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A》宫焱

13、Chapter 11（下）

　　据特地跑来群升国际看比赛的谭文翰事后描述说，那是一场惨绝人寰的球赛——或许用“球赛”来形容它不大合适，应该用“火并”来形容比较好。吴义正起初不大愿意的神情到了场上一触及Andrew挑衅般的眼神就立即火爆起来，等一开场他就把国内部的前锋扯到后面去一个，自己顶上，直逼Andrew那边去。

　　前锋对前锋的战斗，总是在中场一带徘徊，可这次吴义正与Andrew不同，满场都是，连守门员的地盘都不放过。吴义正的身体优势，Andrew的绝佳技术，只要他们俩不乐意，场上再没有别人能从他们脚下抢到球。比赛刚开始两队的啦啦队还很热烈，可过了不到五分钟，所有都看出来了，这里根本没有队与队的比赛，只有两个人。

　　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球场里的其他队员也都停止了脚步，甚至连裁判都忘记了吹哨制止那一个个脚下的过激动作，他们都被两个少年的抵死争斗震撼在原地，世界中只剩他们俩，或者说大家都误闯了他们俩的世界。

　　足球比赛的规则似乎在这一刻死去了。也不知道是谁踢下见血的第一脚，紧接着的铲球就是报复——谁都不愿舍弃那个球，两个人纠缠着，每次得球都过不了三米，又会被对方抢去；为了得到球他们不择手段，任何方位的铲球发展到后来就是不顾一切地肉搏，虽然仍旧是脚下纠葛，但对峙着的两人拼尽了意志与气势，不断地摔倒不断地滚爬，还没半场，一个球都没进门，但两人已经像是剥了皮鲜血淋漓的野兽，屏息以待，要发起下一次猛烈的攻击。

　　事后想想，吴义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只是凭着本能与Andrew抗衡，看起来是想抢来那颗足球，可若是那里根本没有球，他也一定会一次次地绊在Andrew的身边，永不放他闪身离去。

　　而Andrew也是一样。

　　“什么踢球？！你们两个根本不想踢球！你们总是在享受那些血腥味道那些切肤痛感，你们那时心里都没有足球！”谭文翰后来特地跑来看望看望吴义正，见着他一身伤口却能裂嘴大笑，谭文翰倒不想多说了，没必要，吴义正就是如此，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看你们俩那劲头，是不是准备在此永诀，再不相见？”但谭文翰就是个嘴贱之人，且总是不甘寂寞，自己都觉得没必要了，可话还是要继续说下去的，“你们踢得那叫一个缠绵——李秋阳肯定是心里气疯了才会钻出来看你们踢球。”

　　李秋阳？对，刚才不在的李秋阳来了，就悄然立在一边，跟周围的观众一样宁静，却好像是这么多人中最喧闹的一个。可惜就算是最喧闹的，吴义正也没发现他，吴义正只看见球，或者说只看见那双与他抢球的脚。

　　吴义正真是什么知觉都没有了，等眼前被不知名液体模糊了视线，也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方才吴义正被绊倒在地上的时候，Andrew终于拣到了机会射门，狠狠一脚，刚踹飞球，脚跟落下就从吴义正额上划过，侧擦过右边眼角，血当时就渗了出来，遮挡住吴义正的视线。

　　吴义正不觉得痛，只觉得眼睛里被塞进去了什么东西，碍事！

　　或许是吴义正脑袋的阻隔，Andrew这一射竟然偏了开来，摩擦过立柱与横梁交错的那一角，飞出场外。

　　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比赛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暂停，可没有人立即想起上去制止他们的拼命。直到吴义正从地上站起来直起腰，他头上的血已经止不住往下流淌粘得侧脸湿嗒嗒的。吴义正望着Andrew射偏的那一球，好像还没反应过来那球已经远去了；而且Andrew的背影挡在他前面，他看不见球，也看不见Andrew。

　　脸上皮肤的触感有些恶心，吴义正受不了，抹了一把，终于发现了流血的事实——指缝都被斑斑血迹粘住了。

　　吴义正并不是嗜血的家伙，但也不至于不争气地晕血，可就在那个时刻，他身体里空耗了许久的力量刹那间被抽干，再没剩下一点给他自己。

　　不是第一次晕倒，可他不得不说，为何每次晕倒都要跟Andrew扯上点关系。

　　不，明明是每次晕倒都会跟李秋阳紧密相连——这次倒下要是吴义正触到地面，不折腾个脑震荡出来还真是鄙视群升的塑胶草坪；可是李秋阳的胳膊也好不到哪里去，吴义正知觉迷蒙间就觉得被什么东西撞了一遭，等再睁开眼，自己已经是在李秋阳的臂间了。

　　……这家伙，怎么还不死心给我滚得远远的！？吴义正顿时想挥拳过去，手在半空中停下了——他发现自己虽然在移动，可双脚根本没有踏在地面上……

　　……李秋阳！！

　　谭文翰说那时场面真是惊人，你一头一脸的血，刚扭身就要倒下，然后有人抢在仍旧愣着的众人之前，一把拉住你——就这么打横抱了起来！

　　以你这身板儿，他那两条胳膊被压塌了真是万幸啊……谭文翰继续感叹，说着说着就有种自我解嘲的意味，显然，他也是被那场面震撼的一个，他根本不能想象李秋阳会对一个人如此。

　　还好Andrew那时沉浸在球赛之中根本没有回过神来，否则李秋阳绝不会有机会那么顺利地把吴义正这样勉强地抱到医务室去。虽说吴义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一想起若出现两个男人当着众人的面为了抱起他大打出手的场面，吴义正恨不得根本没来过学校没上过球场。

　　群升国际的医务室与一般学校的大概也没多少不同，没有火辣的校医，只有个笑容可掬的白大褂老婆婆。老婆婆根本不相信踢个球能踢成吴义正这样，怎么会没有人制止你们呢？

　　简单治疗，校医要观察观察他的情况。可午饭时间到了，校医立即抛下吴义正转去食堂，临走还不忘嘱咐李秋阳仔细看着他。

　　李秋阳真的就这么看着吴义正，动也不动。

　　吴义正被他看烦了——他早烦死了李秋阳的目光——就想找点决绝的话把他赶走，可吴义正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找不着了。

　　这才发现，刚才在球场上，他和Andrew时不时嘶吼，那些声音都是最兽性的东西，直接把他的喉咙扯动起来。

　　“……你想要我说什么？”李秋阳突然说道，好像是因为吴义正一直看着他他觉得不舒服非要问一句似的，实际上，一直看着别人的人就是他自己。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给我出去。吴义正发现自己还有力气瞪他，便不遗余力起来。可就这样瞪着瞪着，吴义正忽然想起，自从上次在六楼狠狠揍了李秋阳一顿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李秋阳。

　　李秋阳看起来没事儿，至少没有留下什么疤痕。就这么忘乎所以地琢磨起李秋阳的面孔来，一研究就是许久，好像是非要从那张白净漂亮的脸上找出一些细微的疤痕才开心一般，直到李秋阳不发一言地凑了过来，吻他。

　　被别人的唇反衬，吴义正才发现自己的上面有些血腥的味道，大概是嘴里有一处破损了。吴义正跟李秋阳不知道吻过多少次了，可只有这次，让他觉得吻就只是吻，里面有的都是虔诚与认真，里面有的都是吴义正想碰却不敢触碰的东西。

　　李秋阳这人，从未将吴义正当作不存在；只是吴义正的存在感太强烈，强烈得几乎吞噬了李秋阳的整个世界，所以根本没法从脸上看出他的存在与不存在。

　　“……你……给我滚出国去！”吴义正好不容易找到了沉得极低的声音，上来就是这么一句，李秋阳听见，却毫无波澜。

　　“你要等我回来，还是也出去？”李秋阳习惯了，根本不理会那些怒火。

　　你！吴义正就差抬起手来指着李秋阳的鼻子骂起来，可为了澄清这自作多情的家伙那些奇怪的假设，吴义正不得不明确地告诉他：“你出国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二选一的事情，没有第三选项，也没有问题。”板起面孔是李秋阳的拿手绝活。

　　“哼！”吴义正不会顺着他的想法来走，既然如此，既然李秋阳坚决成这样，那他必须选择第三个选项，“没的谈！你想出去？门都没有！”

　　吴义正其实明白这么说就是在挽留，但他受得了自己如此挽留。

　　李秋阳也受用。只见他居然轻笑起来，却不说一个字一句话；随后便趁着校医还没吃饭归来的当口，再吻上去，让吴义正差点要再往病历上再记一条新的病症。

　　那天Andrew始终没有追过来。以后他似乎做了解释，跟球跟比赛有关，但吴义正任那些话绕着头顶走了一圈，它们自己也厌倦了。

　　Andrew就要离开，这里又少了一个人。吴义正还没到高中毕业就提前伤感起来，伤感在李秋阳浅浅深深的吻里。

　　盛宴不仅带走了烟柳，还带走了那些金钱与权力，带走那些爱与诺言的权力。

　　幸好这是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天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