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97、失而复得

　　清晨，6点10分。
　　日色曈昽，曙光初照。
　　奔驰的轿车里，楚天阔的手机又震了。
　　他一边摩挲着穆遥的发带，一边看着来电显示上跳动的头像。第四遍了，从他上车开始，这人的电话就没间断过。
　　可他一点都不想接。
　　震动再一次自动停止，屏幕暗了下去。下一秒，又重新亮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压根没去搭理。
　　第七遍的时候，他终于烦了，耐着性子滑动了接听键。
　　然而，电话的那头是方书桐。一接通她就“啊”了一嗓子，声音嘶哑无比，以至于楚天阔乍一听还以为是哪位老奶奶。
　　“哥！你终于接电话了！呜呜呜！穆遥哥哥怎么样了！”
　　“他……”楚天阔正想说没事，冷不丁意识到一个问题，忙语气一转，哽咽道，“他还在……可能……”
　　“啊？呜呜呜！怎么会这样！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清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对了，爸妈不知道吧？”
　　“还不知道，我没敢告诉他们。可很快他们就起床了，老爸习惯早上刷手机，肯定瞒不住了，我好怕老妈承受不住啊，呜呜呜，还有爷爷，他刚做完手术呢！万一知道了又急出病来怎么办啊！书田也快哭死了，说要找彭星报仇呢，他前天才回国他都懊恼死了！哥，我打你一晚上电话了，你为什么现在才接啊，你没事吧，我和表哥已经订了早班机了，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我们马上就去找你。你不要难过，穆遥哥哥一定会没事的，我们都还没正式见面呢，他一定没事的。呜呜呜，哥你为什么不早点跟他说啊，为什么不早点带他回家啊，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们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啊，呜呜呜……”方书桐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她语无伦次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着，一晚上的提心吊胆让她思维全乱了。
　　楚天阔心里很不好受，他很想告诉她实情，可他现在没法说。正愧疚着，那头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表哥，穆遥现在在抢救吗？”他顿了顿，翻了个白眼，回答了一个字，“是。”
　　那头又说:“别担心，他应该会没事的，我们很快就到。”
　　楚天阔皱了皱眉，假装隐忍着哭腔:“不用来，来也没用，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们。对了，如果我爸妈知道了，你帮我安慰一下，我怕他们受刺激。还有公司那边你也盯着点，可能会有些无谓的猜测，你想办法跟大家解释一下。”
　　那头应道:“哦，好吧，那我们现在回去。”
　　方书桐的反驳立马传来:“不，我不回去！我要去找你们！”
　　楚天阔哄道:“你来了也帮不上忙，乖，听话，跟表哥回去。”
　　方书桐“哇”地一声哭出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你一晚上不接我们电话，现在又不让我们过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是不是穆遥哥哥已经不在了？所以那条推特是真的对吗？穆遥哥哥已经不在了对吗？他根本没在抢救对吗？哥你说话啊！”
　　这回，楚天阔真的哽住了。
　　可他现在没法解释太多，在确定穆遥平安无事之前，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委婉地告诉她穆遥确实还在抢救。结果就是好一番安慰才使她止住不停的哭声，又好一番保证才使她答应退掉机票。他挺内疚的，但为了穆遥他只能“牺牲”自己的表妹了。
　　因为，这手机不是别人的，而是桑宇的。
　　他就在方书桐旁边，直到她哭诉完了，他才拿过电话表明目的：“表哥，我想请你帮个忙。我有个在洛杉矶的熟人找我，说他朋友受伤昏迷了，很有可能会成为植物人，他想试试能不能通过IS唤醒他。我一想你刚好在洛杉矶，就答应他了。你要方便的话就帮我过去看看吧，一会儿我把地址和联系方式发给你。”
　　楚天阔眯了眯眼，应了。
　　挂完电话没一会儿，手机里便多了条短信。
　　【爱玛医院 Jocelyn私人特级医疗室 乔斯林 电话213-855-8855】
　　乔斯林？所以要唤醒的人是彭星？正寻思着，付一邢打进来了。
　　“楚总！”电话一接起，便是急切而迟疑的声音，“穆遥他是不是，是不是……”
　　“还在抢救。”楚天阔言简意赅，他实在无力说太多。
　　“哦，吓死我了，那条推特，我还以为他已经……呸呸呸，楚总，对不起，是我的错，前天我就应该拦着他的，我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楚总您放心吧，穆遥他好人有好报，一定会挺过来的。”
　　“嗯，谢谢。”
　　“楚总，需要我做什么吗？”
　　“公司群里现在是什么反应？”
　　“已经传开了，不过被我和何总监压下来了，现在没什么人议论。”
　　“很好。我可能没那么快回去，这两天你们帮我盯紧点，我有交代桑宇，但那小子不靠谱。如果有人问起或有记者采访，你们不要回应，叫桑宇也不要出面，等我消息。”
　　“好，我知道了。”
　　“对了，有件事情需要你帮我做。”
　　“楚总您说。”
　　“你找个机会去陆勤办公室，打探一下他那有没有订《全球新视点》的杂志，切记不要声张，别让他察觉。”
　　“明白了，楚总，一查到我就告诉您。”
　　“好，那没事先挂了。”
　　“等一下楚总，我……我……”
　　“怎么了？”
　　“没事，楚总，等您好消息。”
　　“嗯。”
　　楚天阔放下手机，捏了捏额头，靠在椅背上。片刻后，他重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点进名为“searching team”的群聊。他划拉了下聊天记录，打开一份《特案相关人员信息档案》，看着头三条摘要。
　　桑宇，24岁，单身，无情史，交友广泛。母亲早逝，两岁时父亲另娶，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桑陌，幼时一同生活在北京。13岁时父亲过世，继母带妹妹改嫁，之后由舅舅收养并移居美国。
　　付一邢，28岁，单身。父母健在，上有一兄一姐。三年前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叫詹雨微，后不明原因分手。
　　陆勤，27岁，单身。父母离异，无兄弟姐妹，自幼与外祖母生活。至今交往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叫冯颜春，因异地恋而分手；第二个叫萧云昕，因车祸死亡而告终。
　　楚天阔思考片刻，发了条消息到群里。
　　【我有新线索了，范围基本可以确定，不过还不知道作案动机。请两位帮我查一下桑陌、詹雨微和萧云昕三人，重点桑陌，尤其是她的大学生活，越详细越好，谢谢@凌警官@高警官】
　　发完消息，他又编了条短信，从通讯录里勾选了五个人，群发给了他们。
　　很快，手机便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震动。他一一看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后，他关了屏幕，揉了揉眼。抬头的那一刻，他在内视镜里撞上了男医生询问的目光。
　　“医生，请问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问，他想记住每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
　　“我叫里奥·马丁，是乔斯林的朋友。”男医生答道。
　　“你好，我叫楚天阔。”楚天阔朝内视镜里的他笑了笑。
　　“楚天阔，你没事吧？”里奥问，“看你脸色很不好，要不你先休息一下？我们大概还有十分钟才到，到了我叫你。”
　　“没事，谢谢你。”楚天阔道。
　　“不客气。”里奥看了看他，专心开车了。
　　楚天阔把手机和发带收回口袋，摩挲着自己的手链，看着前方。路渐行渐宽，而他的方向，也越来越明确了。
　　小遥，等我。他在心里说。
　　6点33分，车终于在别墅门前停了下来，然后很快又开走了。
　　楚天阔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快速按下“070304”。他不得不佩服彭星的周到，因为两次来萧亦寒家，都是穆遥按的密码，他压根没注意密码是什么。
　　门开了，客厅的沙发床上，一个蜷缩的身影映入眼帘。
　　楚天阔瞬间眼泪纵横，声音颤抖，“小遥，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站在门口，盯着那个身影看了好几秒，才缓缓走过去。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地上有床毯子，大概是被踢下来的。他笑着摇摇头，在边上跪了下来，摘下手套，轻轻扳过穆遥的身体。
　　然而下一秒，他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沙发上的人正是穆遥，此刻的他抱着膝盖，脸色苍白，额上全是汗。湿透的刘海垂在眉梢，身体不停地发抖，嘴里不知念着什么。
　　“小遥，醒一醒，我是天阔。”楚天阔心疼得无以复加，赶紧扶起穆遥抱紧了他。怀里的身体颤抖不止，楚天阔抓起毯子给他披上，拉开外套把他的脸贴在自己脖子上，恨不得把所有的体温都渡给他。“别怕，小遥，我在，我是天阔，你快醒醒。”可穆遥还是闭着眼睛，似乎已陷进自己的梦境里。他一直在念着什么，楚天阔附耳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他是在叫“天哥哥”，于是心更疼了。
　　“天哥哥……你在哪里……你不要丢下我……”熟悉的热源让穆遥本能地圈住了他。
　　“小遥，我是天哥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小遥……”楚天阔抱着穆遥的头，不停地呼唤着他，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滚烫的泪水打湿了穆遥的脸庞，异乎寻常的温度和宛如心跳的脉动终于唤醒了陷入噩梦中的他。意识归拢的那一刻，穆遥睁开了眼，看到那近在咫尺的熟悉的侧脸，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天哥哥，是你吗……”他轻轻唤道。
　　“是我，小遥，我是天哥哥。”正心痛着的楚天阔突然听到穆遥的声音，顿时惊喜交加，忙捧起穆遥的脸给他擦掉眼泪，“小遥，没事了，没事了，乖，不哭。”
　　“你，你刚才说什么？”穆遥霎时间止住了眼泪。
　　“小遥，我是天哥哥，我是你的天哥哥。”楚天阔再也不想隐瞒了，他多想立刻马上和穆遥真正相认啊。
　　“……”穆遥呆住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他直直地看着楚天阔的脸，大脑极力搜寻着与“天哥哥”有关的记忆。虽然他经常会梦见“天哥哥”，也偶尔会闪过一些片段，但每次都模糊不清。可这次，记忆终于清晰起来，他看见一个熟悉的小男孩蹲在墙角，他听见自己一直在叫他天哥哥。画面中，小男孩哭着笑了，眼泪从他脸上滑落下来。画面重叠，他情不自禁叫出声，“天哥哥……”
　　“对不起，小遥，我又差点把你弄丢了，我真没用……”楚天阔再次抱紧了他，头抵在他肩上哭得稀里哗啦，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惊魂未定的后怕相互交织着，他的眼泪根本停不下来，“我不停地找你找你找你，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你，我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你会……小遥，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绝望吗……还好找到你了，不然我怎么办啊……”
　　“天阔，我没事了，我在，我在。”穆遥终于想起自己被彭星带到秘密花园的事。看到楚天阔哭得像个孩子，他的心也疼痛非常，拍着楚天阔的背，小声地安慰。
　　“小遥。”楚天阔抬起头来，眼泪不停。
　　“我在。”穆遥给他擦着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天阔，你眼睛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楚天阔揉揉眼，撇开脸，不想让穆遥看见。
　　“疼吗？”
　　“不疼……”
　　穆遥叹了口气，捧过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原本清澈的眼睛里，红血丝清晰可见，此刻它们满含泪水，正微眯着愣愣地看着自己。大概是看得久了，又或是睁得疼了，那双眼忍不住眨了眨，一滴泪落下来，滑进他的指缝。他的心被深深触动了，一股熟悉的感觉再次从心口喷涌而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
　　他仰起头，吻上那泪湿的左眼，一触即离。
　　“对不起，天阔，都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他轻轻地说。
　　“小遥……”楚天阔彻底呆了。他闭上眼，下意识抬起手，指腹轻轻抚过被吻过的眼，留恋得舍不得放下。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就被穆遥抓住了。
　　“你的手怎么了！怎么回事？！”
　　“没，没事，不小心弄的……”楚天阔抽出手藏到背后，却被穆遥抓了回去。在穆遥的逼视下，他只好解释，“就捶了一下墙壁……真没事，不痛的，别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天使修复剂呢！”穆遥给气到了，拉开楚天阔的衣服就往口袋陶去，却掏出了被折得整整齐齐的发带。
　　“是彭星托人还给我的。”楚天阔赶紧说道，企图转移注意力。
　　“哦。”穆遥简单回了一个字，把发带塞回去，在他另一边的口袋里掏，又掏出了手表。
　　“那个，彭星把它扔了，被我捡回来了。来，我给你戴上。”楚天阔说道，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把手表给他戴好，“小遥，你知道吗？我真想在你体内植入一个芯片，这样我就不会把你弄丢了。”
　　穆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继续往他口袋里掏，结果掏出了手链。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东西都不见了！他慌忙摸向胸口，幸好，平安符还在。可这怎么回事？还来不及思考，楚天阔就拿过手链给他戴上，低低地说:“幸好，都还在。”
　　等手链戴好，穆遥又往他口袋掏去。这回终于掏出了天使修复剂，他正要喷，突然看到凝固的血迹上沾着些绿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
　　“油漆吧，可能。”
　　穆遥“噌”地下了沙发床，不由分说拉起楚天阔走去了洗手间。他打开水龙头，待水稍微变温，抽了张纸巾蘸湿，小心擦掉他手上的油漆和血迹。
　　几个细小的口子露了出来。他心疼地皱皱眉，一边喷一边问:“你为什么捶墙？还捶这么用力？你自己看看都伤成什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