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6、鸱吻之约

　　张则琰转过脸，扶着眼镜摇了摇头，眼神不经意投向舞台，又恍悟似的迅速折返。
　　苏从君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他皱了皱眉，眼里闪过几许不安……
　　此时，市场部经理站起来，满怀期待地问:“那如果，有一天我病重昏迷，别人也可以听到我的心声吗？”
　　这个问题无疑又挑动了大家的神经，穆遥也怔了怔，斟酌片刻才郑重道:“对，只要脑波信号不断，哪怕再微弱，“Dreamlike”也能捕捉到，并将它转换成文字信息传达给对方。”
　　经理双眼发亮:“这么厉害啊。”
　　穆遥点点头:“是的。”
　　……
　　问题总是问不完的，奈何时间有限，一刻钟后，自由提问告一段落。一通问题问下来，大家对“Dreamlike”的期待值空前高涨。
　　答疑解惑完毕，穆遥为大家展示最后两页表格数据。
　　“大家看这列传输速率，其数值都是零点几几，这意味着，延迟时间被成功控制在毫秒之间。再看这组转换误差，每一项都不到千分之一，也就是说，转换过程几乎没有遗漏，完整度趋近于百分之百。总之，所有数据都证明了一点，在这些场景中，‘Dreamlike’对意识的实时传输无懈可击，测试效果非常完美。我讲完了，谢谢大家。”
　　掌声经久不息。
　　穆遥退出PPT，微微一鞠躬，回到了座位上。
　　下一个上台的是陈其松，他屁股刚离开椅子，吴悦笙就迫不及待地小声夸赞:“穆遥，看你平时话不多，没想到挺能说的呀，真是深藏不露呢。而且你在辩论会上也太出彩了吧，鹏举鸿飞，妙语金句，难道你就是所谓的大辩若讷之人吗？”
　　苏从君接道:“小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两年前‘Dream’发布时也是他主讲的，讲得那叫一个精彩，不过你才来一年，自然是不知道了。”
　　穆遥但笑不语，心说别提了，我也是硬着头皮上去的。
　　那时候，林战已经出国，陈其松出差未归，张则琰感冒发烧，苏从君借故推脱，而苏若迎初来乍到，所以这个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穆遥头上。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但他好歹没出什么差错，表现还是差强人意的。
　　至于辩论会，他在学校旁观过几场，深谙其中的魅力。每每看到风华正茂的身影，听到慷慨激昂的陈词，他都会自我鼓励:待下一次，我定要站在台上，体验一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快感。
　　不过遗憾的是，他始终没有勇气。于是趁这次内测，他便了了自己的心愿，自拟了一个辩题——若机器人有意识，你是否会和他做朋友。
　　他大胆地把自己设想成正方四辩，以切身体会为据，对“朋友”赋予了一个新的定义——树洞之交。他认为有意识的机器人，是完美的树洞之选，是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的朋友，有理有据地反驳了反方所持的观点——冷冰冰的机器人哪能与热乎乎的真人相比。无论是破论还是结辩，其言辞之恳切，逻辑之严密，深深打动了评委和观众，最终正方完胜，他也夺得全程最佳辩手。
　　他之所以能“鹏举鸿飞”，全是因为肺腑之言，有感而发。他确实很想拥有一个这样的机器人朋友，那样他就可以无所顾忌地靠近它，触碰它；可以毫无保留地与它交流，向它倾诉，而不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瞻前顾后。
　　而他的“妙语金句”，全仰仗于陈其松与苏若迎平时的熏陶，以及网上搜罗的相关资料。所以十个场景中，他最满意的就是这个辩论会了。
　　吴悦笙深感遗憾:“啊，我好像错过了传说中的一个亿。”
　　苏从君笑道:“我这存有视频，你要不要看？”
　　吴悦笙大喜:“要要要！当然要！”
　　说话间，陈其松打开了他的PPT……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几人演示下来，充分证明此言不虚。不管是陈其松和张则琰，还是苏从君和苏若迎，他们各自的场景都千篇一律，同时又令人欲罢不能。他们也甚有自知之明，只放一两个就自觉略过，演示完后还几乎统一口径地如是说——
　　陈其松：“莫笑莫笑，我只爱相声，不爱其他。”
　　苏若迎：“不好意思，我只想赛车，不想其他。”
　　苏从君：“sorry sorry，我只懂美食，不懂其他。”
　　张则琰：“真，挺抱歉的，我只会游戏，不会其他。”
　　众人表示很震惊，对研发部同事越发另眼相看——穆遥的情境故事耐人寻味，陈其松的群口相声悦人耳目，苏若迎的弯道赛车扣人心弦，苏从君的八方小吃可人风味，张则琰的游戏世界引人入胜——多巴胺分泌了一波又一波，还让不让人专心开会了？！
　　不过好在，所有的测试数据都不负众望。
　　李延明心情早已明朗，就连其他部门相对枯燥的报告，他也是笑容频现，互动不绝。
　　他还当起军师，在大家为CT头显的中文名争论不下时，搬出穆遥提到的名称——“造梦者”。他认为这三个字不仅霸气好记，还能彰显其特。该提议获得大家一致认可，市场部总监当场删了三个备案，悬而未决的起名终于尘埃落定。
　　在大家异口同赞之时，穆遥却羞愧难当，有种窃取他人名字的罪恶感。
　　造梦者，那是“遥隔楚云端”的角色名称，他刚才只是顺口一提，哪曾想就被李延明记住了。可无奈，他提不出反对意见，只好默默接受。
　　在各部门的齐心协力下，关于“Dreamlike”的上市方案终于确定下来。大家信心满满，干劲十足，只等着大干一场。
　　等穆遥他们走出会场，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苏从君提议去吃火锅，穆遥本能地就想拒绝，这时，方书田从走廊拐角冒出来，边跑边说:“老大，你们开好久啊！饿了吧？我们去吃什么？”
　　“还好。”穆遥心里一暖，一改往日惜字如金的习惯，问道，“你怎么没去吃饭？”
　　“唉！我不等你你是不是又准备当独行侠？”方书田夸张地叹了口气，挺无奈的样子。
　　“哟，小田田，你还没吃饭？一起一起！”苏从君一把揽过方书田的肩膀，而后特诚恳地问穆遥，“穆遥，一起去吃火锅吧，别拒绝我们好不好？”
　　其他几人也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穆遥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大家受宠若惊，差点喜极而泣。他们只是像往常一样邀请他，本也没报太大希望，谁承想，穆遥居然答应了！几人对视一眼，生生忍住了想抱他欢呼的冲动。
　　方书田激动坏了，真想扑上去狠狠那什么一下。但抱啊亲啊的全都想遍了，他也没敢真做出什么举动来，只好把满腔热情统统化为眼泪。
　　这么一来，穆遥又头疼了，心说这孩子是水做的吗，眼泪说来就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安慰方书田，吴悦笙就追过来叫住了他，说董事长有事找。穆遥不太放心地看了一眼方书田，说:“那你们去吃吧，书田，你帮我打包一份套餐。”
　　看着穆遥和吴悦笙离开的背影，大家都无比失望，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错失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书田皱起眉头，不满地嘟囔:“董事长真是的！”
　　苏从君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张则琰，见其低头不语神情落寞，不禁暗叹一口气。他拍拍方书田的背，说:“没事没事，我们去吃吧，小田田……”
　　方书田躲开他的魔爪，转身往电梯走去，还不忘抛下一句:“请叫我大名，谢谢。”
　　苏从君追上去，笑道:“小田田多好听啊，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哒！”他故意拉长了音调。
　　“你才不是我哥哥——什么好吃的？”
　　“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
　　穆遥走进会议厅的时候，李延明正看着面前的电脑。
　　“穆遥，来来来，坐这。”他亲切地招呼穆遥坐他身边，吴悦笙顿了顿，抢先一屁股坐过去，煞有介事地看起手机来。李延明微微眯了眯眼，随后勾唇一笑。
　　穆遥一无所觉，自然地坐在了另一边。
　　“这封邮件你看看，我本来想拒绝，但看了你今天的内测，我觉得可以一试。”李延明把电脑转了个方向，点开一封来自创神内联，标题为《鸱吻之约》的邮件。
　　鸱吻之约！
　　穆遥看到这四个字，心头剧震，他一把抢过电脑，一眼不眨地看起邮件。其实内容很简短，但他看了好几遍，还是舍不得移开眼睛。
　　『穆遥，是我，你愿意进入我的世界吗？太平洋时间2030年1月1日9：00，鸱吻之约——蜕变，你来吗？我等你。』
　　没有署名。
　　穆遥呆呆地看着，好一会儿没有言语。良久，他才开口:“董事长，这是？”
　　李延明道:“‘蜕变’是一个关于思维重塑、造福人类的计划，一个月前由创神和鸱吻之约联名推出，针对一些特定人群，用最先进的脑域技术进行思维重塑。但到底是哪些人群，又是怎么重塑，我目前也不是很清楚。”
　　“思维重塑……”穆遥念着，脑中隐隐觉得抓住了一根线，好像只要顺着这根线往下走，就能参透所有事情的真相。
　　“思维重塑，造福人类，好伟大的理想哦。”吴悦笙感慨道。
　　“对，目前只有少数几家公司收到邀请。只是在正式加入之前，他们要求受邀公司必须选拔一个脑波专家，参与他们的首轮考核，只有考核通过，公司才能正式加入该计划。你们也知道创神和鸱吻之约在全球科技界的地位，所以他们提出的计划，肯定非同一般，它的前瞻性和影响力不可估量啊。”
　　“董事长，他为什么不直接把邮件发给我？”穆遥没用“他们”，用的是“他”。
　　他可以肯定是遥隔楚云端发给他的，只是他不知道对方为何把邮件发给董事长，却又用那样一对一的口吻。
　　“大概是显得比较郑重吧。他们指定你，那真是再好不过。怎么样，你要参加考核吗？”
　　穆遥没回答，他盯着那封邮件，有点出神。
　　“你好好考虑一下，不去也没关系。”李延明说着，抬手想拍拍穆遥的肩膀，但伸到一半就放下了，摇摇头笑了笑。
　　“我去。”穆遥没有犹豫，声音透着坚决。他悠悠地想，我终于，能见到你了吗……
　　“好。”李延明笑了，“就等你这句话呢。”
　　“是去美国吗？什么时候去？”
　　“对，就这礼拜五。不过具体考核地点目前还未定，等他们确定了我再告诉你。”
　　“哦。”
　　“那先这样。饿坏了吧，”李延明起身，“走，一起去吃饭。”
　　“不用了，书田会给我带饭……”穆遥正说着，看到李延明准备关电脑，急忙说，“董事长，你能把那封邮件发给我吗？”
　　“哦，行啊，我现在就发给你。”李延明重新坐下，动了动指头，“好了，你查收一下。”
　　手表一声振动，穆遥看了看，“收到了，谢谢董事长。”
　　“不用客气。”李延明笑笑，扭头朝吴悦笙说道，“悦笙，那我们去吃吧。”
　　“好！”吴悦笙“嚯”地站起来，朗声应道。
　　穆遥恍恍惚惚回到办公室，迷迷怔怔地不知枯坐了多久，方书田他们才慢慢悠悠回来。当然，这不过是穆遥的心理作用罢了。他急于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也想与大家分享他的心情，好缓一缓自己雀跃难耐的激动。
　　方书田一边把饭盒打开，一边嚷嚷:“老大，饿坏了吧！我给你买了牛肉套餐，你快吃！李延明真是的，还占用吃饭时间，太可恶了！下次再这样我找他算账！对了，他找你什么事？”
　　敢直呼董事长名讳并明目张胆开骂之人，也就方书田独一个了。面对这“目无尊长没大没小”的孩子，穆遥很是头疼，他无奈地拿起筷子，淡定地把去美国的消息告知了他们。
　　一屋子的人瞪大了眼睛。
　　“什么？！你要去美国？！”苏从君首先表达了震惊。
　　“对。”穆遥回答，手捧着盒饭，急切又不失优雅地扒拉了一大口——确实饿坏了。
　　“怎么这么突然？”苏若迎紧接着问。
　　“是啊。”穆遥不自觉笑了笑，“我也没想到。”
　　“去干什么？”一向沉默的张则琰也开口了。
　　“说是考核，具体我也不清楚。”
　　“什么时候去？去多久？”陈其松问。
　　“周五，多久不知道。”
　　“这么快！”苏从君和陈其松异口同声。
　　方书田不知是反应慢还是惊傻了，在大家不停询问时，他却呆若木鸡，直到穆遥说到“周五”，他才眉毛一动，急道:“我跟你一起去！”
　　苏从君一拍他的脑袋:“你老大是去考核，你去干嘛？”
　　“对啊。”穆遥点点头。
　　“老大……”方书田欲言又止，眼里水汽弥漫，表情莫测。
　　穆遥看向他，觉得他有点奇怪，不由放下到嘴的一勺汤，问道:“怎么了？”
　　方书田看着穆遥，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没事儿！我，我就是担心你，也舍不得你。”
　　苏从君把手放在他肩上，用力捏了捏，安慰他:“放心吧，不就一个考核么，你老大肯定所向披靡！小田田，等穆遥去美国，你就给哥哥我当助理吧。”
　　方书田没有回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居然没有反驳我……”苏从君本想揶揄方书田，却见他异常沉默，不由住了嘴。
　　沉默的不止是方书田，其他人也都没再说话，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伤感的气氛。这让穆遥很不适应，原本雀跃的心情不禁低落了几分。
　　且不论别的，单就同事而言，他们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他已经习惯这种工作氛围。而论感情，他们形影不离，融洽无间，他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但现在，他很快就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们，去美国参加那个未知的考核。
　　纵然心有不舍，但单调的生活过久了，也难免会静极思动。这次考核是个契机，他希望能借此丰富自己的阅历，哪怕当作旅游散个心也好。
　　当然，这些都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遥隔楚云端。
　　对于他，穆遥本不再抱有幻想，本以为从此陌路，万没想到还会有这种神转折。此时的他，忐忑已不再，期许正当时，美国之行于他而言，已然如云霓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