芍花海。
　　走了几步，他停住脚步，问：“你以后想怎么办？”
　　没有回应。他回首，却见她纵身跃入澄澈的湖。
　　她跃起的刹那，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只可惜直到这一步才明白有些太晚了。
　　姑姑殉葬，殉的不是姑父，而是随姑父一同去了的爱情。
　　而她如今纵身一跃，也是追着去了，追着少年时的他和她去了。
　　她在心中叹息。祖父，孙女不孝，到最后，还是没能引姑姑的“鉴”。
　　可是她不悔。
　　那样轻灵纤巧的一个女子，落入湖中都未溅起多大的水花。
　　亭中的木桌上，还放着那张“念君”，桐木乌亮，琴弦还在轻颤。
　　斯人虽去，念君依旧。
　　良久，湖面泛起涟漪。
　　百年之后，大旱，湖涸。
　　有人在龟裂的湖床上拾得一支白玉箫。

作者有话说

　　《一曲合欢》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啦，一个小短篇，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