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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得到皇弟的死讯时,朱厚照心中没有一点的感觉。
      没有悲伤,更没有喜悦,仿佛心已死去了一般。
      当时不解,但长大后他才明白。因为自己疯狂地爱着朱宸濠,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那个人的身上,所以身边的其他人自然变得无足轻重,甚至包括自己的亲弟弟。
      因此,当他随着大家一起回到火场,看到那里已变成一片废墟的时候,他的心也并没有受到很大的震撼。
      他看到废墟前躺着一个用白绢裹住的小团儿。一向仪态优雅的母后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地伏在上面,全身不住地颤抖着,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而父皇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发髻凌乱,眼角额头上的纹理恍如刀刻一般,似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朱厚照离得远,只看得到从白绢中露出来的如木炭般焦黑的一小截。他想走上前看得更清楚一些,却被一旁的刘瑾拉住了。
      “太子殿下,别看了,快些回寝宫吧。”刘瑾表情悲伤,似是不忍心让他看到皇弟的死相。
      但朱厚照没有理会他,只是望向刘瑾身后的某一处。刚才在他转过头看刘瑾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身上胡乱地裹着一件白衫,头发也没梳理,略有些散乱地披在前面,让人看不见他的脸。他没有和人们一起,只是低着头站在人群后的一个角落里。寒风呼啸而过,卷起那人单薄的白色衣角。整个人就像一座死气沉沉的雕像,孤零零的显得可怜。
      皇弟死了,小皇叔一定很伤心吧。
      朱厚照那么想着。
      他随着刘瑾离开这里,正好走过朱宸濠的身边。朱厚照抬起头来,想看清小皇叔的表情。步伐很快,虽然只有一瞬,但他还是看见了。
      那人的眼依旧藏在额发所形成的阴影之中,所以朱厚照看不到。但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人殷红的唇挑起了一抹勾魂夺魄的弧度。
      那是一道极其美丽诡异的笑,令朱厚照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笑。

      从此以后的几天,朱厚照总会做起一个梦。
      梦中的他躺在冰冷的灵柩里,被放在了一个深坑之中。灵柩的盖子没有关严,所以他能看到上面所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很多的人,还在其中看到了他的小皇叔。在梦中,所有人的相貌都模糊不清,而只有那个人是真真实实的。因此,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个人转向他,并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温柔的微笑。
      很熟悉,因为那是小皇叔经常对皇弟露出的笑靥。
      曾经朱厚照费尽心机也想要得到。而现在,看着那人这样望着自己,却只令他感到脊背发凉。
      与此同时,上面的其他人俯下身子,不断地将土填进坑中。朱厚照感到害怕,他想喊,但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想推开灵柩的盖子逃出来,但无论自己使出多大的力气也无法推动分毫。
      坑中的土越积越多,渐渐地朱厚照感到窒息。他不断的用手抠着灵柩的边缘,直到指尖被磨得鲜血淋漓。
      土仍不断往里填着,直到最后一丝光线被阻断,朱厚照依旧可以望见朱宸濠在看着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那个柔软的、宠溺般的微笑……

      等到朱厚照清醒过来,已经是七天以后了。
      刘瑾告诉他,他这几天一直病着,神志不清的,直到现在才好起来。
      他还告诉他,他发高烧的这段日子里一直皱着眉头说胡话,好像做噩梦的样子,问他到底梦见了什么。
      朱厚照听后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记不得了……”
      除了这句话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等到身体完全恢复后,朱厚照去找过朱宸濠。却被告知因宁王病重,世子已回了南昌。
      得到这个消息后,朱厚照却笑了。
      走了,都走了,只剩他一个人了。
      “正好,我倒是清净了。不错,真不错。”朱厚照笑着说完,又没有正形地趴回了床上,还孩子气的裹着被子滚了几下。
      自此以后,在宫人面前,他再没有提过那个人的名字。

      再见的时候,那人已成为了宁王。
      曾经身着白衫的单薄少年已是一身华衣贵服,雍容沉稳地站在他的面前。不变的只有那人清贵潇洒的气质,还有那人唇边含着的依旧冷清疏离的微笑。
      而朱厚照却不再亲近那人,仿佛如宫中传言那般将那人遗忘掉了。
      不过小孩子的感情向来就没有定性,即使没有那场大火后的失忆,追逐的热情冷却后,他依旧会将那人忘掉。因此朱厚照的转变并没有在宫中激起多大的议论。
      于是这样,又过了几年。孝宗驾崩,朱厚照登上了皇位,成为了明武宗。
      即位后,他命人在西华门修建豹房,广招乐妓,整日花天酒地,过着恣意妄为的□□生活。
      因为他明白,他越是宠信佞悻,不理朝政,那个人就会越得意,野心就会越大。而他所做的这一切,也正是给那个人看的。
      他懂得一个道理,要对付一个人,就要让那人失去警惕,让那人以为你永远在他的掌握之中。使他没有内忧,也没有外患,这样不用你动手,他自己就离倒霉不远了。同时这样你也可以暗暗地积蓄起力量,抓住重要的时机,以备一击即中。
      他毕竟长在宫中。从小,周围的一切他是看得太多、懂得太多了,所以要论心计他绝不会输给皇叔。对他而言,这些只是用与不用的问题。
      失忆,只是麻痹那人的谎言罢了。
      追逐的热情他从未冷却过,只是埋藏的更深而已。
      毕竟,经过那件事之后,他已经长大了……

      最后,他终于等到了宁王之乱。
      鄱阳湖之战,那人败了,彻彻底底的惨败。
      秘密地将那人押送到豹房,并对外宣称那人已饮鸩自尽,挫骨扬灰。
      朱厚照早已算计好了。
      挫骨扬灰,连尸首都找不到了,这样就湮灭了那人存在在这世界上的最后证据。除非那人逃出来,否则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而他,是绝不会再给他的皇叔任何机会了。
      皇弟已经死了,没有人再会打扰他了,皇叔终于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他要皇叔永永远远地陪在他的身边,他要让那人和他一样生不如死。
      他的一生注定要被埋葬在这死寂的皇宫之中,所以他一定要找那人为他陪葬。
      他知道,皇叔一定会恨他,恨不得饮他的血,啖他的肉。

      “傻瓜,我怎么会恨你呢。”身下的人伸出手指,轻轻拨开朱厚照额前的发,温柔地笑道,“把你当成仇人一样吗?不可能的。”
      黑暗中,那人的双眸仿佛猫眼一般晶亮。他伸出双臂,极温柔地环住了朱厚照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轻轻呵着气。
      “我不会恨你的,朱厚照。因为在我心中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猛然间醒过来,呆坐在床边。好半晌,朱厚照才意识到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冷汗。
      帐外一个犹犹豫豫的影子映了进来。借着烛光,望见他已经起了身,就凑到跟前服侍。
      钱宁掀开床帐,看见朱厚照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取出锦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问道:“皇上,这才四更怎么就醒了,是做噩梦了吗?”
      而朱厚照没有理会他,只是望向身侧一个人形的睡痕。手轻轻地放上去,上面还残存着那人的余温。
      朱厚照正要开口,却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喧闹,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
      钱宁一向机灵,连忙转身出去,一会儿就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颤着声奏道:“皇上,乾清宫……走水了……”
      朱厚照听后,连忙带上一件披风跑了出去。
      无视门外那些惊慌失措的太监宫女们,朱厚照独自一人登上小楼的最高处,不断地寻找着朱宸濠的身影。
      那人站在栏杆前,长长的发绢一般的在风中纷扬,白色内衫的衣角在他脚边随风轻徊。令朱厚照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一个不留神,那人就会随风而去一般。
      朱厚照走上前去,展开手中的狐裘披风,仔仔细细地为朱宸濠披好,并在他耳边柔声说道:“快些回屋吧,当心着凉。”
      而朱宸濠仿佛没有听到,依旧一动不动地凭栏眺望着。朱厚照注意到他的脸苍白得仿佛雪一般透明,双眼也是一片迷茫,仿佛除了前方那冲天的大火之外,什么也融不进去。
      朱厚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呼啸的烈焰已经窜到了乾清宫的顶上,疯狂地迸发着,仿佛一株在黑夜中盛开的巨大花朵。衬着周围四散在宫殿屋檐下的火红宫灯,说不出的诡异好看。
      朱厚照拍手笑道:“好美的灯,好美的火。”
      仿佛这才意识到朱厚照的存在,朱宸濠抬眸与他对视。朱厚照只觉得那人的双眸幽深的仿佛能看透他的心,刺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半晌,那人的目光慢慢地又变得柔和。笑意自他的唇际、眼角、眉梢一路蔓延开来,灿烂的竟压过了那炽红的火焰,却又仿佛这夜风一般不带一丝温度。

      “陛下说的是,的确很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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