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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七宗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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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一阵轻风拂过,惠妃在黑暗里倾听着,温馨而熟悉的阴暗将她掩盖,她侧影消瘦苍白。
在那阴暗的深处,浮现出一位女郎,如同苔藓与泥草,湿润而幽静。
是宋明月,她形象已经破碎,浑身充满了灼烧的创伤,皮囊不再精致美丽,早已不复当初光鲜的明媚。
宋明月飘向惠妃,不,还是用她的本名来称呼这女郎吧。
宋明月飘向月奴。
月奴抬起眼睛,看见她,没有被她的破碎和丑陋惊吓,反而忧伤与灰暗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光彩的明眸。
疑是梦里相逢。
她奔向她。
终于找到你了。
她们相拥着,再没有比这更紧密的拥抱了。逐渐的,宋明月像一阵风似的,化在了月奴的怀里。
但谁也不知道是谁消失了,或许这永恒中的死去宛如再生。
时间轴的错乱把这个可怜的意识体扯成了碎片,这一切都跟原来预设好的根本不一样——林菱是来寻找独立意识体的,却反而丢失了自己的一部分,于是宋明月实际上一直奔波忙碌于寻找另一半意识碎片,而月奴也在寻找她。
时间轴微小的差距对于此世界时间的流动来说却是天差地别。
月奴身上的那意识碎片便以时间轴上的微小领先率先来到这世界。
然而,当时这个不完整的意识体处于非常脆弱的状态,因此祂扮演作神袛与金乌族的遗民做了交易,换得鲜血的灌溉——或者说是信仰的灌溉,因为在这个世界祂的人物设定是魔鬼,所以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能量来源。
祂与金乌族的交易透支了自己的力量,因此沉睡了许多年。
祂也等待着时间轴奔跑到另一半意识碎片降临的时刻。
其间正是金乌族的信仰做为补给。
正是由于金乌族人强大能量输入和月奴本人强烈的精神层面的召唤,祂才可以进入月奴的身体里,与她定下契约,侵占她的意识。
但是实际上,由于时间轴对于意识的撕裂损伤,加上这是一个科技侧世界的影响,她不能算得上是完完整整的魔鬼,只能勉强算是信奉守序混乱的人魔混杂产物。
随着意识碎片的完整,她的原始设定身份便会变得更加清晰,力量也会向设定身份靠拢。
而且随着她不断与人类定下契约,以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诱惑普通人类而发展自己的力量,也大大完善了设定完整度,提升了自身的魔力。
但是对于宋明月躯体里的意识碎片来说,月奴身体里的意识碎片与她实际上有一种此消彼长的关系。
随着月奴身体中意识碎片的魔性的加强,加上其到达时间上的优势和适应程度更好,宋明月身体中的意识碎片受到影响而难以独立存在,由于这种脆弱性,甚至需要躲避阳光照射,但也抑制不住自己制造出的躯体逐渐破败。
但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她们已经融为一体、不分你我。
不,她们本就是一体。
惠妃抚摸着自己的面颊、胳膊,适应着这种新奇的感觉。好像初来乍到这个身体,还充满着探索的欲望,力量充盈这具身体,皮肉之下甚至有一点鼓胀。
小阿敦像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似的,呜咽着小声哭了起来。
惠妃伸出手,摸摸这小孩儿红痕未消的脸颊,但这一次,她显得出奇温柔,她的手心触及到孩子柔嫩得甚至黏弹的面颊:“不哭啊,魔鬼会把你吃掉的。”
夜里,皇帝总是怀疑那个自称是魔鬼的信徒的宋明月又会从哪个黑暗角落里跳出来,时常有一种心悸的感觉,倒显得有些疑神疑鬼。他还要求黄门不可让殿前的灯熄了,才能换得心里的一点安稳。
这夜,他拿着那香囊反复查看,总觉得有些东西需要想明白,他心里始终存着一些怀疑,不弄明白便不能痛快。
也因为这个,他拜托皇后取了几位常往的妃子殿里的香粉,便很容易地查到里面都加了可能让人情绪暴躁的药物,只是量都很少,使用之后除了轻微上火不会有别的症状。
特别是对于常人来说,使用这样的香料冬日里还可以驱寒,理应没有别的反应。
但皇帝的癔症却可能被激起,显然这个人是冲着他来的。
这几位妃子香里都有这样类似的成分,甚至连皇后自己的平常用的香里也有,看不出到底是谁搞的鬼,而且有宋明月这样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在,这一切太好得手了。
只是不知道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要是在宋美人入宫之前,那倒是一个可以往下摸索的线索了。
祂是这样一个捉摸不透的东西,甚至真正拥有超脱凡俗的力量,皇帝觉得自己不过以卵击石,无力感贯穿了身体,他便这样软绵绵地陷入梦境。
梦里依然是黑暗低沉的天空,连着无限的血与火焰,枷锁似的压在他心上,在他心头吐丝结网。
他挣扎,便结得越紧,紧到无法挣扎。
这不祥的预兆终于在第二日得到了应证:铁勒人以漯河大坝大量蓄水,造成下游径流减少为由,痛斥中原不顾友邦之情,撕毁盟约、出兵桓阳。
这本来就是枯水期,不过是拙劣的借口而已,只是这些冬狩的贪婪的人看中了桓阳城里的财货粮草。
桓阳数十年前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浩劫,这一次,又要如何度过?
桓阳太守周天璟乃是励精图治之人,虽不说用兵如神,但也应当足可以抵抗铁勒军了。
皇帝本应该放心于周天璟的能耐,但他却又不知怎的联想到疏勒内乱,加之疏勒使臣失踪,这事一直悬而未决,当即便觉得哪里不对。
可若是说铁勒与疏勒联手也实属艰难勉强,当年众蕃失和,铁勒与疏勒针锋相对,虽说分分合合乃兵家常事,但是自从那一战,铁勒川一带人烟断绝,连带着当地生活的百姓也全遭屠杀,这都源于疏勒首领的背信弃义。
这不过是十多年前的旧事,疏勒首领那时年轻,现在也才正值壮年,就算铁勒人忘性大,按理来说,也该知道这样一个背信弃义又野心勃勃的小人是十足信不过的,毕竟论起血海深仇,这两族之间才是如此吧。
除非……
“陛下,为今之计,不若派遣靖州、北川、朔州兵士为驰援,以为掎角之势。”
“大可不必,铁勒苦于大雪,不若桓阳富庶之地粮食充足,耗也能耗死他们。”
“桓阳虽是商贸兴盛,但也只做中转之地。秉仓之中,也并不十分丰裕,若是铁勒骑兵破城,那些蛮人所过之地,便是寸草不生。臣以为稳妥之计,还是派遣援兵……”
皇帝正思索,已有人自请传号令与靖州、北川、朔州兵士,并做督战领旨前往。
皇帝三思之下,还是允了。
这样烦心事多且麻烦的时候,皇帝的万寿节的大朝会便吩咐一切从简,但礼度不可废,还是照例要办的,毕竟全国性的休假,谁也不想就这样没了不是?
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时见曰会,殷见曰同。
皇帝的万寿节在即,京城被彩画布匹装饰得绚丽多姿,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气象。这是太平盛世才有的样子,皇帝夙兴夜寐,总算有些报答。
百姓们得了个过节的机会,自然是欢喜庆祝,赛白帝、报田神……大街小巷显得如年节一般热闹。
卤簿仪仗显出赫赫威仪,教坊司陈列大乐,礼仪司奉上诸国贺表贡物,王公百官的朝贺及贡献的礼物琳琅满目——不少人也指着这个得皇帝青眼,就此平步青云。各地文武百官若是不在京城,也都设置香案,向京城方向朝拜。
万寿千秋、朝野同庆的时候,皇帝着盛装礼服,等待群臣上寿,三十三拜之礼赫赫扬扬,道尽了中原天子的光华威仪,这样权威无限、高高在上的样子,怎能叫人不迷乱?
但皇帝心里隐忧未除,自觉受之有愧,心还飘在千里之外的桓阳城,漫不经心地接受着祝词和礼物。
伴随雅乐庄严,宰相代表群臣上殿,捧觞祝皇帝万寿,皇帝颔首接下,赐百官茶汤。
这一场大礼和厚重的礼服压得皇帝满身都是汗水,浑厚的雅乐直钻进耳朵里,他手指轻点着节拍,看着群臣使者山呼万岁的场景,忽然神思漂游,想起自己年幼给父皇祝寿的时候:那时候觉得父皇那样高高在上,有这么多人围绕着他,这是怎样无上的荣耀?
可是,他自己坐上了这样的宝座之后,除了前几年觉得自己威风显赫、不可一世,后来这样的感情便在批下的一封封战报、律令、死刑、考绩……里面消磨干净。
他便如机器一般,支撑着这副勤勉的皮囊,支撑着他沐化万民的信仰。
大臣们从来不少漂亮话,一场宴饮、觥筹交错、群臣尽欢、盛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