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36、应激之源

　　楚天阔正自谴呢，闻言直接一愣:“啊？你说什么？”
　　见他表情有些异样，似乎心不在焉，穆遥心里沉了沉，语气不由冷却下来:“我说，我现在试试。”
　　“试什么？”
　　“你说的，用手解决。”
　　“哦！”楚天阔终于反应过来，脑子里秒现一幅黄色动图。他觉得自己特别下流，为防自己再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他赶紧说，“那你慢慢来，我出去等你。”顿了顿又道，“别担心，外面听不到声音的，你不用忍着，怎么舒服怎么来。”说着，不舍地看他一眼，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穆遥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彻底跌到谷底。
　　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楚天阔会陪他一起解决，却压根没料到，他会这样掉头离去。
　　随着门被关上，洗手间里只剩穆遥自己。本来，与楚天阔站在这里，他觉得既不拥挤也不落单，恰到好处的空间让他有种别样的安全感。而此刻，这种感觉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孤独。他回过头，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羞耻感刹时卷土重来，他心中一阵悲凉，突然就没了兴致。
　　他走到洗手台边，打开水龙头，捧着水往脸上连泼了好几下。冰冷的液体刺激了他的皮肤，也刺激了他的大脑——他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
　　小磊也在这里，他目睹了一切。
　　意识到这一点，穆遥越发不是滋味。纵使他再无经验，也明白此事儿童不宜。况且，他现在是和杜磊共享躯体，怎么就给忘了呢？真是昏了头了！
　　他下意识低头看去，却意外发现，那里已然恢复原状，与以往任何一次那样，不知不觉，无声无息。
　　穆遥暗呼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镜子。他的眼神愧疚而真诚，仿佛看的不是自己，而是杜磊。
　　他对着镜子说:“小磊，对不起。”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并未出现。
　　“小磊，你在吗？”他又问。
　　依然没有回应。
　　睡着了？不应该啊，他不是掌握诀窍了么？穆遥心生侥幸，若小磊没看见那最好了。可又有些着急，像昨日从诊所出来时一样，但那时是事出突然，而现在……
　　穆遥不禁又想起了那个黑衣男人的脸。
　　他越想越不对，直觉告诉他，任务很可能被入侵了。他不怕自己遇险，他只怕危及杜磊。可一来他没有证据，二来他没法联系考核方。即使联系上，又要怎么说？让他们去查防火墙？去追踪入侵者？可若真有黑客，以他们的技术，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况且自己只是考核者，拿什么身份去跟他们说？如果贸贸然提出来，未免不太礼貌。
　　罢了，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穆遥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他抹了把湿漉漉的脸，看着镜子，继续呼叫:“小磊，小磊，你说话啊。”
　　在叫第十遍时，他脑子嗡的一声，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哇，好大好清晰的镜子啊！水仙哥哥，我终于可以更清楚地看到你啦！太帅了！”
　　穆遥惊了惊，立马回道:“小磊，你刚刚睡着了？”
　　“好像是吧……哎，水仙哥哥，我们这是在哪儿？”
　　“洗手间。”穆遥疑窦再生，忍不住问，“你没有看到我和你哥哥一起进来？”
　　“什么时候？我没有看到，我就记着你给哥哥按胸口，他抓着你的手，你看着他，他看着你，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你能具体形容一下当时的感觉吗？”
　　“嗯……就还挺奇怪的，我当时一直看着哥哥，可是看着看着，突然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明明是随你站着的，可感觉像躺在一个什么地方，很黑很安静，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压着我。我脑子是清醒的，可就是睁不开眼睛，跟做恶梦似的，动不了，看不了，听不了。过了一会儿，身上就轻松了，但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感觉迷迷糊糊的。刚才突然听见有人叫我，一睁眼，就看到了帅帅的水仙哥哥。”
　　“……那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好着呢！哎，等一下等一下！”
　　“怎么了？”
　　“水仙哥哥，你刚才说你是和哥哥一起进来的？哈哈……原来你们大人也会结伴尿尿啊，我还以为就我们小孩儿会这样呢！不过还是哥哥有礼貌，上完就出去了，不像我和尧博宇，他每次都非要看着我尿，你不知道有多尴尬！”
　　“……”请问这要怎么接？为什么话题总是被带偏？
　　“这还不算，他还动不动就跟我比大小，比形状，可我看着没啥区别啊，不都是小鸡/鸡嘛，有什么好比的。可他什么都要比，还写在本子上，比如‘今天好像他的大一点点’，又比如‘今天我尿得比他远一点点’，每次写完都要给我看，真是烦得要命，要不是看他可爱，我早就不理他了！”
　　“……你们都很可爱。”穆遥消化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鸡/鸡是指什么，不由想，小孩之间都是这么亲密无间、坦诚相待的吗？那我以前，有这样的小伙伴吗？
　　可惜，就算有，也不记得了。
　　也许是触景生情，穆遥想起了那位少年。之前不觉得，此刻想起，他莫名感觉那张脸异常的熟悉，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却怎么抓也抓不住。他拼命想拼命想，脑中却出现一张更为清晰的脸——楚天阔的脸。
　　他的脸一出现，便与少年的脸重合，让穆遥一时间有些错乱，分不清谁是谁了。当两张脸合二为一，他恍然发现，他们竟如此相像，仿佛他们本身就是同一个人。
　　可怎么可能呢？穆遥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楚天阔只是楚天阔，他根本不认识自己啊。
　　想起刚才的情景，想起他转身而去的背影，穆遥心情有些低落。他突然不想出去了，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楚天阔，总觉得有些抬不起头。
　　“水仙哥哥，我觉得还是你比较可爱，你凝眉深思的时候，简直可爱爆了！”
　　凝眉深思？穆遥一愣，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他犹豫片刻，说:“小磊，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吗？”
　　“别说一件了，一百件我也答应啊！”
　　“谢谢你，小磊，我有点事情需要想一想，可能没办法专心陪你哥哥，所以我把身体交给你，你来陪他好吗？”
　　“水仙哥哥，你怎么啦？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我只是想静一静。”
　　“哦，那你想好了一定要告诉我哦！”
　　“好。”
　　事情说定，穆遥便放空自己，速速隐匿了……
　　此时，楚天阔正木然地站在门口，视线久久地停留在表盘上，心里百般煎熬。
　　那是一组心率监测数据。
　　他看着“HR MX”那栏数字，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做错了，刚刚我差点害了他……”
　　静立一旁的杨震龙闻言，接过话音:“看这数字，确实有些偏高，不过还好，只是暂时生理性变化，问题不大，你不要太过自责。咱们换个角度想，他为你心动过速，不正好说明，他对你是有感觉的吗？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其实挺在意你的。”
　　他的话无疑佐证了楚天阔的猜想，他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亮了亮:“真的吗？”刚问完又陷入纠结，“可是我太容易冲动了，我怕他会讨厌我。”
　　杨震龙道:“人不冲动枉少年，谁不想为爱争取呢？如果爱只有克制，那还叫爱么？冲动并不都是坏事，至少它可以帮你看清一些事情。比如我，当年要不是那次醉酒后的冲动，我可能至今都不知道，原来我暗恋的人，他也喜欢我。”
　　话音刚落，何海平走过来，看杨震龙一眼，说:“天阔，我理解你的心情，越是爱得深沉就越是小心翼翼。其实我以前也是这样，总是怕说错怕做错，怕越距怕拒绝。正因为我太过小心，我们之间的误会才会越来越深，关系越来越远，导致我们错过了整整20年。要不是那次重逢，我都不知道他原来背负了那么多，不过幸好，我们把彼此找回来了。天阔，我希望你能以此为鉴，有些事情虽然急不得，但也等不得，不要让过分的小心困住你的脚步，更不要让无端的误会伤害你们之间的感情。总之，不管他是否在意你，你都要让他明白你的情意。”
　　一语惊醒梦中人，楚天阔茅塞顿开。他告诉自己，他必须尽一切可能把穆遥留在身边，他不能再错过他了。
　　“你们说得对，我会吸取教训的。”
　　杨震龙点点头：“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和海平都属于被动型人格，所以才会一度错失机会。但你不同，你一向成竹在胸，举棋若定，他现在就在你身边，你完全有条件、有机会去争取，你一定要有信心。不过话说，这两天观察下来，我觉得你‘胜算’的几率……”
　　见他突然停下，楚天阔急问：“怎么样？”
　　杨震龙笑笑：“很大。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他看你的眼神，非常之特别。”
　　“怎么特别？”
　　“纯粹又复杂，热切又矜持，犹如情窦初开，欲语还羞，欲拒还迎。这种眼神，不止一次出现，昨天有，今天也有，尤其是刚才，表现最为明显。”
　　“情窦初开……”楚天阔被这四个字震撼了，脑中不由自主搜寻穆遥的眼神，“刚才？哪个刚才？”
　　“就是他给你按揉胸口，你握着他手的时候。不过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他怎么就突然把你推开了？看他当时的样子，似乎是受到了什么特别大的惊吓。”
　　“可能是我握得太久，吓到他了……”
　　“不是，绝对不是。他看着你的时候，眼里分明是流露着欣喜和憧憬的，就突然之间，眼神变了，跟换了个人似的。包括他之后的反应，怎么看都不像因为你，反倒是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楚天阔一震，心里莫名有些恐慌。联想到之前种种，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得好好查一下。”杨震龙接着道，“目前有两个可能，一是我们这边出了问题，但这一点应该可以排除，因为如果有异常，他们早就发现了。至于第二个可能，这是我比较担心的。他当时的自我防御，是受到刺激后的应激性反应，照理说，应该是突发性的，但看他的举动和状态，却更像是持续遭受应激源威胁而形成的习惯性/反应。对了，你之前见过他这样吗？”
　　“嗯，见过……”楚天阔心如针扎，“我第一次见到，是在他12岁的时候，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缘由。”
　　“12岁？！”杨震龙无比震惊，“那也就是说，这十一年，应激源一直存在，他的身体才会长期处于防备状态。以我的经验，多半和他的经历有关，我记得他说，他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可关键的问题在于，是什么触发了他的应激源？”
　　“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会是因为什么呢？会是因为什么呢？”楚天阔皱着眉头，越发感到不安。
　　“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何海平说道，“本来，这里是不应该出现这种情况的，考虑到他昨天的意外，谨慎起见，我们还是去查一下吧，万一有什么疏漏。”
　　“我昨天就觉得蹊跷，当时也问过，一邢说是系统随机分配的小考验。这一点倒是没问题，可我还是不放心，又特地查了两遍，都没发现异常。不过我心里总感觉不太踏实，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查肯定是要查的，只是现在……”楚天阔转头看看洗手间，“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
　　“我懂你的意思。”何海平道，“这事不能让他看见，放心，交给我，我来查。”
　　“嗯。”楚天阔点点头，视线依然停留在门上，心里不无担忧，“可若是第二个可能性，该怎么办？”
　　“若是第二个可能性，”杨震龙接道，“办法有两个，一是找时机问他，问他刚才什么情况。二是找出应激源，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不过这点目前有点难办。一来你说过，他已不记得以前，二来时间太长，影响已根深蒂固，三来，他未必愿意回到过去。所以，最快的办法就是直接问他，但要注意方式方法。现在的他，内心一定是脆弱而敏感的，要想消除他的戒备，进而打开他的心结，必须得找个合适的契机。”
　　“契机……”楚天阔轻叹口气，“可我不知道什么才是契机，也不知道契机在哪里。”
　　杨震龙说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他困扰多年的心事。此刻被提到明面上，他才发现，要解决这些问题有多难。原本，他还无比坚定，充满信心，可这两天，他已不止一次怀疑自己——
　　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对穆遥，到底是好还是坏？
　　希望的火苗忽明忽灭，他需要助燃剂，他需要强心针，可它们到底在哪儿呢？
　　楚天阔没有答案。
　　同样，杨震龙与何海平也没有答案。
　　三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楚天阔低下头，关了心率监测，表盘恢复时钟界面，秒针开始无声地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