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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好在她没有放弃自己的前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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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白日里车水马龙的京都城变得安静,只剩下打更人的梆子声,热闹的都城似乎已经沉睡,而皇城的正中央却灯火通明。
年轻的皇帝站在雍和宫的偏殿门口,听着寝殿中一阵比一阵凄惨的叫喊声,心中有些打颤。
皇帝是少年天子,十四岁登基,整整六年,他终于要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早前他便多次向太医院院正问询,得知皇后这一胎必是皇子无疑。这是他的第一个皇子,亦是嫡长子,未来的太子。
皇后从午间开始腹痛,到如今已经折腾了半天光景,皇帝有些着急,眼角瞥向身边的大太监柳善:“都这么长时间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柳善一大把年纪,虽然自己这辈子都不能体会到如今皇帝的心情,但先帝在世时他好歹见过好些妃子生产,多少知道些门道,他安慰道:“主子不必担心,皇后娘娘是头胎,且小皇子在娘娘肚子里耽搁了些时候,生起来必然费时辰。”再看看时辰也不早了,便道:“主子担心娘娘和小皇子是人之常情,可如今已近子时,主子需得爱护自己的身子,明日还要上早朝呢!”
皇帝蹙着眉头向寝殿门口看去,里头的人进进出出,一盆又一盆的往里面送着热水,皇后的叫喊声没停过,声音有些嘶哑,他瞬间心烦意乱,道:“让全福留下,有什么动静立刻报到乾清宫。”
说罢皇帝抬脚便走,却才出了宫门,便听到雍和宫内呼声震天:“不好啦!娘娘大出血了!快!”
皇帝一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君子威仪,快步冲了进去,抓住一个端着热水的产婆问道:“怎么回事?什么大出血?”
那产婆瞬间反应过来抓着自己的是当今圣上,砰的跪下呼道:“孩子有些大,肩膀抵着出不来!现在又大出血……”
产婆的话还没说完,太医院的院正方秦生便跪在了皇帝面前道:“皇上,皇后娘娘快不成了,请皇上决断,是保小皇子,还是皇后娘娘……”他说着便匍匐在地上,深知这是掉脑袋的话,但作为太医,他不得不说。
皇帝脚下一软,险些摔下去,身边的柳善眼疾手快的扶住皇帝,轻声喊了声主子爷。皇帝终是缓了过来,厉声道:“那么多人生孩子都不出事?怎么偏偏皇后出事?你们太医院是干什么吃的?朕养着你们是吃闲饭的吗!”
一阵雷霆之怒,吓得方太医匍匐着的身子又低下去几分:“求皇上恕臣等死罪!如今皇后娘娘危在旦夕,还请皇上早下决断。”
一旁的柳善也跟着着急,他知道这种事情耽误不得,劝道:“主子爷,如今还不是发落方太医的时候,皇后娘娘危在旦夕,小皇子还没出来,一切都还要看方太医的,还请主子早下决断,顾全皇后娘娘和小皇子。”
说是顾全,却是要舍其一,皇帝从来没遇上比这更难选的事情,皇后与他结发五年,千辛万苦才怀上这胎,而这个孩子又是自己第一个嫡子,是朝堂的未来。他已经站不稳了,连连后退,柳善赶忙上前扶住他,他半靠在柳善身上,颤抖的声音微不可闻:“保小皇子……保小皇子……”
纵是再小声,方太医也一字一句听在了耳朵里,赶忙爬起来朝皇后寝殿去,边走边喊偏殿里的太医道:“快!煎药!保皇子!”
寝殿里面已经听不到皇后的声音了,宫人们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进出出,只是端进去的热水转眼便成了一盆血水端出来,皇帝看到这场景,险些瘫软在地上。
好不容易将皇帝附近偏殿,柳善立刻叫来全福上茶,如今是盛夏,皇帝全身却冷得发颤,柳善生怕皇帝病倒过去,连忙安慰道:“主子爷,方太医是难得的圣手,当初您不是也看中这个,才让他为皇后娘娘保胎的吗?说不定皇后娘娘的情况只是看着吓人,一会儿小皇子出来了就好了,您千万要保重自个儿,您可是咱们大麟的命脉啊。”
正说着,那厢寝殿里突然乱了起来,听不清喊些什么,皇帝抬头看到摇曳的烛火,从未感到如此疲惫。
天光放亮,玲珑小院里依然是平静祥和的模样,盈一坐在镜子前打哈欠,任凭女使婆子们给她擦脸上妆。镜子里的人慢慢从清汤寡水变得鲜艳起来,可惜她看不清。
盈一自小有看不清东西的毛病,看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说是胎里带来的,因着这个她从来不愿出门,外头也只知道归德中郎将家有个嫡出的大小姐,两年前嫁了临阳郡王的世子,却不知道常家还有个患了眼疾的嫡二小姐。
外头的街市不像往日一样嘈杂,盈一有些奇怪,昨夜似乎听到什么钟声,却也不敢多想,收拾停当便去了老太太的房里请安。
盈一来时其他人都到了,行过礼之后老太太让她坐,或许是因为觉得往后她没了指望,老太太对她也不算热络,随口问了几句家常,便转头向最小的慧一道:“往后怕是要乱上一阵子,你且在家学学规矩,实在不成就绣绣花,别上外头去了。”
慧一才十三岁,正是好玩的年纪,往常这样必然不满,今日却不知怎的,竟半句也没反驳,乖巧的应了。
尤氏见盈一不解的模样有些心疼,好歹是自己拼了命换来的姑娘,因着这双眼睛,祖母不疼爹爹不问,她若再不照看些,恐怕这孩子便活不下去了。
她向盈一道:“想来二丫头还不知道,今早丧报便传出来了,皇后娘娘昨夜产子,碰上了大出血,没救回来……”他说着有些遗憾,早前皇后没出嫁时她是见过的,和自己的大丫头一般大,为人端庄,处事稳妥,是个难得的齐全人,如今年纪轻轻便去了,少不得心中遗憾:“好在留下了个嫡子,皇上也下旨安抚皇后娘家,太后娘娘亲自过问皇后的丧仪,也算是不枉大行皇后拼了这一长命。”
才说罢上首的老太太哼了一声:“身后事再做的怎么好,都是做给活着的人看的,人都没了,那些虚名顶个什么用,我听说当时孩子肩膀顶着出不来,眼看着大行皇后要咽气,趁着还有些气儿的时候产婆子硬生生给孩子拽出来的,说到底受了这样的大罪,到头来不过是个木头做的牌位。”
老太太不是什么大家子出身,说话自然也不知道拐弯儿,尤氏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却也不敢驳了婆母的脸面,眼看着盈一和慧一被老太太的话吓得不敢吭声,尤氏连忙圆场道:“母亲快别说了,怪吓人的,看把两个孩子吓得。”
老太太这才回过神,又问了几句慧一的课业,这才叫散。
盈一搭着夏禾的手臂,走得并不快,尤氏走在她边上,眼里满是心疼,忽想起个事儿,脸上有了些笑模样道:“前些日子去赴你外祖母的寿宴,你舅母问起你,话里话外有结亲的意思,你那表哥廷远,你是见过的,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长得也俊俏,我想着若是你愿意,早些时候定下来也是好的。”
盈一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如今有国丧,在这档口议亲怕是不妥当。”说罢又怕母亲忧心,笑道:“况且阿娘是知道我的,再俊俏的公子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也是没有分别的,我这个样子,怕是会拖累了表哥,还是过些时候再说吧。”
尤氏料着盈一也是不会答应的,虽说娘家弟媳想要结亲是真,但她却从没想过真要盈一嫁到尤家,她的老父亲是读书人,文人清流,却从来看不惯官场的阿谀奉承,以至于如今官职到了五品,再也上不去了,尤家小辈里的儿子不少,但最大的廷远如今也还未进殿试,她虽有心帮衬,却不想用自己的女儿去做人情。
况且盈一不知道,三个姑娘里,盈一的模样最是出挑,性子也最稳重,老大露一柔弱,配了个除去爵位什么也没有的郡王府,老三慧一被老太太溺爱多了,性子有些不服管教,好在慧一不是她亲生,她虽有责任,却也用不着十分上心。
倒是盈一,从来不得老太太宠爱,家主也不多关注,但在尤氏看来,除去她那双看不清的眼睛,真是浑身上下挑不出错来,她知道或许盈一的前程不止像尤家这样的门户,说起尤家不过是个引子,想让盈一知道,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
尤氏拉着盈一的手道:“做什么又拿眼睛说事儿,老天或许见不得完人,这才让你担了这毛病,在阿娘的眼里,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既然你不愿意,那这事儿就暂且不说,这几日城里有诰封的夫人们都进宫哭灵去了,等丧仪一过去,少不得要走动起来,阿娘的意思是,你这么在府里闷着也是闷着,不如就和阿娘出去走走,多认识些人也是好的。”
盈一本自然是知道尤氏的意思,阿爹是武将出来的,在京都城里没什么亲戚,走动起来无非就是为了亲事,她本想借着自己的眼睛拒绝,可既然尤氏话已经说到这么份儿上,也再容不得她拒绝了。
她点头道好,尤氏弯了弯嘴角,好在她的二丫头没有彻底的放弃自己的前程,这也是一桩值得开心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