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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松萝共倚 ...

  •   他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满心满脑都被苦尽甘来的喜悦充塞着,直到穆遥走回来,他才稍稍回神。
      “我来拿吧。”他习惯性地接过篮子。
      “好。”穆遥点点头,转身看向眼前的一盆草莓,近乎虔诚地伸出手,摘下一颗,捏于指尖,而后举在空中,缓缓道,“原来,摘草莓的感觉是这样的,它的茎比想象中还要坚韧,果实也似乎更有重量。你说,它为何如此可爱呢?红得像血,长得像心,那么鲜红,那么玲珑。”
      楚天阔瞬间思绪翻涌。
      此情此景,竟与当年一模一样!
      那时的穆遥,也与如今这般,小手托着草莓,伸向太阳,用稚嫩的声音问着同样的问题。楚天阔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阳光下他长睫扑闪的样子。他很想问他,小遥,是你想起来了吗?是你记起我了吗?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看着穆遥纯真的眼神,想说点什么浪漫的答案,但最后,还是选择像当年一样回答。
      “草莓红如鲜血,是因为果肉里含有大量花青素,它会随细胞液的酸碱度变红或者变蓝,草莓是酸性,所以呈红色。它形如心脏,是因为流线型形状更能抵抗风吹雨打,减少水分流失,吸收充足阳光,落地时,还有利于种子繁衍。总而言之,它的形态是基因与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当然,草莓是很可爱,但我觉得,此刻拿着它的人,更可爱。”
      原本,看着楚天阔一本正经地科普,穆遥还甚感有趣,不时点头,可听到最后一句——
      轰的一声,记忆之匣倏然开启,两个声音回荡耳边——
      “小遥,你以前摘过草莓吗?”
      “没有啊,这是我第一次摘呢。”
      “那你喜欢草莓吗?”
      “嗯,喜欢啊,因为它酸酸甜甜很好吃,还长得像小心心,特别特别可爱!”
      “那你摘一颗吃吃看。”
      “好……原来,摘草莓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随着熟悉的声音,一个片段闪现穆遥脑海。
      他慌忙闭上眼,想抓住那些画面,可它们却极速地从指缝溜走,宛如流星划过,最终,只留下一个纤瘦的身影。
      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他长着与梦中少年酷似的脸,说着与楚天阔相同的话。他似乎还说了什么,可一切消失得太快,穆遥什么都没听清,唯有他的笑容,还清晰地印在脑海,温暖,明亮,那是与楚天阔同款治愈系的笑容啊。
      穆遥睁开眼,看到一张放大的紧张的脸。
      他呼吸一顿。
      以往,他只觉楚天阔熟悉,而今再一次发现,他与那位少年竟如此相像,就连刚刚那个男孩,都有着与他相似的五官。
      男孩,少年,楚天阔,他们是同一人吗?
      穆遥回想着男孩的话,那声“小遥”让他确定,他就是那位少年,可他会是楚天阔吗?
      不,不是。
      他从未那样叫过自己,甚至,在自己出现的时间里,连个寻常的称呼都没有。小磊,兰姨,杨叔,何叔,何非,小桐,余钱,所有的人他都叫过,唯独没有叫过自己。
      所以,他不是。
      可他为何会说与男孩相同的话?难道只是巧合吗?
      穆遥有很多问题想问,可他不知从何问起,也根本问不出口。毕竟,这里虽然是梦,却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梦。
      纵使他想抛开顾虑,也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
      但不管如何,正是楚天阔的那番话,让他的记忆连上了。他终于知道,那道稚嫩的声音属于自己,也终于知道,他以前不是孤独一人,也是有小伙伴的。
      总归,是个突破吧。
      穆遥把草莓放进篮子,迎着楚天阔紧张的眼神,说:“我没事,谢谢你。”
      “谢,谢什么?”楚天阔一愣。
      “一切。”穆遥粲然一笑。
      “哦……”楚天阔大脑又宕机了。
      “哈……”看到他的反应,穆遥不觉笑出声来,“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呆呆的样子,特别可爱?”
      “有,有啊。”楚天阔下意识答道。
      “哦?”穆遥顿了顿,不经意地问,“谁啊?”
      “就是……”楚天阔想说就是你,但临到嘴边还是怯了,改口道,“我的天使,他以前也这样说过。”
      穆遥突然感觉心被扎了一下。
      一如早上那般,当他看到楚天阔把纱布放进口袋,说想留个念想时,他的心莫名一痛。他也想留个念想,可这里只是梦,除了记忆,他什么也带不走。
      如果说,早上是因为失落,那现在呢?又是因为什么?
      穆遥有些难受,但并未表露出来,他不想在楚天阔面前表现得喜怒无常,于是转移话题:“这些草莓长得真好,看来,杨叔没少花心思呢。”说着往前走去,暗自叹口气,想借摘草莓的机会平复一下心情。
      楚天阔跟上前,随手摘下一颗,小声道:“只要你喜欢,花多少心思我都愿意。”
      “你说什么?”穆遥转过头。
      “啊?”楚天阔一慌,手中的草莓掉进篮子。他忙解释道,“哦,我说,他那么爱他,自然是愿意花心思的。”
      “爱他?”穆遥没听懂,他分不清那是哪种爱。
      “嗯,你看这些木架,长20米,高3米,横40块,竖6块,5排,共1200块隔板,1200个花盆,都是他精心设计并一层一层搭建起来的。还有这固定花盆的小编绳,也是他精挑细选,亲自一根一根绑上的。那时候他熬了不知道多少个通宵,虽然辛苦,但每一天都是开心的。所以这一颗一颗草莓,是用无尽的爱意浇灌的,是爱的果实。”
      “爱的果实……”穆遥重复着念道,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琢磨半晌,结合所有听过的看过的词汇,勉强理解到一个意思,“所以,爱是甘之如饴的付出?”
      “是,但也不尽然。他是在付出,但也收获了很多。”
      “收获什么?”
      “希望,”楚天阔一字一顿道,“他收获了希望。”
      “希望……”穆遥突然想起了那幅《云霓之望》,想起了楚天阔口中的那个天使,他脱口问道,“那你呢?你也有为之付出并收获希望的人吗?”
      “有。”楚天阔温柔了眉眼,“我的天使。”
      果然。
      果然是这个答案。
      尽管是预料中的答案,可不知为何,穆遥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刚缓解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突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抱住自己——他很难受,他掩饰不了了。
      楚天阔很快察觉到他的异常,忙问:“你怎么了?”
      穆遥转过身,试图掩饰:“没事,我就是……阿嚏!”
      “着凉了?!”楚天阔把篮子一放,走过去扶过他的肩膀,抬手就要摸他额头。
      “没有没有,没有着……阿嚏!”穆遥忙撇开头否认,却被三声喷嚏连续打脸。
      楚天阔三下五除二脱下外套,长手绕过他的脖子,一边给他披外套,一边心疼地说:“可能是刚才出汗吹风了,你手有点凉,要不我们回去吧,这里风大。”
      穆遥没空回答,他脸红耳赤,不敢呼吸,心砰砰直跳,眼里全是白花花的肌肉,脑子里全是小屁孩的声音——
      “水仙哥哥,快看快看!哥哥身材好好啊!皮肤好白啊!那手臂一看就很有力气,平时看着跟你差不多,现在一看,要比你壮一点呢!水仙哥哥,你要不要摸摸手感?”
      也不知是杜磊的话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经这一问,穆遥还真就有股冲动,想去摸一摸。
      平日里,楚天阔都是长衣长袖,连睡衣也是,所以穆遥从没见过他光膀子的样子。此刻没有了外套遮挡,肌肉线条一览无遗,背心下的胸肌蓬勃有力。穆遥一眼看到,便勾起了对他怀抱的记忆,温暖,踏实,安心,激动,紧张,燥热,所有所有,汇聚在一起,让他的心不禁蠢蠢欲动。
      穆遥抬起手,就在他要摸到的那一刻,迟到的理智又跳出来拼命阻止。欲念却毫不退让,疯狂鼓动,于是,他的手停在那鼓起的胸前,在摸与不摸之间左右摇摆。
      但下一秒,这股平衡就被外力打破了。
      楚天阔直接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轻轻揉搓着他的手背,另一手摸摸他的额头,说:“你手有点凉,额头也在发烫,我们回去吧,别感冒了。”
      手心温热,额头微凉,冷热交织的感觉让穆遥彻底清醒过来。他抽出手,取下外套,披回楚天阔身上。他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道:“你穿上吧,刚才你也出汗了。”
      “我没事啊,你……”
      “我也没事!”穆遥抢过话头,不由分说抬起他胳膊,强硬道,“穿上。”
      尽管穆遥的语气很霸道,但楚天阔心里却甜滋滋的。他没敢再反对,生怕穆遥不高兴,于是暗戳戳地享受着他的“服务”,乖乖把外套穿了。
      “好了,”穆遥暗呼一口气,“我们继续摘草莓吧。”
      “哦,好的。”
      楚天阔提起篮子,两人默契地分走两边,你摘那一排,我摘这一排,一路慢慢地摘过去。
      等走到木架那一头,他们刚好摘了小半蓝草莓。
      楚天阔去溪里提了一桶水,两人将草莓洗净,便寻了一处草坡坐下。那坡度像极了躺椅,穆遥忍不住躺下去,楚天阔也随之躺下,侧身撑着手臂,暗暗为他挡风。
      穆遥枕着后脑看向碧空,说:“我喜欢这里。”
      “我也喜欢。”楚天阔应道,深情地看着他,在心里说,“我喜欢有你在的每一个地方。”
      穆遥看他一眼,嘴角弯了弯,拔下棵小草衔在嘴里。舌尖传来特有的青草气息,他咬下去,一股涩意弥漫口腔。他取下来,看着淡淡的齿痕,道:“原来,这就是草的味道,像青橄榄,哦不,更像青苹果,清新而苦涩。”
      “那来尝点甜的吧。”楚天阔道,拿起一颗草莓递到穆遥面前,“还认得它吗?这是你摘的第一颗草莓。”
      “你怎么知道?”穆遥惊奇不已。
      “我做了记号。”楚天阔狡黠地笑了笑,指着顶端的花萼,“你看,这里少了一瓣,是我偷偷掰下来的。刚刚洗的时候,我特地留着萼片,没摘掉。”
      “谢谢。”穆遥心里一暖,接过草莓端详起来。刚沐浴过的草莓泛着水光,残缺的萼片上,水珠微聚,将滴未滴。他突发奇想,眯起左眼,将草莓对准了太阳。
      阳光在指缝间跳跃,轻落于草莓,弹起一层光圈,五彩斑斓,如霓如虹。
      “光的色散,好美啊。”穆遥道,“世界真奇妙,天地万物,自成一形,芸芸众生,皆有其象。太阳会发光,水会流动,我们会哭,也会笑。我时常在想,我们到底来自哪里,它们又源于何处。而草莓,生得如此,我想,大约是某个旅人遗失的心吧。它落入土壤,生根发芽,而后,润以雨露,向阳生长,瓜熟蒂落。其过程虽然短暂,却深受恩泽,一生有依。”
      “是啊,”楚天阔也有感而发,“世间万物,既相互独立,又相互影响。有的相克相害,比如紫罗兰与勿忘我,而有的则相伴相生,比如……”
      见他停下,穆遥接道:“真菌和藻类?”
      “嗯……”楚天阔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其实我是想说,丝萝与乔木。”
      “哦。”穆遥点头,没听懂他的暗喻。
      “所以,”楚天阔又道,“虽然我不知道我们从哪里来,但我知道,我想去往哪里。”他说着,在心里接了一句,“我想去,我和你的婚姻殿堂。”
      “真好。”穆遥不无羡慕,同时有些低落,“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
      “为什么?”楚天阔问道。
      也许是气氛刚好,也许是机会难得,也许是楚天阔真挚的眼神,总之,穆遥此刻倾诉的欲望无比强烈。他道,“你知道吗?我是个又宅又无趣的人,我几乎没有出过门,生活也单调而乏味。虽然有时候会厌倦,可我从来不敢去改变什么。所以我特别羡慕你,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奇闻,我也想有一天,能像你一样,可惜我做不到。”
      “你不用羡慕我,我那是学习和工作需要,不得不去。”楚天阔似是忆起了过往,轻轻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不喜欢一个人的旅行,太孤单,太寂寞。”
      穆遥转过头去,仰视着他的脸,良久,他说:“可终归,你是有追求有梦想的,不像我,囿于懦弱的牢笼,总是局限在一个地方。我很想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我怕,怕陌生的环境,怕陌生的人,怕很多很多。”
      楚天阔心中一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契机吗?
      这是第一次,穆遥与自己谈心,与自己说那么多话,多么难得啊。可是,现在聊那个话题合适吗?穆遥会不会抗拒?万一他……楚天阔犹豫良久,还是决定试一试。
      “那我呢?”他问,“你会怕我吗?”
      穆遥一愣。
      怕吗?不怕。
      他不怕他靠近,不怕他触碰,非但不怕,他还主动拥抱他,主动抚摸他。
      不怕吗?怕。
      他怕他不开心,怕他掉眼泪,岂止怕,他还心疼,总是忍不住去安慰他。
      穆遥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他不说话,楚天阔眼神一黯,小小声问:“所以,你怕我是吗?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穆遥最见不得他委屈的样子,更何况他还误会了自己。他慌忙坐起来,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的,我没有怕你,嗯不对,我是怕你,我怕你难过,怕你流泪,我刚才就是这么想的,可我不知道怎么说,真的,你相信我!”
      楚天阔瞬间转悲为喜——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啊!杨叔说的是对的,穆遥真的在乎自己!他真的在乎自己!可是,在乎会等于喜欢吗?
      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现在要紧的是,抓住机会,趁热打铁。
      “我相信你。”楚天阔说,想了想又小心措辞道,“你不知道,那会儿你把我推开,不让我过去,我可自责可难过了,我还以为是我吓着你了呢。”
      突然提及此事,穆遥有些反应不及。
      原本,他还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假装不去在意楚天阔的反应,可他还是高估自己了。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别人只以为他冷淡,没人知道他其实是恐惧。可现在,一切都暴露了。他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唯独楚天阔,他无法视而不见。尤其此刻,楚天阔还提出来了,他更无法避而不谈。
      最终,穆遥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他本就心存疑问,早想与人聊聊此事,眼下正好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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