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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爆发 ...

  •   宫宴繁琐,不知他们欢饮时刻,是否有骏马奔驰途中,携战报而来?

      晚上还有家宴,妃嫔等借此机会呈上礼物,也想要有个一展风姿的时刻。

      千枝万盏的灯如树上初开的繁盛花朵,映照出一片火树银花的世界,崔巍殿堂气势磅礴、轻纱星灯又添明丽,侍从端肃严整容、宫人尽态极妍。

      皇帝命开宴,珍馐美食令人流连,他却不能为之吸引,他自己的脑袋突然疼了起来——那种痛苦以往之未有,从骨子里迸发出来,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摧毁。

      太后似乎觉得这席面不错,旁边侍候的宫人剥了个蟹,太后兴之所至,不仅吃用,自己也拿了个蟹用手边精巧的蟹八件拆了起来,倒颇为得趣,没有发现皇帝的异常。

      那蟹肉白嫩细腻、蟹黄饱满鲜亮,瞧着就鲜甜多汁,弄得那边厢皇后瞧见了,也要身边宫人快快剥来——她自己可使不惯那样精细的蟹八件。一边候着,一边还挖了块八宝糕挑上面的红枣儿吃,也是鲜香软糯、芬芳四溢。

      不同于白日朝会雅乐庄严,夜间丝竹之声曼丽优美,更多了一丝清灵活泼的意味。

      但皇帝什么都听不见了,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感受这愈发炽烈的痛苦一波一波如水一般漫上来,呼吸好像被什么东西堵塞,口鼻里有苔藓潮湿阴暗的味道。

      他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那辗转旖旎的乐舞落在眼睛里,便如同群魔乱舞一般扭曲;那悠扬动人的乐曲落在耳朵里,便如同魔鬼一声声的召唤。

      “是您兑现契约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是什么的时候呢?自己又是在哪儿呢?

      眼前的遮蔽好像都化作虚无,他似乎能看见天上挂着的那一轮明月,皎洁静谧,酝酿着诡异的温柔。

      台基上熏炉里点了香,缭绕而起。

      周莺也坐在下首,她位份不高,离皇帝很远一段距离。

      自从上次过后,她便没有再见过他,自然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她视线略过珍馐美馔,略过轻歌曼舞,略过妃嫔如云,略过穿斗横梁,穿过那么多阻隔,却仍看不见外面的天地,她与它们被彻底划分开来。

      但早先路过殿前月台时,她已瞧见那月亮光芒皎皎,将日晷、嘉量的影子清晰地描画在砖石地面上。

      她又转头望向皇帝,他高高在上,如月亮一般遥远。

      望君如望月。

      周莺有些迷醉于这样的氛围,她喜欢这种感觉,周围的喧嚣把她包裹起来,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属于他们之间。

      她可以看他,借由这混乱的气氛,借由无数人交杂的目光。

      她新裁石榴裙、耳着明月珰,但周围哪个宫眷不如此?于是,她捏紧了衣角那枚旧香囊。

      但渐渐的,她觉察出古怪来,明明歌声舞蹈依然不休,灯火星星点点宛如白昼,她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镬住一样。

      在这样的宴席上,她一向不怎么吃的下去,只不过是默默地充当着配头,贡献自己无关紧要的目光而已。

      但这时,这个无关紧要的女郎却第一个发现了皇帝的不同寻常,她不安地战栗起来。

      脑海里曾有的旖旎纱一样轻易撕裂,不知怎的,她转而想起了徐才人、宋美人的死。

      甚至有从未见过、从未想过的画面出现在周莺眼前——那是白瓷胎一样无暇的面孔,精细得如同假面,周身缠绕着令周莺欣羡的香气,但那张面孔扭曲着,张大的嘴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声音:“凭什么?凭什么?”

      周莺觉得自己被魇住了,强自掐着自己的手,迫使自己苏醒过来。

      周莺又一次睁开眼睛,周围却并没有任何变化,依然金碧辉煌、歌舞升平,李宝林还笑盈盈地推了一盏子杏酪到她面前:“莺莺,这个可香浓,快尝尝。”

      周莺麻木地接过,随意挖了一点塞进嘴里,那白如凝脂的杏酪溜进嘴里,杏仁气味柔和清淡,竟是如此齿颊留香,她的神经一下子被抚慰,冰凉清甜的味道使身体舒展开来。

      周莺常舒了一口气,一边继续望向皇帝的方向,一边一口一口吃着杏酪。

      突然,喉咙里清凉凉的东西变得滚烫起来,清甜变成了腥甜,周莺心下又觉得不对,定睛一看,那碗里哪还是什么白如凝脂的杏酪?竟是一碗血膏——粘稠得像一块鲜红的凝脂。

      这吓得周莺立刻放下碗来,她大口喘着气,觉得自己呼吸里都是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那白瓷碗被粗暴地搁在桌上,脆弱地晃了一晃,鲜艳的红、细腻的白,似乎要飞溅而出。

      李宝林奇怪地看向周莺,问道:“怎么了?不合你胃口?”

      周莺颤抖着一把嗓子,周围靡靡的音乐依然流淌,她声音化在音乐里:“不……你仔细瞧瞧,这碗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李宝林觉得奇怪,但依言瞧了一眼,更觉得奇怪了:“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杏酪么?”

      周莺摇头:“不对啊,我怎么看是……”

      李宝林左看右看,那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杏酪啊?于是,李宝林疑心是周莺出现了幻觉,她便探身向周莺:“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周莺努力平静下来,她相信那不是幻觉,因为太真实了,现在那一汪血冻还凝在那碗里呢!

      她贫瘠的想象力构建不出那样真实诡异的景象,唯一的解释就是李宝林看不到。

      周莺勉力支撑,摇了摇头,不再辩解:“没什么,只是胃口不好……”

      李宝林看她嘴唇发白,以为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小声安慰几句。

      毕竟是皇帝的万寿节,若是现在就走,不免破坏了气氛,显得有点膈应。

      而且周莺总觉得这一切与高台之上的那人有着冥冥的联系。

      她又看向皇帝,果不其然,他周身血气并着雾霭之气,灰蒙蒙地缠绕成一团,好像要把他整个人吞噬掉一样。

      阴霾埋葬月亮。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连自己也无法保护,她不过是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脆弱女郎而已。

      皇帝此时就如陷入泥沼之中,迫切地想有一个人出现拉他出来。

      宛如他五岁的那个夜晚,他也是如此陷入泥沼之中,蒙面的女人对他说:“您是在呼唤我吗?需要保护么?与我订立契约吧!”

      他迷茫地点头。

      于是面纱上露出的那双眼睛变成猩红颜色,她声音不大,但充满狂妄意味:“乞求魔鬼的庇佑吧!孩子!唯有以鲜血献祭,方能护您平安。”

      没有人把他从泥沼中拉出来,反而坠入了更深的泥沼。

      “是您兑现契约的时候了!”

      “是时候了!”

      原来,说的是这个时候呀。

      皇帝长期的不安和恐惧表现在他随身携带的剑上。

      那宝剑是母亲赠予他的,上面沾染着所有他亏欠的血渍,但也如同他的护身符,日日夜夜、从不离身。

      他想起宋明月,那个诡异的使徒,试图挑起他杀戮的欲望,她说:“唯有以杀止杀、以恶制恶。”

      那是血脉里的本能,他眼睛变为血红颜色。

      杀!

      “砰”——周莺猛地心悸,好像紧绷的弦刹那间断裂,她紧紧盯着那个方向,再也顾不上遮掩。

      不知怎的,她心里如此焦躁。

      异变突生。

      皇帝忽然站起来,他的位置太显眼、地位太尊崇,一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皇帝低垂着眼睛,底下的众人以为皇帝喝醉了——他从腰间抽出佩剑,摇摇晃晃地离开坐席、解开外袍。

      他轻盈地往前一跃,跃过桌案,来到殿前的舞茵上,像是想要舞剑的样子。

      舞女有些慌乱地散开来,皇帝拂开愣神的几个,走到舞茵正中央,姿态洒逸地提着他的剑。

      乐师也惊慌,不知如何是好,音乐一瞬间乱了、接着停了下来,幸好里面有个机灵点儿的,换了首入阵曲演奏起来。

      开始他一个人奏响这壮丽的乐曲,反而显得单薄得有点悲壮,后面其余的人又稀稀拉拉地跟上他的节奏,乐曲才又回归协调,那满殿的纸醉金迷消退了,被雄浑壮阔所取代。

      皇帝似乎兴致很好,竟然真的舞起剑来。

      他展露在人前的样子一直勤奋规整,像是被塞在一个容器里,有棱有角、无比齐整,加上他也不是好武艺的性子,恐怕在座的除了太后,都没人见过皇帝舞剑。

      就连太后,恐怕也没见过皇帝这样轻狂的姿态。

      太后看着自己的儿子,手里的酒盏攥紧了,她欲言又止,只能更紧更紧地攥着手里的酒盏。

      然后只沉默地看着。

      显然,她不能从泥沼里将他拉出来。

      令人惊奇的是,皇帝舞的很好。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样的修辞仿佛有些稍显夸张了,但那宝剑的的确确是鲜血养出来的,杀意也的的确确是鲜血养出来的,于是剑意凌然、势如雷霆。

      大殿宽敞,皇帝起转腾挪、衣襟飞扬——这样一个锋芒毕露的少年!

      他的身姿溶于光影。

      就在此刻,剑势却突然一转,攻转为收、刺转为守,他的姿态突然变得平缓悠游,仿佛诱敌的挑逗,透露着漫不经心的慵懒之气,那剑势虚虚实实——杀意不减、邪气逼人。

      他抬头,一双眼睛猩红,目光竟也如刀剑一般锐利。

      剑影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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