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宁】蛊》知木栖一

2、第 2 章

　　朱厚照童年中有关小皇叔的记忆只停留在这里。
　　唇红齿白的可爱孩童，身形单薄的俊美少年，互相追逐玩闹的身影。而他只能在一旁傻愣愣地看着，永远只是一个局外人，永远显得那么多余。
　　听刘瑾说，他在11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药石无医。直到皇上请国师作法驱邪，才奇迹般的好起来，但有一些事情却记不得了。
　　而朱厚照只知道，自己作了很多很多的噩梦。醒来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皇弟夭了，小皇叔走了，只剩他一个人了。
　　不记得，或许是因为不想记得。
　　他最终还是没有赢过皇弟。在皇弟死后，小皇叔的笑永远都是清冷疏离的，曾经对皇弟那般宠溺的笑靥再也寻不见了。
　　一切的一切，怕是只有小皇叔自己知道了。

　　“我忘了。”
　　怀中的人很随意地在手中上下颠着朱厚照赐的玉簪，挑眉挑眼地笑着，“那么久的事，谁还记得。”
　　朱厚照捏了捏那人玉雕般的鼻子，笑道：“厚炜听到你这么说，怕是会哭的。”
　　那人眸底徒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因为只是一瞬，所以朱厚照并未注意到。只觉得那人的眼睛仿佛坠入星辰一样亮起来，泛着清澈的水光，更看得他的心突突地直跳。
　　“人死如灯灭，意识自然也不会再留下。我不信鬼神，更不信报应。”
　　那人淡淡地说着，淡淡地笑着。阳光透过窗棂撒进来，掉在他披散着的栗色长发上，点点碎金。

　　文华殿

　　天一直阴着，连空气也沉重得令人窒息。如果是往常，朱厚照一定还赖在床上死活也不起来。
　　早早的命人为他梳洗，然后急匆匆地奔到这里来。但一打开殿门，朱宸濠已然坐在左手边伴读应作的位置上，似是等了他很久。
　　殿内的窗子紧闭着，阴沉昏暗的天光顺着窗上精巧的雕花漏进来。朱宸濠坐在这天光之中，正望着自己交叠在腿上的双手出神。
　　双眼幽深如潭，玉白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看见他来了，如往常般起身施礼。笑容依旧温和，但仍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
　　这使朱厚照原本兴奋着的心情暗暗地有些失落。
　　不过没关系，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毕竟他和小皇叔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小皇叔对他有距离感是正常的，过一段时间会好的。
　　转身命随侍的宫女们退出殿外，然后走到书案旁坐下。
　　殿门缓缓合上后，殿内愈加显得暗了。四周的装饰摆设已看不出往日的流光溢彩，都好似细细地笼上了层灰尘。
　　朱厚照坐在宽大的木椅中，脊背挺得有些僵硬。
　　他开口道：“小皇叔来得真早。”
　　朱宸濠微弯了唇看向他：“殿下也未尝不是。”
　　谦恭的语气，清冷的笑，似是形成一道无形的墙。将朱厚照原本要接下的话，硬生生地堵回了胸口，一时令他不知如何应对。
　　气氛竟有几分尴尬。
　　朱宸濠仿佛并未察觉到。微垂下眼睑，目光不知落到了哪里。
　　过了很久，朱厚照又鼓起勇气道：“刚才进来时，看见小皇叔好像在走神，小皇叔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这只是我的习惯。无聊时就是这个样子，其实什么也不会想。”
　　朱宸濠答话时，唇角依旧含着笑，却没有再看向朱厚照。
　　朱厚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小皇叔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于是便向那双手多看了几眼。
　　小皇叔的双手微合着，如白玉雕琢般的手指间竟漏出几点碧绿。
　　那般纯粹、通透的玉色，一看便知是千金难求的珍宝。连宫中也是少见，但朱厚照却认得。
　　只有他和皇弟有这种玉色的玉佩，都是过去父皇赐下的。
　　而小皇叔手中的那一个，却又不是他朱厚照所拥有的那一个。
　　他不愿再想下去了。
　　心中忽地觉得空了，似是永远寻不到着落一般。不自觉的阖上双眼，眼前深不见地的黑暗中缓缓浮出两个苍白的字：
　　妄求。
　　“殿下是不是觉得累了？”
　　朱厚照睁开眼，看向小皇叔。
　　“殿下不要着急。算时间太子太傅应该就要到了，请耐心等待。”
　　那人手中的玉佩已不知何时被收回袖中。含笑的眸正望着他，而他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一瞬间想到，如果他不是太子的话，是不是连这般疏远的笑都吝于给他。
　　这样的想法令朱厚照感到悲哀。
　　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他就已经是太子了。周围的宫女太监，甚至包括父皇的大臣们，那些僵硬得如同带了层面具的谄媚的笑，他早已看得厌了。
　　而小皇叔的笑，淡然幽雅，如宛转的春风。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微微眯着，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得不带一丝阴影。如孩童般无邪的感觉。
　　但是，那样温暖的笑，却只肯给皇弟一个人……
　　凭什么呢？
　　他们是兄弟，相貌相近，性情相近。更何况他还是太子，等他将来继承大统，纵然是皇弟，也要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这样的人，凭什么可以占据小皇叔的心。
　　他又有哪一点不如他……
　　徒然，空中响起一道沉闷的雷声。
　　朱厚照心中一惊。抬眼看向朱宸濠，意识慢慢地又回到现实之中。
　　窗外雨还是将下未下的样子，殿内的光线又暗上了几分。周围没有一点声音，死一般的静寂。
　　朱厚照努力地想看清小皇叔的脸，但这大殿中昏暗得如同氤氲着雾气，更衬得他们之间的距离遥远得恍若隔世。朦胧中，他只望见了对方上扬着的锐利的嘴角。
　　大雨将至，空气愈加显得闷热。朱厚照紧攥着的拳中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细汗，但摊开手一摸，手心却冰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