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215、绝地反杀

　　穆遥有些愕然地抬起头。
　　这个问题，在他看到帖子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研究了。那三张照片的拍摄角度非常刁钻，回家车队是正对着他们车的天窗，也就是正对着他，不但他整个人暴露在摄像机下，甚至还能看见他手表金色的光圈。救护车队则似乎是来自胸前的纽扣相机，一排长长的机关枪枪管自镜头延伸出去，恰好对着前面挡风玻璃内举手投降的警车司机。而病房照片更加清晰，看水印是由佲焰相机拍摄，拍的正是黎旻被方书桐何非左右搀扶着走进方书田和桑宇病房的画面，她的背影看起来很虚弱，显然并没有如她自己说的那般安好。
　　穆遥很揪心，他知道是自己连累了黎旻，恨不得立刻和楚天阔回到她身边，但随着杀手们不断冒出来，他连想几个方法都推翻了，因为当中就包括福利院的孤儿。他总觉得这飞蛾扑火的行为有些鲁莽，要知道他们的身份可都是清白的，那样做断送前程不说，还会浪费洛日昇的一番心血。报恩的方式有很多，攻击的方式也很多，他们为什么要选择最傻的一种呢？他一边刷帖一边琢磨，最后得出结论——人在恩情面前是可以奋不顾身的，比如殷泽，又比如查尔。而且他注意到，他们不仅重情重义，还恩怨分明，从始至终也没有要报复自己的意思，似乎对他们而言，夺回首领遗体惩罚三个叛徒才是他们要做的事情。这不得不让穆遥重新思考策略，他必须要想个一箭双雕的法子，既能让杀手收回条件，又能保全那些孤儿。但可行方案刚有点思路，他就看到了网友们发起的投票。
　　第四个选项压倒性的占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网友支持这个方案，似乎他们都不关心张圣彦的死活，只关心他的利用价值。
　　正狐疑之际，他瞥见了榜二话题——《如何看待高阶版恋童/癖》。提着心看完大家的讨论后，他总算知道张圣彦成为众矢之的的原因了。他感激那些网友为自己说话，可同时又觉得他们有些过激，毕竟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也算是网暴了。
　　网暴的后果穆遥已经从萧亦寒身上见识过了，他不想张圣彦成为下一个萧亦寒，所以他想为张圣彦说点什么，好让大家知道自己对他的态度。
　　但，现实并没有给他时间和机会。
　　望着罗继超急切的眼神，穆遥点点头：“办法是有一个。”
　　“什么办法？”车厢里几人异口同声。
　　穆遥抬头望向天窗，一架无人机正好悬在上方，他坚定了眼神：“把我交出去。”
　　“不行！”楚天阔当即反对，“绝对不行！”
　　“如果一定要交一个人出去，那我无疑是最好的人选，我手头的资料是跟他们谈判最好的筹码，我必须要站出来。”穆遥收回视线。
　　“不行！我不同意！对方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我不会让你去送死。”楚天阔说是这么说，心里却害怕极了，他知道穆遥言出必行。
　　罗继超和林战也极力反对，穆遥沉默片刻，说道：“我想，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怎么可能不会？”楚天阔想劝服穆遥，不管不顾地一通分析，“他们摆明了就是在给你下套！你想想，他们已经截停了救护车队，凭他们的身手和武器，要夺回洛日昇的遗体轻而易举，何必还要在那拖延？要方知旭现身也很简单，抓了张圣彦就可以，何必多此一举去拍病房照片？集体自曝就更奇怪了，他们怎么可能那么愚蠢，为了区区几个叛徒拿自己拿组织的命当赌注？很明显，他们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范思戴他们，而是你！只有你能让他们豁出一切！他们是要跟你同归于尽！所以你去肯定就是死路一条啊小遥！”
　　楚天阔越说越激动，激动到直接喊出了原来对穆遥的称呼。他喊完就有点后悔，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不过穆遥并没有纠正他，只摩挲着手表陷入了沉思。
　　罗继超没有出声打扰，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穆遥去的，大不了跟耶鲁夫拼了。林战其实和楚天阔抱有一样的想法，一开始就觉得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他也算是耶鲁夫的叛徒，但他们却绝口不提，他当然不信他们会恩怨分明，但他知道穆遥一定会信。所以刚才那些话即使楚天阔不说，他也会说，只不过会说得委婉一点。
　　几人正暗自思索的时候，杀手们又有了新花样。
　　这次他们简单粗暴，直接将一个10分钟的电子倒计时甩上各大平台，像定时炸弹一样，每隔十秒就发出刺耳的警告，紧张气氛一瞬间被拉满。
　　“我想试一试。”当又一声警告音响起的时候，穆遥开了口。
　　“试什么？”罗继超率先问道。
　　穆遥没有回答，而是让楚天阔用啄木鸟程序帮他发一则公告，内容是——“别急，会给你们答案的，不过在此之前，建议你们先考虑一下众网友的意见。”
　　楚天阔心领神会，二话不说照做了。
　　很快，这句话便取代电子倒计时霸屏了全网。
　　由于内容很官方，楚天阔又是以弹窗的形式公告，所以网友们很自然地以为这就是平台按警方的意思发布的，于是纷纷夸赞警方威武。
　　就在大家坐等杀手回复的时候，穆遥意外接到了亚尔曼的电话。
　　穆遥以为他也是打电话来关心自己的，正想问问他和戚镔的近况，不料电话一接起，亚尔曼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也同意把他交出去吗？”
　　尽管亚尔曼没有明说，但穆遥还是听出来他问的是张圣彦。为什么亚尔曼会突然关心张圣彦？还这么着急？着急到没有一句寒暄就直奔主题？是因为迪姆吗……
　　穆遥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反问道：“那你呢？你真的原谅他了？”
　　“应该说，是原谅了我自己。”亚尔曼悲伤的声音缓缓传过来，“有件事情，连张医生也不知道，其实，他本不用坐十年牢的，他对迪迪没有实质性的伤害，那里的伤，是迪迪自己弄的……迪迪从小思维就异于常人，经常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出事那晚，我父母加班遭遇了劫匪，我又在寄宿学校，所以迪迪才会一个人在家。张医生确实对迪迪有冒犯行为，但关键时候停止了。张医生跑走后，迪迪不哭了，一直在回想那个陌生的帅叔叔抱着自己的情景。为了研究叔叔为什么扒自己裤子，也为了尝试那种形状的东西进入后面是什么感觉，他找来了妈妈的卷发棒，模拟着叔叔当时的样子，替他完成了他没有完成的动作。开始有点痛，他本想停下来，但想到叔叔在自己身上一直叫别人的名字，他很不开心，于是尝试变成了发泄，结果流了很多血……这些是迪迪的原话，一年前他在一个心理医生的催眠下说出来的，可说出来之后他的病情就加重了，所以我们不得不转到洛杉矶康复中心。张医生出狱后来了康复中心，成了迪迪的心理医生，其实迪迪已经认出他了，但假装不认识，而我也自私地隐瞒了实情。我看得出来，他对张医生也有某种依恋，因为自从他出现，迪迪的状态明显好转了。今天听了张医生在机场说的那些话，我才知道这些年他心里有多苦，我觉得我应该当面还他一个道歉。所以我希望他活着，你会明白我的，对吗？”
　　穆遥久久说不出话。他意识到，如果自己试验成功，张圣彦可能真的会死……
　　“我相信你会，因为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穆遥。”
　　熟悉的名字重重地落在穆遥耳朵里，如同刚刚楚天阔呐喊的“小遥”，那是楚天阔第一次这么大声叫他的名字，他心头猛地一震，水光从他晶亮的眸子荡漾开来。亚尔曼没有挂电话，通话时间在彼此的手机里无声地跳动着。良久，穆遥轻声说道：“是，我在。”亚尔曼用很平常的口吻回了句谢谢，仿佛早就料到了穆遥这个答案。
　　穆遥正想让楚天阔撤回公告，界面突然被新的弹窗覆盖了。
　　就是这新的弹窗，让双方局势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首先是张圣彦被杀手暴力拖出救护车继而推进房车的引战视频；其次是嚣张配文，“囊中之物还用考虑？别转移视线拖延时间了，任何建议我们都不考虑，除非拿明曦来换。顺便提醒你们，倒计时还有6分29秒，到时如果见不到人，那不止是张圣彦，你们所有人都将给我们首领陪葬！”
　　内容可谓极具挑衅，真实目的昭然若揭，但同时也暴露出了两个重要信息。
　　从视频中可以看出，洛日昇的遗体已经转移到房车上，张圣彦被推进去以后车就开走了。根据车牌属地，他们应该是要回洛日昇旧金山的宅第给他料理后事。另外，他们这次的反应速度非常之快，背后显然也有电脑高手操纵，而且水平不亚于楚天阔。那也就意味着，穆遥的行踪将毫无秘密可言，到时候恐怕就不只是无人机监视这么简单了。
　　不同于网友和罗继超林战的愤怒，穆遥表现得极为冷静。不管试验与否，张圣彦都被带走了，他必须要去把张圣彦救出来。而最重要的是，母亲的项链还没有找到，按照方知旭的意思，很可能就藏在洛日昇家里，所以这一趟，他非去不可。
　　楚天阔也顾不上生气，对手的反击让他意识到，他们不能再被动再仁慈下去了。如果警方打压不了，那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他知道那些杀手们现在一定都盯着手机或电脑屏幕，想起以前看过的几起电脑杀人事件，一个疯狂的计划冒出脑海。他向林战借来笔记本电脑，打开编程软件正准备敲下代码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而此时此刻，后面一辆车里的罗家人已经个个摩拳擦掌。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罗昶威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重重地按下了回车键。狂傲的声音随着滚动的字符落进每一个罗家人的耳朵里：“哼，一群蚂蚱，还想打我外甥的主意？简直异想天开，不自量力！我现在就断了你们这根破绳，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团灭！”
　　坐在副驾驶的罗峥嵘拿手机拍了张罗昶威笑如邪魅的照片，迫不及待给穆遥和林战发去微信：“序幕已经拉开，新的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
　　由于罗峥嵘没有拍到电脑正面，穆遥和林战并没看懂他的意思，楚天阔和罗继超也是不明所以。四人正狐疑着，就见挡风玻璃外有个东西急速掉落，“啪”的掉在了引擎盖上。司机是特警队队长，他猛踩刹车，一看原来是那架一直跟踪他们的无人机。站在前车门的特警怕有诈，不等队长吩咐，便飞起一脚把无人机踢到了数米开外。
　　此时车队已行驶至金门大桥附近，两旁建筑并不少，不远处还有行人朝这边观望。罗继超用对讲机叫停了所有车辆，让特警们注意观察，以防有埋伏。大家凝神等了一阵，周围没有任何异常，那架无人机也依然四脚朝天地躺在原地，毫无动静。
　　“难道被我踢坏了？”那名特警问道。
　　“我奇怪的是，它为什么会突然掉下来。”特警队长目光深远。
　　罗继超也抱有同样的疑问，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不能掉以轻心。他望着前方金门大桥高耸的桥塔，果断拿起对讲机通知车队继续前进。
　　穆遥却无心回家，他想马上去救张圣彦。不过现在有两个要紧的问题，一是如何说服大家让他一个人去，二是如何部署接下来的解救行动。第二个问题显然难度更大，毕竟敌众我寡，除非牵制住其他杀手。他隐隐觉得无人机掉落就是罗昶威的杰作，因为罗昶威也是学计算机的，结合罗峥嵘发的消息，他很可能是要施展什么必杀技。想起罗昶威在机场昏倒前的表现，再看看他照片里的笑容，穆遥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想了想，回了罗峥嵘一条微信：“毁掉无人机就是第一场戏是吗？”
　　罗峥嵘秒回：“是啊，精彩还在后头！”
　　穆遥正想细问，屏幕突然一抖，紧接着画面自动跳转到了微博页面。与此同时，其他人的手机也自动刷新，全部跳转到了各自常用的社交平台。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满屏密集的格式统一的帖子——账户头像全是杀手们的黑白证件照，配文也都是一句话，“对不起，我有罪，我自首，我该死。”这些帖子像幻灯片一样一张一张发散飞出，连续不断，铺天盖地，视觉效果相当震撼。
　　穆遥顿时明白过来，杀手们的账户被罗昶威黑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久病在床的堂舅竟然是个绝世高手，不但快准狠地破解了近万杀手的账户，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黑进全球各大社交平台发布帖子，最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能控制所有人的手机，让大家都看到帖子！穆遥扶了扶额头，心里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更明显了。而此时楚天阔他们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都是罗昶威的杰作，在震惊的同时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大家不知道的是，罗昶威的杰作远不止于此。
　　几分钟后，帖子消失，手机恢复正常。各大平台第一时间发声明澄清，表示这次是受到黑客攻击，一切行为与他们无关。由于事关自身利益，网友们的反响空前强烈，一方面后怕自己的手机被黑客控制，担心隐私泄漏；一方面佩服黑客技术高超反杀杀手，直言大快人心。就在大家猜测耶鲁夫会怎么应对的时候，全球警方纷纷上线发帖，内容无一例外都是：“某某某来投案自首了，此刻就在审讯室！”中国当然也发，不过主要是一线城市的公安，他们都默契地以“喜大普奔”四个字为开头，可见他们的心情有多么激动。
　　这下不仅网友们傻眼，连穆遥他们也都目瞪口呆了。
　　罗昶威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穆遥很好奇，但技术问题只能以后再讨教了，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他把耶鲁夫成员资料打包发给罗峥嵘让他跟罗昶威核实成员名单，看是否有遗漏者。很快，罗峥嵘便回了消息。结果显示，遗漏的成员有九名，一名为福利院孤儿，其余八名均为在案杀手。这九名成员都没有在网上自曝身份。综合来看，应该就是操控无人机和截停救护车队的那些人，因为在那段时间里，他们都有任务在身，不太可能会上网。罗昶威还顺便追踪了他们的手机，发现他们汇聚一处，都向同一个方向前进——双峰山。
　　如此一来，外部危机算是彻底解除了。穆遥不再耽搁，跟楚天阔林战和罗继超说了自己的打算。如他所料，三人都赞成解救张圣彦，但坚决不同意他只身冒险。楚天阔还提了另一个担忧，说方知旭肯定也会去救人，到时候指不定闹出什么动静来。
　　穆遥无奈，只能答应让他们一同前往。此时车队已上金门大桥，四人就相关人员的去留进行了一番探讨，最终，罗继超拍板定案，把车队重新安排，凌岚、高望京、范思戴以及查尔四人留下跟他们一起参加行动，其他人分坐两辆警车回去。罗家人知道帮不上忙，都没意见，罗峥嵘却坚持要留下，理由是他会功夫。不过何海平不想就这样走，他被罗昶威刺激了，想和杨震龙回机场取电脑，顺便把车开回来。余音洋洋同样想回去拿行李，安妮表示她的车也在停车场，正好一起去。罗继超想着反正现在安全了，便应了他们。
　　安排就绪，大家便在下一个路口换车，分道而行了。
　　洛日昇的宅第位于双峰山南峰山坡上，与金门大桥一南一北，距离并不算远。为了不引起过多注意，也为了测试有无尾巴，他们特意绕了几段路。虽然途中还是惹来了不少目光，所幸一路都很顺利。四点的时候，车队终于到达了南峰脚下。
　　他们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便带上装备向洛日昇宅第靠近。罗昶威这时发来微信，称八名成员早已进入洛日昇宅第，还有一名成员停留在距离南峰两公里处的小路上，已近十分钟没有移动，让他们多加留意。另外，方知旭的手机无法定位，他正在破解，让他们等消息。罗峥嵘替大家回了句好，便绕过一众特警紧跟在穆遥和林战身后。
　　距离越来越近了，此刻南峰没什么游客，周围很安静。洛日昇的宅第被茂密的林木遮盖，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这个地方要设置埋伏可谓是太方便了，无论是屋顶还是林子，都是绝佳射击点。快进入射程范围的时候，特警自动分成四拨，一拨前头警戒，两拨左右护卫，一拨反向殿后，所有人都绷着神经，一步步慢慢往前移动。
　　如此走了四五分钟，房屋的全貌终于露了出来——一栋中式别墅。然而，让穆遥震惊的是，这别墅竟然是一比一复刻的菩宁湾！穆遥鼻子猛然一酸，恍惚中感觉自己真的回到了家，但他明白，这不是他的家，他的家远在上海，而且这别墅太新了……
　　林战和罗继超也大感意外，他们太久没来洛日昇家了，以前这里只是一个小庄园，不知什么时候竟翻新成了菩宁湾，都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不过现在房子不是重点，重点是房子里的人，也不知道杀手们在做什么。
　　特警队长提议由他先去探探情况，让大家原地等待，有什么危险也好及时撤走。罗继超没有反对，这个时候确实需要有人打头阵，而队长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队长点点头，握紧手里的枪朝别墅屈身前进。
　　就在此时，别墅的大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