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成》千佛不爱笑

3、第三章:师无衣

　　第三章
　　君非青先是拜别了阿鸢和莲儿，再去看看虞十一。阿鸢送了一支迷香，她知道君非青此次离去凶多吉少，也没什么可以帮到这位老友，只能送些自己常用能防身的小东西。
　　“阿鸢。你倒是好好照顾自己。”四皇子收下了迷烟，男女授受不亲，可这些年他已经把阿鸢当做姐姐，拍拍她的手说放心。
　　阿鸢笑了，没有点头。“可以的话帮我照顾好莲儿吧。”
　　“莲儿”君非青细细思索到底是谁来着。
　　“殿下，莲儿已经自己赎身，想，想跟殿下回京城。”小姑娘这才从后面的柱子冒出个脑袋，“望，望殿下成全。”
　　四皇子点点头，笑吟吟看了人家小姑娘一眼。

　　“阿鸢姐姐，人家也想跟阿青一起去！”
　　“阿青，姐姐也想去看看京城……”
　　楼上的姑娘们伸出手，白嫩嫩的手捻着丝巾挥挥，跟送亲一样。还有好几个明目张胆往君非青怀里送画送香囊送丝巾。

　　“好了好了姐妹们，阿青还回来我们来暖床呢！”谁不知道这么不知羞得说了一句，惹得众人发笑了起来。
　　阿鸢行礼，仪态端庄，恰似初遇那般。
　　“恭送四皇子殿下。”
　　嫣语阁的姑娘闻声纷纷齐声行礼。
　　“恭送四皇子殿下。”
　　浩浩荡荡，跟要去领兵打仗似的。这下全清远都知道这四皇子在嫣语阁胡作非为。
　　君非青没有介意，他不怕旁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自己怎样，他只是有些舍不得这些姑娘，这些女孩大都是被扌另卖到清远这种地方。

　　“走了。”君非青上了马车，莲儿捏捏阿鸢的指腹，依依不舍，最后还是跟君非青离开了。

　　虞十一躺在床上，唠唠叨叨开始念经了。
　　“回去哪位皇子面见你都不要过去，你就借事务繁忙推脱掉就好。”
　　“不要随便招惹人，别人给你送的下人也别用。”
　　“然后吃的一定要让虞家的人盯紧。在宴上的东西也要注意，让老十弄只银针还是药丸给你。”
　　“还有说话甜一点点，不要老惹你皇帝老爹生气！”
　　“要权没权要势没势，唉也不知道你能活多久，跟上沙场还不会杀人一样。”
　　“记住……”
　　虞十一叭叭不停在说，君非青在品茶，心里舒畅得很，没有理会虞十一的话。
　　“时候不早了。”虞老十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君非青都可以嗅到那股苦味，光闻着都要吐了。
　　“舅舅保重！非青先走一步。”
　　虞十一冷哼，还是说了一句:“要好好保重。小兔崽子。”

　　烈日之下，三只马车浩浩荡荡启程出了清远城门。
　　君非青撩开车帘，最颠簸的不是山路，而是走南疆边境的荒原，奔波有大半天非青也有些乏了。
　　马车颠簸，荒原疆场上的土被霞光碾压成血红，隐隐约约的肃杀之意不散却消磨不了这位四皇子眼里的情。
　　“秦楼秦楼，不知汉时马瘦。”君非青托腮看着外头的残垣断壁，感慨一声，瞥了那些枯骨干草。
　　“非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回去我们虞家真没打算再帮你了。”虞老十鼓弄着他的材料，打算在进京前给君非青做几颗丸子或者防迷魂的香囊。
　　四皇子没跟虞老十对视:“没事。老爷子帮我能平安渡过这些年已是有大恩了。”
　　“攻城无米，杀人无力。”
　　君非青笑了笑没说话。虞老十在磨香粉，沁出些清甜的气味。
　　彼此都很安静。
　　君非青缓缓道了一声:“於我乎！夏屋渠渠，今也每食无余。於嗟乎，不承权舆。”（出自《诗经·权舆》）
　　“别叹了非子。又不是要饿死你。”
　　四皇子勾唇，斜眼看向外头的时候却一醒神，他看到一个衤果着上半身的男子在行走，这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主要是男子背后有一副山水画，还有两只野狮在肩胛那位置。斜阳之下君非青从车窗探出脑袋欲要看清楚那刺青。
　　却刚好跟小头头对视了。
　　小头头拖着自个的身子，他比君非青早出发了三个时辰，一路上坐过卖蔬果的马车和发狂的野牛路还没走一半。
　　这下对视君非青愣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愣，小头头愣了是真的愣，他没想到竟是如此才可以见到君非青一面，甚至还对视了这一眼。甚至还可以嗅到马车里头的香气。
　　黄昏爱厮杀，疆场的光阴总是会被生死消磨得干净，而此时此刻就这么一眼被少年放大了无数倍，惊裂了灵台的万千冰层。
　　“停车。”君非青喊了一声，他鞋还没穿好就匆匆下了马车。
　　小头头呆愣，打算继续徒步到京城。

　　“兄台。”君非青拦住了小头头，“您这是要去哪”
　　虞老十也跟着下了马车，站在君非青身后装模作样意思意思一句:“大胆，见到四……”
　　“拜见四皇子殿下。”小头头率先出口，恭恭敬敬，堵住了虞老十的话。
　　君非青细细打量这人，丰神俊朗，额头有血，肩头好似还有点淤青。
　　“背后这个刺青是谁给你刺的”四皇子开口询问。
　　荒原的天光无遮掩，太热了，小头头有些透不过气。他只是因为长途跋涉太累了，然后把上衣给褪了罢，并非有意要让君非青看到这东西。
　　“一个女旅客。”小头头干净利落地回答了，“她说给我六个包子。”
　　虞老十也绕过去背后看，不由一惊，手都有些不发颤:“她可有交代你什么？”
　　“要跟着四皇子走。”看住他的性命。

　　马车上多了一个人，虞老十被君非青赶去后面的车内跟莲儿一起坐了。
　　“你叫什么名字？”君非青赤脚盘腿坐着吃糕点，他不是认识这幅刺青，只是这种大块刻在人身上的刺青很少见，人会长，刺青也会长。
　　“没有名字。”这话冷冰冰的，好似这幅躯壳里空空如也般。
　　“本皇子可否赐你姓名”君非青囫囵吞枣咽下了糕点，眼珠子还在打量那刺青。
　　“……”
　　男子岁数大概跟君非青差不多，或者大一些。这副模样应该是跟别人打过架吧。看上去挺老实的，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君非青眯眼，没有给一个可以拒绝的余地，拍了拍小头头的肩头，小头头有些疼，可没啃声。
　　在出发前，虞十一阿鸢的担心他不是不清楚。经历那夜刺杀他的心性也有些变化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出自《诗经·无衣》）
　　在青云观上的第一节课便是这篇《无衣》。老道人没用嘴告诉他，而是让他慢慢悟。
　　“师无衣。好好记住了。”君非青提笔写下三字。
　　师无衣，师无衣。
　　这三个字若惊涛骇浪，汹涌奔向师无衣的灵台，将那些无人问津的苦难放大，无论是幼时大火还是颠沛流离，这三个字印在师无衣的脑海里。
　　他不敢奢求的半分存在，一下子被这三个字照亮——他叫师无衣，还存在这个人世。
　　阿莫。（北漠语:神明保佑。）
　　君非青看到师无衣的目光有些呆滞，斜阳照耀下，他清楚地看到师无衣流了一滴泪，晶莹剔透，也不知道会不会变成珍珠。
　　“谢殿下。”
　　师无衣下跪，在这个狭小空间里，他若朝拜般虔诚，重重把头低下。他想自己这份莫名其妙的执着，大概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忠诚。
　　君非青有种感觉，认为师无衣会是颗好棋子，他的感觉一向都很准。
　　言归正传。
　　四皇子隔着丝巾伸出食指抵住师无衣的眉心正中，迫使这位初识的小狗抬起头。
　　四目相对，让师无衣有些不自在。
　　“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那个女人有什么目的？你来自哪里？现在女人在哪？”
　　“还请如实告知。”
　　“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君非青垂眸，缓缓吐出这些话后才把茶推给了师无衣。
　　这是师无衣认识到，其实君非青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主子。这个四皇子在隐忍和隐藏着自己的杀意。身上一直散发着一种感觉，让人难近其身，只是在清远的日子太安逸，没有人惹他，所以君非青收敛了太多。
　　“是火莲教的人，带有宫中的匕首。”
　　“她要在下看住您性命。”
　　“在下是北漠人。”
　　“不知她行踪。”
　　师无衣用最简练的口吻把话给交代清楚了，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不拖沓的态度，君非青很满意，他也没有带怀疑。四皇子抿了口茶，颔首表示已知。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师无衣没有开口，君非青也没有开口。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师无衣是属于话不说多，他也不会觉得闷或尴尬。倒是君非青有些无聊，他只是无话可说。
　　“对了。”君非青想到了什么，有了平日在逗小姑娘那股精气神，坐直了起来，“你怎么愿意答应她？”
　　“因为饿。”
　　“……饿？你答应了就不能违背承诺吗？”
　　师无衣坐端正得很，灼灼的目光看得君非青有些不自在:
　　“不能。”
　　“为什么？”
　　“因为答应了。”
　　君非青突然来了兴趣，感觉师无衣应该挺有趣的。
　　“那你可以答应本皇子别跟了吗？”
　　师无衣很直接了当地开口:“不可以。”
　　四皇子笑吟吟，好想早就料到，继续开口说:“那你可以以后都听本皇子的话吗？”
　　“可以。”干脆利落。
　　“好，本皇子命令你别跟着本皇子。”
　　“不行。”
　　“为什么？你这不就违背承诺了吗？”君非青没有半分责难倒是想看看师无衣怎么答，“还违抗本皇子的命令。”
　　师无衣沉默了好一会儿:“因为先答应她了。”
　　君非青一愣，随机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到前仰后合。
　　“我要你做本皇子贴身侍卫，真是太有趣的妙人了！”君非青笑到直不起腰，师无衣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点点头接过了君非青递来的贴身玉佩。
　　“说，为什么在清远不去找本皇子？”君非青憋着笑问了一句，盯着师无衣的眼睛，“是害羞吗？”
　　师无衣回答:“她没有说可以找您。”
　　不过君非青这些年经常送些灵丹妙药给那些乞丐，基本上都被师无衣收入囊中。一来是别人打不过他，二来是自己是唯一一个看得懂秘籍和知道提丹丸的。
　　看着君非青笑得更开心了，他便更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一个笑得癫狂，一个静若冰霜。
　　就这样，二人面面相觑，君非青没有觉得自己失仪，师无衣没有觉得他主子有病。
　　恢复了安静后，君非青累了便开始睡觉。万霞描摹四皇子的容颜，师无衣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离君非青这么近。
　　霞光叫他臣服于此，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