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开并蒂莲》梨花糕

1、来信

　　彩月兴冲冲地跑进了重云院，一边跑一边喊：“夫人，夫人，来信了，将军来信了。”兴奋的小脸蛋通红。
　　小侍女大大咧咧地推开了书房的门，果不其然在这里看到了她要找的人，“夫人……夫人……”她气喘吁吁地走进来，理了理鬓发，再谨慎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像样了才靠近书房内书案前的人。
　　彩月压低了声音，尽量地使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夫人，将军来信了。”
　　书案前的人正在练字，端正秀气的楷体跃然纸上，彩月看了眼，她只能认识基本的常用的字，更别提书法了，只是觉得夫人写的字真好看，她的目光从柔软的毛笔尖逐渐上移，落在握住笔杆的雪白手指上，彩月对比了一下自己的手，默默地收回了放肆的视线。
　　半炷香时间过去了，练字的人终于放下笔，轻轻地吹了吹纸上的墨，晾干后才缓缓收起来。
　　“我跟你说的，做事不要风风火火，又忘了？”明明是责备的话语，但是语气却无波无澜，没有责怪的样子。
　　彩月吐了吐舌头，“夫人，我太高兴了，就忘记了嘛。”
　　苏晏茗侧过身子，朝彩月伸出手。
　　彩月盯着伸到眼前的手，白玉般的指尖不小心沾了点墨汁，像是氤氲在漫天雪色中的一处屋宇，令人感到心安。彩月茫然地看向自己的主子。
　　苏晏茗好脾气地开口：“不是有信吗？”
　　“噢噢噢噢，对对对。”一叠厚厚的信交到了她手上。苏晏茗看着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吾妻亲启”四个字，神情没有半分波动。
　　她的冷静让彩月疑惑，“夫人，将军来信了，你怎么不高兴的样子啊？”
　　苏晏茗将信放到了一边，反问：“我为何不高兴？”
　　彩月一愣，觉得自己说话也真是没有根据，毕竟夫人高兴和不高兴好像也不会让人看出来，她高兴的时候，不会像自己一样手舞足蹈。
　　不过，彩月心里还是想，夫人就算是没有不高兴，好像也没有期待着信的到来啊。
　　“彩月，出去看看午膳备好没？”
　　“好的，好的。”
　　等人离开后，苏晏茗拿过一边平日里常翻看的《华严经》看了许久，才平静地打开信，这次的信很厚，她打开一看，才发现里边有两封信。
　　“晏茗亲启。”
　　“阿嫣亲启。”
　　苏晏茗手一顿，指尖不小心拂过“阿嫣”两个字，纸上的另一封信差点落下来。
　　她蹙眉，好像是很不满意自己刚刚的停顿，看周长君写的信她也心不在焉。
　　但是大概意思是看明白了，他连战连捷，击退敌军，不必担心云云，最后一句才是关键，七月末，他将抵达京都。
　　他要回来了。
　　离家半年的丈夫归来，她应该表现出妻子该有的欣喜，所以她扯了扯嘴角，以示高兴。然而奇怪的是，心脏乱鼓，连看佛经都沉不下来。
　　苏晏茗把这一切归结为那封要给陆嫣的信。
　　陆嫣，周长君的宠妾，人长得极美，不然也不会入了周长君的眼，宠她也是真宠，从他寄家书，在众多小妾中偏偏给陆嫣特意也写一封，就看得出来他有多在意这个姨娘。
　　苏晏茗心想，周长君倒真是信任她，不怕她这个正妻因为嫉妒把信撕了，顺便惩治惩治他那一众小妾。
　　彩月刚要推开书房的门，才想起之前夫人一直提醒的礼节，手收了回来，规规矩矩地敲门，非常有节奏的三声，不多不少，“夫人……”
　　门一下子从里边打开。
　　彩月眼睛一亮，“夫人，我正想要问您午膳在哪用您就出来了，要不还是……”
　　“等一等。”苏晏茗难得地打断这个并不规矩的侍女的话，“我要去一趟云深院。”
　　彩月呆呆地站在书房前，她看着夫人比往日稍稍匆忙的步伐没反应过来，云深院？
　　云深……哎，不是那个小贱人的居所吗？
　　夫人不是一般都不会主动去找将军的那些小妾们吗连偏房例行请安，也被夫人以不喜生人为由而取消。
　　而且，夫人对云深院的那位，应该是厌恶的，当初云深院那位进门时，夫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连见面礼都没有准备，还是她们一等丫鬟准备的。
　　彩月歪着头，心思转了转，难道将军的信里提到了云深院那位，夫人心生不满，所以去算账去了？
　　尽管这是极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但以夫人不争不抢的性子，也做不出来那种事情。
　　小丫鬟绞尽脑汁没想清楚，想要跟着一起去，被夫人拦下来后，她便欢欢喜喜地跑去找琉璃玩了，显然也不乐意去见云深院的那位。
　　……
　　苏晏茗走到云深院，步子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云深二字，一时间竟然也失神了，那两个字，如同那个人内敛的心思。
　　她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进来，等真正到达目的地，一时间还不知所措起来。
　　“快点，药熬好了没？”
　　“快了，等一等……”
　　院子里那个人身边的侍女急匆匆，也没看到站在一边的苏晏茗。
　　药的味道极浓，她踏进院门口，走到红廊就闻到苦涩的药味，生病了？
　　“夫人？”一个端着黑乎乎药汁的丫鬟瞪大眼睛看着她，但这个人比彩月有礼貌多了，仅仅惊讶了一瞬间，立刻想起她的身份，规规矩矩地行礼。
　　苏晏茗眼神示意她不必多礼，视线落在青花瓷碗中，“小娘生病了？”
　　三豆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夫人敬多于畏，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禀夫人，小娘前些日感染了风寒，尚未痊愈。”
　　苏晏茗颔首：“快送进去吧，药快凉了。”
　　三豆犹疑地看向她。
　　苏晏茗道：“我找你们小娘子有事。”
　　三豆微微一抖，让出路来，很明显是让她先行。苏晏茗也不再揣测丫鬟的心思，率先前往陆嫣住的房间。
　　苏晏茗本以为陆嫣只是普通的风寒，但是进了房间，中药味扑面而来，连香炉燃烧的芙蓉香也掩盖不了。竹帘和帷幔全都放下来挡住了外来的光，居室死气沉沉的，只有几只红烛跳动着火光，火星子刺啦啦作响，令人心生凉意。
　　那个人躺在床榻上，层层的淡青色床帘放下，她看不到情况如何。可听到里边传来的咳嗽声，就知道那个人情况并不好。
　　“其他人呢？”苏晏茗有些愤怒，病成这个样子了，她身边只有一个侍女？其他人竟怠慢至此？她转过头，冲着站在一边的三豆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喂药？”
　　三豆被对方皱眉吩咐的样子吓到了，立刻上前，轻轻拉开帘子，轻轻推了推陷入昏迷中的人。
　　借着光，苏晏茗看到了那个人，一张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也许是因为风寒，下巴都尖了，让原本平和的脸部线条变得有点尖锐，她靠在软枕上，神志不清。
　　苏晏茗看着三豆喂药，药汁都落在病人的衣襟上，氤氲出一个棕色的圆点，圆点渐渐扩大，仿佛像她心头的阴影，不断积聚。
　　三豆从来没有这么大的压力，顶着夫人如炬目光，手更是像不听使唤，在她再次准备喂时，手中的药碗被拿了过去。
　　“我来。”苏晏茗平静道，“你吩咐下面的人煮点白粥送过来。”
　　三豆再次一抖。
　　苏晏茗坐在床边，正在考虑着要不要给那人调一个舒服的姿势，半昏迷的人像是有了意识靠了过来，直接靠在她肩头，灼热的呼吸在肩侧，她半边身子都僵硬了。
　　苏晏茗木着脸，动作却极其小心地揽过那个人，让她直接靠在了自己身上，顺便伸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防止着凉。
　　陆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喂到唇边的药令她蹙眉。
　　“喝药。”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低柔却不容置疑。
　　陆嫣顺从地张开嘴，一勺一勺地喝完。
　　苏晏茗见她如此难看的面色，眉头更是越皱越紧，将药碗放到床头，她正要起身却被对方伸手抱住腰。
　　“是你吗？”这个声音实在是与她原本婉转的嗓音相比，可以称得上是难听了。
　　这个“你”，代指谁意味不明，苏晏茗以为她说的是周长君，于是说道：“不是，他还没有回来，不过他给你写了信。”
　　陆嫣有了七分清醒，她费力地支起身子想要把这个人看清楚，奈何面容模糊，只听到关键字句，她眼睛亮了起来，有些急切地问：“信？她……咳咳咳……给我信了？她肯原谅我了？”
　　苏晏茗见状，心想，难怪周长君特地给这个人写了一封信，原来是两个人当初还闹了点矛盾。她把信放到陆嫣手里，“他给你的。”
　　陆嫣抱着信，眼眶都红了。
　　苏晏茗让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站在一边，极为复杂地看了眼那人视若珍宝的信，平直的唇线向上弯了起来，但很快又变回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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