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为错》号儿鸟

5、确诊

　　天气预报里播，昨晚一股强冷空气南下。通宵值班，早上回到家，满身寒气。
　　陈思达伸手去够衣柜顶的黑色箱子，右手发力，箱体的一半被扯得悬在空中，眼看要砸在他头上。
　　他咬咬牙，心中埋怨：不该买这么高的衣柜。
　　稍微踮脚，左手扶着箱侧，慢慢拽动，使点巧劲儿往上一托，箱子被稳稳接住，却磕到柜门发出响声。
　　他下意识扭头看床上，李筑躺的好好的，没有醒的痕迹。
　　呼了口气，轻轻放下箱子，翻出一条羊毛毯，抖开，盖在李筑身上。
　　“拿开。”
　　李筑突然说话把他吓了一跳，他坐在床边，曳曳被角，说：“早上真的很冷，别着凉。”
　　“老子发着烧，浑身是汗，不想盖。”李筑抓住他的手，恶狠狠地看着他，“快拿开！”
　　陈思达挣开他的魔爪，弯腰从床底拖出脸盆，浸湿毛巾，拧干，擦洗他的脸和脖子，“被子要盖，汗也要擦干。”
　　“行了行了！”李筑侧过脸左右躲闪，“你值一夜班不累吗？快去睡觉！”
　　说着又用枕头砸他，“开箱倒柜的，吵得病患不能休息！”
　　陈思达抱着头默默承受枕头剑击，粒声不敢出，他这怂样激起李筑的坏心，掌中枕头改了方向，直攻侧腰，略施巧力，四两拨千斤，放倒了身高187的成年男子。
　　看着陈思达做作地缓缓倒下，李筑趁势按住他的肩膀，腿一横跨坐在他身上。
　　“不准挡脸！”察觉到男友窘迫的小动作，李筑喝止，双手用力压着他的肘部，得意地眨眨眼睛，“为什么不反抗？”
　　大哥你发热腹泻大半个月了，虚弱的跟个瓷人似的，谁敢动你啊……
　　但陈思达直觉这样答不对。他舔舔唇，有些紧张，随口胡说：“你……你刚才把我髋骨坐裂了，我痛的没有力气。”
　　“真的吗？”李筑露出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眼睛里的狡黠却没藏好，他的手顺着男友的腰线往下，停在盆骨位置，唇贴着他的耳朵说：“我帮你揉揉吧。”
　　这句耳语把陈思达的脸催熟了，红红的像秋果。

　　自那天解除了误会，李筑总找机会动手动脚，搞得他天天在脑子里翻论文：无保护性接触传染率万分之一百三十八*。
　　那天得知他不是直男，李筑松了口气，紧接着问，你跟男性发生过关系吗？
　　他满脸问号，自己都三十三了，比李筑还大五岁，怎么会没有性经历？
　　深柜的深不是苦大仇深的深，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
　　一周过去，他还是想不明白：难道我脑门上写着禁欲俩字？

　　不，你只是无趣且没有自知之明。

　　比如现在，男友玩的正欢，他不合时宜地摸摸男友滚烫的额头，心想，已经一周了，疾控该出报告了。
　　然后，上衣口袋里的手机更加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了。
　　李筑一把推开他，翻了个白眼，掏出手机拍在他脸上，他手忙脚乱地接住，划开一看：王明枫。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李先生，你好。”
　　他开了免提，王明枫的话两人都能听到。
　　“你好，是我，陈思达。”
　　“……让李筑听电话。”
　　“没关系，我听也一样。”
　　“麻烦转告他，他本人带好身份证明，尽早来一趟疾控。”
　　“我去就可以。”陈思达抢白，安抚性地揉揉李筑的头发。他正把脸埋在被子里，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我说，他本人。家属去不去无所谓。”
　　他听出王明枫压抑的怒火，忙答应：“好好，待会见。”
　　“多给他穿几件衣服，别冻死了。”对面冷冰冰地补充，挂断了。

　　放下手机，陈思达虚搂住男友的腰，把脑袋侧枕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拱，发丝逗弄着苍白的皮肤，隐约的痒感唤起李筑的笑意。
　　他低低地笑起来，故作轻松，说：走了，去听你学妹的宣判。
　　身上人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随后双臂更加用力箍紧他的腰，他觉得呼吸困难，稍露出鼻子，模糊地想，抱这么紧，我肋骨嶙峋的，硌着不痛吗？
　　男友的手抚摸他的肋骨，一根根，从上往下，又悄悄溜进裤腰，摩挲着大腿上无法愈合的溃疡和伤口。
　　“陈思达。”他喊着男友的名字，声带在发颤。
　　若干次，他划破自己皮肉的手被打落，陈思达紧抓他的腕，定定地望着他，什么也不说，两行泪慢慢滑下来。
　　他浑身抖得厉害，复把口鼻埋入被单，声音闷闷的，说：
　　“我是个混蛋。”
　　陈思达，我是个混蛋啊。
　　他猛然侧过头，劫后余生般大口、急促喘气，重复念着刚才的话，一遍遍，一轮轮，仿佛要掏空二十八年人生中所有的愧疚，清算一切污糟事。
　　从头到尾，陈思达一言不发，只蹭着发尾，不住地亲吻他的脊背。

　　“让你注意保暖，不是让你把他包成粽。”王明枫有些看不下去陈思达的过度保护。
　　“没关系的，”陈思达皱皱眉，“那我们开始？”
　　“好，”王明枫摊开报告，展示给两人，“阳性确定无疑。CD4计数216，病载8.3E＋05 *，之前考虑急性期发作，现在结合数据和症状来看，进入艾滋病期。”
　　她留意着两人的反应，预备一有不对赶紧停止。陈思达还算冷静，李筑的神情有点呆滞，应该是一时没听懂。
　　“暂时听不懂没关系，陈思达记得给他解释，”她接着说：“你这个情况要尽快开始抗病毒治疗，做好长期服药的准备。去医院做个肾功能和肝功能检查，结果出来我就可以开药。”
　　她咽了口口水，递给陈思达一张表，“还是，你来开药？”
　　他摇摇头，接过表，苦笑，“下不了手。”又对李筑说：“看看药物的不良反应，签个名。”
　　王明枫拿出一条红丝带，看向李筑，“李筑，你现在是我的患者，多点交流，出现新情况及时通知我。
　　你得病的信息是保密的，疾控方不会擅自告知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包括近亲属。
　　当然，我希望你能通知之前的□□来做检查，及早发现。”

　　走出疾控中心，李筑手心里攥着那条红丝带，回味王明枫的最后一句话：

　　挺直腰，对我和陈思达有点信心。

　　*特指：伴侣为HIV携带者/患者单次无、套、肛、交接受方的传染率，仅为理论几率。由于黏膜的脆弱性等因素，实际的传染率远大于理论数值。
　　数据来源：CDC
　　*CD4＋淋巴细胞计数，单位：个/μl，正常值在500～1600个/μl，
　　病毒载量（VL），单位：copies/ 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