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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耘田遇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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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穆遥从楚天阔怀里醒来,心中有些酸涩。
昨晚又梦见他了,梦见什么他已想不起,只依稀记得,他一直叫着自己小遥。
此时天已大亮,晨光透过窗帘照耀进来。穆遥微微抬头,看着他熟睡的脸,突然发现,这张脸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想,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那该多好。
“楚天阔……”穆遥点了点他的鼻子,轻轻叫道。
“你,你叫我什么?”长睫毛刷地分开,露出一双漂亮又满是惊愕的眼睛。
“我……”穆遥吓了一跳,瞬间羞红了脸,掀开被子一骨碌下床开门跑了出去。
他一下跑到篱笆边,突然觉得很难过。他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也许,连卑微索取的资格都没有了……痛恨,难堪,无助,绝望,所有情绪接踵而至。
心突然好疼好疼,疼得他喘不过气。他一手扶着篱笆,一手按着胸口,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楚天阔拿着鞋袜跟跑出来,不由定住了脚步。他看到穆遥微微弓着背,肩膀起伏着,在朗朗天色中显得茕茕孑立。他的心被狠狠刺痛了,握了握拳头,缓缓走上前去。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随即腰上多了双修长的手,穆遥一怔,下意识抓紧了篱笆。
楚天阔一手环抱着他,一手指着前方的山峦:“你看,那座山很遥远,但它一直在,就在你触目可及的地方。”
声音贴着耳畔传来,穆遥回头,一个温软的物体倏然拂过脸颊,他垂下眼睛,看到楚天阔的唇正贴着自己的脸。他回味着那句话,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心脏一瞬间充盈胀满,不复疼痛,不复冰冷。而脑子里无数个念头争先恐后往外涌,它们叫嚣着,推挤着,朝他的双眼奔腾而去。
“地上凉,把鞋袜穿上。”楚天阔松开他,绕到前面蹲下来,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扶好。”他温柔地说,然后抬起他的脚,轻轻拍掉脚底的灰尘,把袜鞋一一穿上去。
泪水终于汹涌而至,冲破眼眶。穆遥看不到楚天阔的表情,只能用目光追随他的每一个动作。一滴泪掉落在楚天阔的手背,穆遥毫无所觉。
手背突然一热,楚天阔惊愕抬头,入目便是穆遥的泪眼,心顿时一疼,拉过自己肩上的手,起身顺势抱紧了他。
“不要哭,不要哭好吗?”楚天阔在心里一遍一遍叫着他的名字,“小遥,小遥……”他多想告诉他一切,昨晚听到他叫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要忍不住了。
穆遥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如何回应楚天阔,唯有眼泪,是他内心最直接的反应和表达。
仿佛是那久远的温暖失而复得,又仿佛是抓住了某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他根本无法控制内心的悸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打湿了楚天阔的衣裳。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告诉我好吗?别哭,别哭,好不好?我心疼……”楚天阔见状吓坏了,他心里好慌,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天阔……”穆遥终于情不自禁唤出他的名字,鬼使神差地对他甜甜一笑。他双眼潮湿,上一秒流下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使得这个笑容可怜楚楚又分外动人。
“小……”楚天阔直接呆了,画面转变太快,他完全没反应过来。他看着那滴泪,一个灵感在他脑中闪现。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试探性地叫道,“小磊?”
“楚天阔……”穆遥看着他,笑着摇摇头,然后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加重了语气,似乎在强调什么。
楚天阔眼中水雾漫起,不由得再次抱紧了他。
有一种默契叫心照不宣。
有一种感应叫心有灵犀。
也许是时间过早,杜磊还未醒来。于是,在时隔一个半月后,这两个心意相通的人第一次拥有了属于他们的时光。
他们一起烧水,一起煮饭,一起炒菜,他们没有说太多的话,但眼波时不时在空中交汇,笑意总在不经意间流露。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包围着他们,以至于林启兰进来他们都没有发现——她看到这一幕,使劲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她不忍打破这份美好,于是悄悄退出门,找朱秋云去了。
直到他们做好早餐,林启兰才从楚天阔的呼声中,与朱秋云一起回到了家里。
吃饭的时候,她们坐在对面,小口吃着饭菜,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一个殷殷勤勤,脉脉含情,一举一动都难掩款款而深的爱意;一个安安静静,优雅穆然,一言一语都透着温润而泽的味道,令人不敢逾矩却又移不开眼。
总之,他们时不时相视而笑,轻言细语,那画面明明一派和乐,却仿佛壁立千仞,以至于她们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合适的话题加入他们。
当然,她们也乐得如此,因为她们并不想打破这种氛围。
直到吃完饭,他们又一起去收拾厨房时,朱秋云才忍不住和林启兰咬起耳朵。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早餐呢,看把小天乐得。”
“是啊,天阔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嘻嘻,可能发生了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儿。”
“下次你找他探探口风呗。”
“嗯嗯,到时候跟你分享。”
“嘻嘻,好。”
朱秋云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就湿了眼眶。等这一幕等太久了,她和小天都等了太久。好在,这一天终于来了。
而让她略感遗憾的是,这难得的时光并没持续多久,在他们出发去田里之前,熟悉的画风就回来了——杜磊哥哥哥哥地喊着,又笑嚷嚷着要和楚天阔比赛。
到田里时,楚天阔从口袋掏出一盒润肤霜,状如凝胶,无色无味,给杜磊仔细抹上,说这是“天使的眼泪”。杜磊惊讶地发现,这霜效果真是没得说,在水里泡半天皮肤都不带起皱的,眼瞧着还越来越水嫩,于是干活更带劲了。
一天下来,林启兰发现杜磊也变了。
楚天阔让他戴草帽,他就乖乖戴上一刻也没摘下来。楚天阔让他休息,他二话不说就上岸去。吃饭前主动洗净手脚,吃相也变得斯斯文文。
不但如此,他还比以前更喜欢黏着楚天阔,动不动往他身上扑,不是拉拉小手,就是抱抱身体,简直就是个黏人的小妖精,甚至有几个瞬间,他脸上还露出得意的狡黠的笑。
都变了,一夕之间,居然都变了。
回家路上,林启兰略微一琢磨,也渐渐明白过来。她看着他们时刻并肩而行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
当然,杜磊是不会告诉他们,其实早上穆遥跑出去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毕竟,赤着脚真的太刺太凉。他差点以为穆遥又被谁欺负了,还好楚天阔及时出现。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匿了,要不是穆遥不想剥夺他的时光又隐身去了,他真想一直隐匿下去——
他发现,没有比看到两位哥哥开心更开心的事了。
我的两位好哥哥呀!你们一定要成为最好最好的好朋友啊!我会帮你们的哦~!
——杜磊如是想。
当然,楚天阔也不会告诉他,他黏着自己的时候,自己其实是开心又痛苦的。而穆遥同样不会告诉他,他黏着楚天阔的时候,自己其实是开心又煎熬的。
就这么过了两天,他们终于把所有的粪肥都施完了。
粪肥是个好东西,不仅滋养了水稻,还滋养了杂草,于是除草,就成了接下来重中之重的活儿。
除草,也叫耘田,就是用五齿铁耙把杂草除去。耙宽要小于株距,耙的时候还得避开水稻,以防伤到它们。
杜磊惊讶于这把铁耙的造型,它由两部分构成,上木柄,一点五米,细细长长;下铁耙,五齿匀开,齿长约十公分,末端呈弯钩状,尖而锋利,好似人曲起的五指。
早上一来到田里,杜磊便迫不及待下田试耙了一下,发现还挺趁手。他兴奋极了:“这个耙子我喜欢!水仙哥哥你要不要出来试试呀!”
“磊磊,你这话听着很奇怪呀。”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杜磊一听就知道是谁。穆遥敏锐地感觉到,那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冰冷,跟之前的语气都不一样。
“哪儿奇怪了。”杜磊头也没抬,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出来?从哪儿出来?你水仙哥哥躲起来了吗?”余钱问着,眼里闪过一丝杀气。
“小磊,我们去那边。”楚天阔用警告的眼神睨了余钱一眼,便不由分说拉起杜磊,往田的另一头走去。
余钱盯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一声,眼里杀气再现。
穆遥没有听错,余钱确实与先前不一样,楚天阔也刚好捕捉到了那丝杀气。直觉告诉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打乱了那人的阵脚,所以不慎露出了破绽,或者说已经不屑于伪装。如果是后者……楚天阔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他看着身边的“两个人”,心中泛起一丝强烈的不安。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那个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操控余钱的?联想起上次出现的狂风骤雨,既然能改变这里的场景,最起码可以说明两点。
要么,他接触了构建场景的核心成员。可能是收买,也可能是思维入侵。
要么,慕神后台的传输指令被篡改或劫持。这个几乎不太可能,因为他们的安全系统是国/防级别,除非像乔纳森·詹姆斯一样的顶尖黑客,否则想要入侵绝无可能。
如果以上两个都排除,那就只剩一个可能性。
楚天阔一直有一个猜测,但目前毫无证据支撑这个猜测,就连最基本的“动机”,他都无从知晓。
以往对于不可控事件,楚天阔总喜欢迎难而上,也总能扭转乾坤,而现在却处处被动,无计可施。以他现在的处境,万一那人再搞什么动作,他很难第一时间发现。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明知危险无处不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又会以什么样的情形出现。
穆遥和杜磊完全不知道楚天阔心中的担忧,因为杜磊正全心研究着耙子,所以他没去看楚天阔,穆遥自然也就无法看到他的神情。但是刚才余钱说话的样子似乎在哪里见过,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
耘田其实不算很难,相对莳田和塞粪,都轻松一些,因为不用一直弯腰,也不用接触泥水,所以杜磊格外有干劲。
“哥哥,耙子这玩意儿真是神奇呢!跟我们的手一样!除草一点都不费力!”杜磊一边小心翼翼耙着不知名的杂草,一边兴奋地喊道。
“钩子太尖,你要注意安全,不要离脚太近。”楚天阔觉得自己已经草木皆兵,但凡跟危险沾边的他全部都要叮嘱一遍。
“好哒!哥哥放心!”杜磊一边回答一边暗想,“我可是也要保护水仙哥哥呢!自然会小心啦!”
听到这话的穆遥又感动得稀里哗啦。
就这么干了一天,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回家的时候,同行乡亲不少,楚天阔拿着耙子特地让杜磊走在最里面。他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紧紧把杜磊护在身边,一步都不让他离开,一刻都不敢移开视线,他觉得自己都快神经质了。
不仅是他,连走在后头的何非他们都察觉出来了。
何非:“小桐,杜磊脸上长花儿了?天阔这么一直盯着他看。”
方书桐:“他比花好看。”
杨震龙:“何非观察力不错。”
方书桐:“杨叔,你居然夸起他来了。”
何非:“小桐,我观察力确实不错的,比如,我发现你今天好漂亮。”
方书桐:“我昨天不漂亮?我前天不漂亮?”
何非:“……”
何海平:“哈哈,小非,你还要多多学习呀!”
何非:“二叔……”
余钱:“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杨震龙:“余钱,你有没有常识,耙子能这么横着扛吗?不知道多危险啊?勾到人怎么办?”
余钱:“杨叔,那你帮我拿?”
杨震龙:“行,拿来……诶,你这什么耙子,猪八戒的九齿钉耙?这齿尖得,都快比上刀刃了。”
没有人发现,当楚天阔听到余钱的声音,听到杨震龙形容那把耙子时,整个神经都瞬间绷紧了。他拉着杜磊加快了步伐,并暗暗用余光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穆遥也心提了一下,但他只是出于直觉。
直觉这东西很可怕,因为有时候它很准。
就在杨震龙接过钉耙准备换手拿的时候,不知被谁推了一下,他右脚一空,瞬间摔下路边的田坎。那把钉耙却并没有随他一起掉落,而是脱手飞向空中,如同飓风裹挟,快速翻转两圈之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斜前方飞去。
没错,那个方向正是杜磊!
那一刹那,几道惊呼声连续响起,杜磊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一把奇怪的耙子张着利齿朝自己飞来。
在杨震龙接过钉耙的同时,楚天阔刚好回头,于是他率先看见了这一幕。千钧一发之际,他扔了耙子,挡在杜磊身后拽着他就往路肩闪去。谁知杜磊脚下不稳,身形一晃,一脚踩进引水沟,又一个侧倾,两人齐齐往沟边倒去。
与此同时,呼喊声脚步声此起彼伏,响彻旷野。
有的跑向他们,有的跳下田坎,有的伸着手臂追钉耙,一会儿喊趴下,一会儿喊让开。还有的莫名回头,有的呆愣当场,整个场面一乱一静,分外明显。
余钱站在最后头,眼看着楚天阔把穆遥拉开使之逃过一劫,他咬了咬牙,眼中燃烧着一股怒火。
杀个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最后,杨震龙被何海平扶上来,幸好没受伤。杜磊有楚天阔护着,也安然无恙。而楚天阔顾不上自己,一起来就安慰被吓傻的杜磊,见他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
大家惊魂甫定,这才发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耙子,尖钩倒立,看着都危险,而那把钉耙却已不知所踪。
“有谁看到余钱和那把耙子了吗?”楚天阔抱着杜磊,对众人说,声音出奇地平静。
大家捡起地上的耙子,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
何非道:“我刚刚离耙子最近,那尖钩亮得差点闪瞎我的眼,我差点就够到它了,突然有谁绊了我一下,我一个踉跄,抬头的时候发现耙子不见了。我以为掉田坎下了,一看没有,小桐,你说它会掉哪儿去呢?”
方书桐后怕不已:“我看到天阔哥他们摔下去,就立马跑过去了。那沟里到处是石块,旁边还荆棘丛生,想着他们应该伤得不轻,根本没注意耙子飞哪儿了。”
何海平心有余悸:“我当时就觉得那耙子不对,想提醒震龙来着,还是迟了,幸好你们都没事。”
杨震龙皱起眉:“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不知道谁推了我一下,我又刚好走在最边边,就给推下去了。你们说余钱怎么会弄这么个玩意儿,咦,余钱人呢?”
吴婶道:“余钱啊,刚耙子飞过去的时候,他刚好从我身边经过,不过我只顾着看磊子和天阔了,没注意他去哪了。”
一位大叔道:“那耙子样子怪也就罢了,居然还能这么飞?我当时都看傻了,后来被人挡了视线,之后就没看到了。”
好几人附和:“我也是我也是!我们都在后面!”
又一大哥说:“我是听到惊呼声,回头一看,好家伙,一个大耙子朝我们这边飞来,我直接吓傻了。”
也许是楚天阔太过平静,林启兰和朱秋云站在他们身边,都没有说话。一个默默看着他们,心里惴惴不安;一个默默看着楚天阔的背部和手臂,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众人回忆了一番,谁也没见到余钱,谁也不知道耙子哪儿去了,谁也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发生的。
要说此刻最着急的,就是穆遥了。
刚才两人摔倒时,他明显听到“刺啦”一声,应该是楚天阔的衣服被划破了。但他依然抱着杜磊,甚至因为惯性往下滚的时候,他手都没有松开,一直把杜磊护在身前。
杜磊却已经吓蒙了,到现在还没回过神,穆遥觉得心跳得难受,又担心楚天阔,只好把身体控制权暂时收回来。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他挣脱楚天阔的怀抱,上下搜寻一番又急急绕到背后,只看了一眼,便呼吸顿住。场景里那个可怕的画面瞬间浮现出脑海,他声音都颤抖了,“楚天阔!你流血了!你为什么不说?你还管什么耙子!”说着就要去楚天阔口袋掏天使修复剂,结果掏了个空。他来不及多想,急得拉起楚天阔的手就走,“走,回去找许大哥!”
众人惊呆了。
“小……?”楚天阔反握住他的手,震惊地看着他。
“楚天阔!你都感觉不到痛吗?!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快跟我回去!”穆遥又气又急,不由分说拉起他就走。
“好,我们回去。”楚天阔呆愣半晌,而后流着泪笑了。他任由穆遥拉着,乖乖跟在他的身后。
朱秋云怔在原地,林启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揽过她的肩膀,指着穆遥的背影,说:“你看,他已经回来了。别担心,天阔会没事儿的。走吧,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