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88、危行断语

　　杜铭诚以为罗继超很快会找到明曦，可一直没等来消息。
　　那段时间刚好杜臻要做心脏手术，加上工作调动事情太多，他也没有去找他，只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但都没打通。
　　这时间一晃就是三年。
　　对于杜铭诚来说，这三年过得并不容易，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改革工作取得成果，杜臻术后恢复良好，凌岚被选拔到中国中心局，他们的婚事也定了下来。遗憾的是罗继超还没有消息，连罗喜航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只知道他在美国。杜铭诚料想他是有要务在身，也便断了去找他报喜的念头。
　　如此又过了两年，罗继超终于来了电话，不过是一通感谢电话。
　　他说，他五年前遇到了点麻烦，多亏凌岚帮忙才得以解决。此外，凌岚还一直帮他找孙子找线索，虽然没找到，但他很感激她。
　　杜铭诚却一阵心惊肉跳。
　　凌岚从没跟他说过这些事情，他可以想象其中会有多少危险。不过他知道这是凌岚的职责，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她能尽快找到明曦查出真凶，了了罗继超的心愿。
　　然而世事难料，三年过去，凌岚不但没能找到明曦，还把杜臻的命搭上了。
　　在看到儿子尸体的那一刻，他很恨，恨凶手，恨自己，更恨凌岚。明知道这事错不在她，他还是恨到失去理智痛骂她要她走。
　　后来凌岚真走了，为了躲避追杀，她带着襁褓中的杜磊搬去了一个连他们老两口都不知道的地方。杜铭诚气得想去找那些凶手拼命，可他没法撇下工作和老伴不管，只能寄希望于罗继超和凌岚的上司洛日昇。
　　半年后，也就是2024年5月3号，杜铭诚收到了罗继超的短信——
　　【铭诚，我找到我孙子了，但没完全找到，我一定会把他完完整整找回来，到时候，我带他一起去看你。】
　　罗继超没有具体解释何谓“找到但没完全找到”，杜铭诚自己的理解是，明曦已经17岁，算一算应该读高二了，这个阶段的男孩子都很有主见，想必他是心有芥蒂不愿意和罗继超相认。所以杜铭诚也没有多问，只像往常一样等着好消息。
　　谁知这一等，又是六年。
　　罗继超始终没带明曦来，而他们之间，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前后总共十四年，杜铭诚都没能见到明曦，他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当初那张合照里，而随着时间流逝，那张脸已经模糊了。他时常在想，如今的明曦会是什么模样，是否还和当年一样也是电脑天才，每每想起，他都唏嘘不已。
　　上个月，他在实验间见到穆遥，在他笑着叫他杜爷爷的那一瞬间，他恍惚看到了合照里那个小小的明曦。那时他有一个强烈的感觉，穆遥就是明曦。
　　相貌，年龄，电脑天才，每一项都与明曦吻合，最重要的是，身世和经历也无差别。在签约天使任务的时候，他有向楚天阔了解过穆遥的情况，知道穆遥是孤儿，也曾夺冠编程大赛，所以他很肯定自己的猜测。而因为太过激动，他差点当场叫他明曦。
　　但，只是差点。
　　因为他想起了一件事情——穆遥失忆了。
　　他突然就明白了罗继超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如果连罗继超都没法找回明曦，那他自然也不能开这个口，因为他无法预知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而综合目前的情况来看，穆遥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有外公，也就是说，他还不知道他父母的事情。
　　这也许是好事。杜铭诚内心并不希望穆遥卷入那些国恨家仇。因为他，是周炀十一年来的“精神支柱”，是杜磊放不下的“水仙哥哥”，是楚天阔苦苦恋着的“儿时伙伴”，杜铭诚觉得自己也该和他们一样守护他，所以在一号间聊起境外任务的时候，他没有提到罗继超。他也从头到尾没有跟凌岚说起明曦，只照样选择了等，等一个迟来的好消息。
　　杜铭诚相信，罗继超之所以迟迟没有找回明曦，也是为了保护他，毕竟他是罗继超唯一的孙子，他不会伤害他。
　　可就在杜铭诚他们回国后，穆遥却莫名遭受了许多意外和危险。穆遥失踪那天他终于按捺不住打给了罗继超。罗继超虽然很意外他知道穆遥的身份，但似乎并不紧张穆遥的安全，说他就在洛杉矶，穆遥的事他自会处理，还反过来叫杜铭诚不要担心。
　　罗继超说的越是轻巧，杜铭诚就越是疑惑不安。他总觉得罗继超淡定得有些异常。直到穆遥确定平安他才放下心来，笑自己想多了。
　　谁知两天前，罗继超突然又发了那样的帖子，他看不透他的用意。打电话问他，他说他自有分寸，叫杜铭诚不要管。
　　杜铭诚倒是想管啊，可他拿什么管呢？他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就这么忐忑着过了两天，凌岚突然说要带杜磊去上海找穆遥和楚天阔，他还在想要不要带老伴和他们一起回去呢，结果就听到了凌岚和楚天阔的通话。他这才知道，穆遥人在旧金山，他已经查到他父母被害的线索，还似乎有所行动。看凌岚那么着急，估计事情很严重。可凌岚没时间说清楚，匆匆交代两句就走了。杜磊一看行程泡汤，哭着跑回房间了。
　　可没一会儿，杜磊又拿着平板跑出来，而后杜铭诚便看到了网上激烈的争吵。
　　他心急如焚，再一次打给罗继超。罗继超并没理会他的疑问，只说了一句话——
　　“铭诚，等我好消息吧，我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这次不用罗继超解释，杜铭诚也明白他的意思，穆遥恢复记忆了，他们马上就要祖孙相认给罗谨然和明劾报仇了。杜铭诚不知道罗继超想干什么，他可以确定他不会伤害穆遥，但他不确定他会不会好心办坏事。
　　要知道，如今的罗继超，可是鼎鼎大名的美国调查局局长，是历年来首位在美国司法界问鼎权重的华裔高官。在公众眼里，他江东独步，孤履危行，不过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就是罗继超，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保罗·乔治。
　　杜铭诚不想再等了，决定安抚好杜磊后就给穆遥打电话跟他谈谈罗继超，顺便给他提个醒。
　　没想到，楚天阔先一步打来了，问的刚好就是罗继超……
　　“天阔，我已经把他的情况详细告诉你了，你心里应该也有所判断了吧。”杜铭诚最后说道。
　　“是，谢谢杜爷爷。”
　　“不用谢……天阔，未来的路可能会充满艰险，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明白。对了杜爷爷，请您跟小磊说，我一定会带小遥去看他的，让他好好学习。”
　　“楚哥哥！我是小磊！我会听你话好好学习的！你也要帮我保护好穆哥哥哦，一言为定——呵，这孩子，一直在旁边听我们讲话。那天阔你先去忙吧，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们呢。切记，凡事安全第一，不可逞强。”
　　“好，我记住了，后面有什么事情我再打电话给您，杜爷爷再见。”
　　“嗯，随时联系。”
　　楚天阔电话刚挂断，何海平就叫开了。
　　“天哪！保罗·乔治！就是我一直崇拜的与NBA球星同名的堂堂美国调查局局长保罗·乔治啊！他居然是穆遥的外公！不过话说，他跟年轻时差别还挺大的，我都没认出来。”
　　“天阔，你打算怎么办？”杨震龙问道。
　　“我……”楚天阔正要回答，突然发现穆遥窗户一片黑暗，“小遥是准备睡了？”
　　“万一是准备走呢？”杨震龙心提了提，该死的预感又搅乱了他的思路。
　　“我去看看！”何海平反应飞快，跑去打开门，探出半个脑袋紧盯着走廊。
　　没一会儿，隔壁闪出一个人影，他赶紧关上门，贴着耳朵听走廊动静。一串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他等了等，推开小缝一看，正好看到穆遥走进电梯。
　　“龙龙！”何海平大叫，回头见楚天阔过来，问道，“天阔，穆遥真走了，我们跟吗？”
　　“当然要跟！”楚天阔推门走了出去。
　　“等等，我电脑！”何海平叫道。
　　“拿着呢，忘不了。”早有先见之明的杨震龙把电脑包递给他，随手拉起他跑去电梯。
　　此时电梯已下至一层，楚天阔果断按下另一部。三人进去后，杨震龙收到了四条微信消息。发送者正是被他“委以重任”的仙子，夏芷晴。
　　【叔，水仙哥哥下来了】
　　【他在跟艾丽娅说话，听不太清，外面很多人，不过有保安在他们进不来】
　　【他往后门去了】
　　【语音不方便，我们视频吧叔】
　　随即，夏芷晴发来视频邀请，杨震龙接听了。楚天阔和何海平凑过去，看到穆遥的背影出现在画面里……
　　这是一条曲折的走廊。
　　也许是时间已晚无人走动的缘故，这里远没有大堂那般亮堂，只有两旁稀疏的壁灯发着光，昏昧不明。
　　穆遥故意走得很快，他知道后面有人跟踪，在他询问艾丽娅怎么避开门口那些人时，他就发现一个眼熟的仙子躲在前台拿着手机鬼鬼祟祟，他一走她就追来了。不过他不打算抓现行，就想找个时机甩开她。
　　“水仙哥哥！水仙哥哥！等一等！”身后的仙子突然跑上前来。
　　“请问有什么事？”穆遥没有停下。
　　“这儿太黑了，我陪你过去吧。”仙子摘掉耳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嗯，是挺黑的，”穆遥也浅浅一笑，意有所指道，“那不如你帮我开手电筒吧，可以吗？我手机没电了。”
　　“啊？那个……”仙子不自觉避开穆遥的视线看了看手机，大概是得到某种指令，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关闭了某个页面，然后打开了手电筒。当光照亮脚下，她说道，“水仙哥哥，走吧。”
　　“谢谢，”穆遥放慢脚步，“对了，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夏芷晴，大家都叫我晴晴。”
　　“晴晴……我之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女主角也叫晴晴。”
　　“你是说《孤灵》吧！”
　　“对，你也看了？”
　　“嘻嘻，那电影就是改编自我的同名小说。我知道你和神仙哥哥在洛杉矶的时候有去看过，我就是看了你们在电影院跟那个然然和她姐姐说话的视频才认识你们的，之前我都在码小说，不怎么看微博。自从加入双仙超话，我每天都要写你们的同人文。水仙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们啊，你们会一直好下去的，对吗？”
　　穆遥脚步一顿，他看着前方明暗相接的走廊，悄悄叹了口气。
　　“水仙哥哥？”
　　“没事，我只是想知道，在你的原著里，阎王后来找到龙一了吗？”
　　“没有，也是开放式结局。不过大家看了都说意难平，所以我前阵子又写了几章番外。结局阎王不是跋山涉水上天入地满世界找龙一吗，但龙一已经魂飞魄散，寻常方法不可能找到他，所以我改从噬魂兽身上下功夫，让阎王偶然发现一本古书得到驯化它的方法，然后进入噬魂兽的神识去提炼龙一的魂魄。当然这个过程非常艰难，也充满危险，不过凭着他的毅力和决心他最后成功了，不但找回了龙一，还救赎了自己。最终的结局是，龙一再次放弃复活的机会，选择跟阎王回到他的宫殿，永生永世跟他在一起。”
　　“所以，是你给了大家希望……”
　　“小说嘛，主人公什么命运都是作者说了算。但我们就不一样了，命运是由我们自己掌握的，希望也是我们自己赋予的，所以人生应该怎么书写取决于我们自己，因为我们是自己的主宰。”
　　“……有道理。”
　　“说到希望，水仙哥哥，你和神仙哥哥就是我们所有仙子的希望，某种程度上讲，还承包着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以你们为傲，以仙子为荣，我们当然希望你们能幸福，但也不想拖累你们。所以水仙哥哥，如果我们仙子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们。我们不求别的，就想着，哪怕将来超话解散，彼此老去，我们大家依然还能在一起，就像，老朋友。”
　　穆遥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眼前满脸诚恳的女生，郑重地点了点头。
　　“会的，相信我。”
　　“嗯！我相信！”
　　“但是，请给我一点时间——这句话帮我转达给他们，你知道我在说谁。”
　　“哦……好的。”
　　前方闪过一道白光，穆遥回头看了看，笑着对她说:“我朋友到了，谢谢你为我掌灯，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等一下水仙哥哥，你的掌灯人不是我，是神仙哥哥。我只是一道普通的微光，和其他关心你的人一样，充其量只能照亮这方寸之地。而神仙哥哥不然，他是激光，是你的相干光，他蓄积所有能量就是为了与你相长干涉。同样，你也是他的北极星，他循着你的方向追随你，让自己不再孤舟独桨。所以水仙哥哥，你们是彼此的光，也是我们的光。”
　　穆遥目光深沉:“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夏芷晴把手贴在心口:“因为切身感受，还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穆遥看她片刻，颔首道了声谢，转身走向迎接他的另一道“微光”。
　　夏芷晴目送着他，在白光背后，她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那里。一个外国男人走下来，她听到他们在说——
　　“不好意思穆遥，我来晚了，刚路上被人撞车了，耽误了时间。”
　　“撞车？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车子有一点小刮擦。”
　　“人没伤着就好。”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上车再说。”
　　“好。”
　　当出租车驶离后门的那一刻，夏芷晴追出去，拍下了反光的车牌。
　　出租车上，亨利看了一眼后视镜，忍不住问道:“穆遥，刚才那小姑娘谁呀？怎么还拍我车？该不会是要……”
　　“放心，不是坏人。”
　　“哦，对了，有件事特别奇怪。”
　　“什么事？”
　　“其实我五分钟前就到酒店了，就你给我发消息说后门见那会儿，但大门太多人了根本绕不过去，我摇车窗喊也没用，我知道他们是为你们而来，怕后门也危险所以想下车叫他们让路顺便打听打听情况。这时候，我听到车旁一个男人在打电话，唯唯诺诺的样子，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就听他挂了电话在那嘟囔‘怎么就取消了，我还准备大干一场呢！’我刚想问他准备干什么，又听他对着周围一通喊，‘不用追了，我们撤！’然后大家一哄而散。他走的时候跟我打了个照面，我发现他就是洛杉矶追你们的那伙狗仔之一，当时拦车最凶的就是他。不过他好像没认出我，只在看到我盯着他时对我骂骂咧咧瞪了几眼。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他怎么那么巧就在旧金山？毕竟你来这也不过一两个小时，他们不可能事先知道，除非他本来就在旧金山，或者……”
　　“或者，有人在监视我的行踪，提前设计好了这一切。”穆遥接道。
　　“对，明显背后有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又临时变卦。反正我觉得挺奇怪的，穆遥你还是当心一点，万一那些人又卷土重来。”
　　穆遥神情一凝，看着后视镜，问道:“你刚才在大门有看到‘其他人’吗？”
　　亨利明白他想问谁，点点头道:“嗯，看到了，那些人走光以后，我看到他们三个在走廊那边围着看手机，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情，我怕他们发现我，所以开车走了。”
　　“他们没有跟来……”
　　“可能是还没想好怎么跟吧，不过他们肯定有办法追上来的——啊，对了，你还没说我们去哪儿呢，前面就是三岔路口了。”
　　穆遥目视前方，缓缓道:“去美国调查局局长保罗·乔治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