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82、备份视频

　　这个异常，可谓相当明显。
　　列表第二个压缩文件，也就是他父母遇害那天的视频，属性和原视频完全不一致，修改时间和文件大小都不匹配。
　　在原视频中，修改时间为2016年2月12日15点20分，而备份视频却变成了下午三点，整整提早了二十分钟。文件大小原为300M，压缩率是70%，也就是说压缩后的文件应为210M，可这备份视频竟然有400M。
　　解压一看，果然，时长也变长了一倍。
　　这意味着，原视频被删减了，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十四年前，穆遥是和洛日昇一起看视频的。
　　内容正是方知旭利用穆遥救火的合成视频威胁他父母的经过，只不过由于角度关系，至始至终没拍清楚他的脸。也许是记录仪开启太匆忙，画面一开始，视角就矮了一截——根据距离推测，他父母，至少是他母亲坐在钢琴凳上——镜头里一个穿呢子大衣的男人一手拿手机一手拿枪居高临下喝令他们别动，然后便是威胁性的“谈判”。
　　“看看清楚，这是你们儿子明曦吧……我想干嘛？知道视频是哪儿拍的吗？一个起火的老仓库，他自己要救火的，我派去的人就跟着他……对，我是雇人跟踪他，我就想绑架他，本来我没想好怎么下手，是他自己给我创造了条件……出口已经被堵了，看到火势了吗，周围可都是易燃物……别动！我告诉你们，我已经黑了他的手表，你们联系不到他的，也别想定位……我卑鄙？是，我是卑鄙，这都是你们逼的，如果不想他命丧火海，就接受我的条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明劾，这两年我被你逼得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你知道我有多难吗……我罪有应得？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过！可你们就是不相信！非要对我穷追不舍，那我只好出此下策了……你们这么盛装打扮，是要去参加国际反间谍会议吧？听说中心局局长指名要见你们，你们最好不要考虑太久，否则两头耽误可别怪我。”
　　“想报仇你直接找我们，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下手！你还有人性吗！”
　　“不，小曦不会有事，他只是去练塘采风了，他不会有事……”
　　父母的声音由淡定到震惊，再由愤怒变成颤抖。而方知旭的语气却明显得意了：“怎么样，现在知道被人扼住咽喉的感觉了吧？只要你们放了我……”
　　“你休想！”
　　随着一句吼声，父亲出现在镜头里，他一个飞腿踢飞了手/枪，接着一招进肩拉臂，擒住了方知旭抓过来的手，而后一个拱身把他摔趴在地上。他一边用膝盖压着方知旭，一边扭头朝母亲喊：“小谨，快，修复小曦的手表打119！”
　　“好！”母亲应声。
　　接着镜头一晃，出现了一部手机……
　　当初穆遥看到这里的时候，是不解的。手/枪的威胁已经解除，父母明明胜券在握，为什么还会双双中枪让凶手逃了？然而看下去他才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他的手表不是普通手表，是他父母特意为他改装的特工版智能手表。而作为让暗杀组织闻风丧胆的国际刑警，他父亲的身手自然也不是一般的了得。但显然方知旭是做足了准备才行动，不但掌握了他父母的行踪和别墅构造，还以最新技术废了他的手表——他那天直到离开裴宁家才发现——又练了一手反擒拿，一个平板撑加侧翻滚就脱离了控制，而后一跃而起反进攻，不过被他父亲一招拧腕断臂给化解了。
　　两人过招了几个来回，本来他父亲远占上风，但母亲一句话就败了势头。
　　“我修复不了他装了防火墙！”
　　“什么！”
　　父亲的动作慢了一步，方知旭瞅准机会，一个侧肩把他撞开，转身就去捡不远处的枪。父亲忙去阻止，但枪还是被方知旭抓住，继而指向了自己。
　　“哈哈，那是我最新研发的防护程序，你们破解不了的，就算破解，等你们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我劝你们还是答应我的条件，否则再拖下去，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王八蛋！”父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不可能，我的小曦不会死！”
　　母亲的声音异常清晰，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
　　洛日昇。
　　母亲迅速接起：“日昇，你过来了是吗？到路口了？正好，小曦出事了，你快……”
　　“砰！”
　　就在父亲和方知旭争夺手/枪之时，方知旭扣动了扳机。那一枪不偏不倚射中了父亲的左手臂，鲜血刹那间染红了他的白色西装。
　　“明哥！”
　　“别管我！快叫日昇帮忙去救小曦！”
　　“……明哥你小心！”
　　镜头迅速向大门移动。
　　方知旭的声音突然歇斯底里：“你们找谁也没用！我杀了你们！”
　　“砰！”
　　“啊！”
　　“小谨！”
　　画面剧烈一晃，视角又矮了下去——母亲中枪了，左侧两个摄像头不知被何物遮挡，模糊一片。在右侧两个晃动的镜头中，依稀可见父亲夺过手/枪，瞄准意图从侧门逃跑的方知旭，一枪打中他的小腿，迫使他跪了下去。
　　“小谨！”父亲叫着母亲的名字，跑向了她。
　　然而就在此时，“砰砰”两声枪响，父母接连倒了下去……而视频的最后，是方知旭爬起来，从侧门夺路而逃的一瘸一拐的背影……
　　画面到此便戛然而止。
　　说实话，穆遥看完这段视频的时候，是疑惑多过其他感觉的。
　　首先，人像缺失。记录仪有四个摄像头，分别在锁骨两侧和脖子两侧，四个视角所拍摄的画面会整合成360°全景视频，照理说，不可能拍不到方知旭的脸。
　　其次，名字缺失。母亲开启记录仪肯定是想保留证据，可全程看下来，都没听到任何方知旭的相关名字，比如赵以霄、萧义朝，哪怕在怒骂的时候也都没有。
　　第三，最后两枪。视频里没有出现过第二把枪，方知旭的枪在父亲手上，而他逃走时两手空空，那么，导致父母身亡的最后两枪是哪儿来的？会是另一把枪吗？
　　针对前两个疑点，当时洛日昇的推测是——角度的巧合和心急的缘故，而最后两枪，他怀疑是方知旭拿了明劾的手/枪，怕留下指纹所以藏在身上带走了。
　　穆遥觉得这些都解释不通，他心里一直存疑，所以在去福利院之前，他默许了洛日昇对项链和钢琴的处理。他自己也在暗中调查，只是那两年没有任何进展。
　　毕竟一个身处福利院的孩子，能做的有限。
　　不过现在，他知道，备份视频会给他答案。
　　他放下思绪，打开了备份视频。
　　一口气看完前半段，发现果然有删减。记录仪启动画面倒是一样，不过一开头，父亲就有叫出名字——“赵以霄，你想干嘛？”但名字被剪掉了。中间也问题不大，但如他所想，确实少了一段关键证据——在方知旭说“出此下策”之后，视角骤然拉高，父亲的手和方知旭的脸同时出现在镜头里。父亲指着方知旭的鼻子，声音铿锵有力，“赵以霄，你说你什么都没做，那现在呢？你在做什么？私闯民宅，绑架谋杀，你还携带枪支威胁警察，你知道这些罪名加起来在国内会判多少年吗？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如果你不想错上加错，就赶紧停止这一切，否则别想离开这里！”
　　方知旭面如死灰，仿佛是无话反驳，最后狠狠举了举手/枪，“好啊，有本事你抓我啊，反正你儿子在我手上，我如果有事他也活不了。我是不介意有人陪葬，但你儿子的命你也不在乎吗？明劾，我劝你赶紧决定，别到时候后悔。”
　　他的这段话就说在“你们这么盛装打扮”之前，剪接得天衣无缝，接下去直到他腿部中枪内容都没有差别，也确实因为角度巧合没拍清他的脸，名字父母倒是叫过，但依旧被删了。而这之后，并没有出现两声枪响，父母也没有倒下。
　　穆遥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了播放。
　　方知旭爬起来后，画面更晃了。
　　“赵以霄你站住！”喘息和脚步声时断时续，很明显，母亲是强忍着痛楚跑过去的，“明哥你弄手表，我去追他！”
　　“好，注意安全……”父亲的声音响起，就在这时，大门那传来一阵门铃声，“小谨回来！他受伤了跑不远的，让日昇去追！”
　　然而这句话就好像催命符，正拖着残腿的方知旭突然就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就从侧门消失了。
　　“赵以霄你跑不掉的！”母亲声音愤然，旋即镜头一转，晃动着朝大门移去。
　　随着大门开启，洛日昇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穆遥不由自主按下暂停。
　　他闭上眼睛，却在脑海里看到了父母的脸。仿佛灵魂被注入，再次点击播放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在现场，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接下去发生的一切——
　　“嫂子，大哥，你们……”
　　“我们没事，你快去追赵以霄，他从侧门逃走了！小曦还在他手上，现在很危险……”
　　“等一下，嫂子，我没听错吧，你说赵以霄？”
　　“对，说来话长，你别问了，快去把他抓回来！”
　　“你确定是赵以霄？是他开枪打伤的你们，是他绑架了小曦？”
　　“是啊……”
　　“不错，哈哈哈！”
　　罗谨然声音有些颤抖：“日昇，你笑什么……”
　　洛日昇却并没回答，而是跨进大门，径直往明劾走去。此时明劾正全神贯注操作着手机，苍白的脸上淌满了汗，鲜血从他手臂滴落下来，溅在他的皮鞋上。方知旭的手/枪就躺在一边，被走过去的洛日昇踩在了脚下。
　　明劾浑然不觉：“日昇你还等什么，快去抓人啊！”
　　洛日昇挪开脚，捡起手/枪掂了掂重量，而后弹弹枪管，笑道：“真是没想到啊，以霄居然也出息了。我正愁找不到机会解决你们呢，他可是帮了我大忙，回头我得好好慰劳慰劳他。”
　　“你什么意思？”明劾抬起头。
　　“日昇，你为什么要说解决我们？你跟赵以霄什么关系？”罗谨然意识到了什么，捂着肩膀走过去，挡在明劾面前，眼睛紧盯着那把枪。
　　洛日昇看着他们，冷笑一声。
　　明劾终于明白过来，但他没有挺身而出，而是咬咬牙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不好意思，骗你们太久了。没办法，我们耶鲁夫这两年一直受制于你们，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别惊讶，我就是其中一员，赵以霄只是我的一颗棋子。顺便告诉你们，那个大臣是我杀的，你们追错人了。我的使命就是杀掉你们，可你们太隐秘太精明了，一般人根本接近不了。我只能利用明曦，趁他单独出门画画，用一招苦肉计赢得他的信任，套取你们的行踪和弱点，假意和你们成为朋友。又以小博大，用一条情报和两个手下的命得到你们赏识，让你们举荐我破格加入刑警组织。但我杀你们不单是因为这重身份，还有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
　　“什么恩怨？”明劾收起手机站了出来。
　　“呵，你还记得当年你解救罗谨然时打伤的蒙面绑匪吗，那就是我。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我还想着好好表现跟首领讨功，结果失败了！你知道吗，我从小无父无母，被他们虏去当间谍和杀手培养，可我一直平平无奇得不到重用。罗谨然她爸本来也是我们的人，可他背叛组织逃走了。所以我绑架了罗谨然，想逼他现身。我就指望着这个机会立功，你却破坏了我的计划，不但打伤了我，还跟踪我找到了我们的据点，害我们死伤惨重，首领怀疑我是奸细，差点把我活活鞭死！那时候我就像活在地狱里！明劾，罗谨然，这一切都是拜你们所赐，你说我该不该找你们报仇？”
　　“你想怎么样？”明劾擦了擦汗，擦到耳后的时候他动了几下食指。
　　罗谨然心领神会，假装支撑不住，一个踉跄，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洛日昇的侧后方。
　　“当然是杀了你们。”洛日昇把枪对准了明劾。
　　“行，开枪吧。”明劾直截了当。
　　“你……”洛日昇没想到明劾会这么干脆，愣了。
　　明劾与罗谨然果断出击，一个反手绞住他的手腕，一个单脚踢中他的腘窝。两头吃痛，洛日昇被迫松手，手/枪掉落在地。他试图反抗，被明劾一个反拧，罗谨然一个锁喉，疼得呜呜直叫。
　　但洛日昇又岂会甘服于两个受伤的仇人？眼看他们出血越来越多，他知道他们的手快没劲了，于是使出全力，先是一肘击中罗谨然腹部，再趁后退之势一脚踹开明劾，而后猫腰一滚抓起手/枪，毫不犹豫朝就近冲过来的罗谨然扣下扳机。
　　“砰！”
　　罗谨然应声倒地。
　　鲜血从她胸口汩汩涌出。
　　“小谨！不！”
　　明劾大喊一声，冲上去踢翻洛日昇，把他摔了个狗吃屎。正当明劾去扶罗谨然的时候，爬起来的洛日昇又把枪口对准了他。明劾只得先去对付洛日昇，原本他的身手在洛日昇之上，可失血和痛楚严重影响了他的发挥，搏了几十招，终于还是不敌洛日昇，被他从背后钳住一枪抵在脑门上。
　　“竟然敢暗算我，我杀了你！”洛日昇暴跳如雷。
　　“慢着！”明劾临危不惧，“你要杀我可以，但你必须放了小曦。我不是跟你谈条件，我是提醒你，你别忘了我们是要去参加国际反间谍会议，全球顶级安全专家和相关领导人都在上海，我们是局长钦定的与会刑警，如果我们一家三口全死了，他们必然会彻查，你跟我们关系最近，你觉得你能逃脱得了嫌疑吗？但如果小曦活着，你可以继续利用他。你知道，小谨的项链有录像功能，刚刚你和赵以霄所做的一切都被拍下来上传到我网盘了。我给你个建议，你把有关你的数据删掉，保留赵以霄的部分，这样你的棋子就能物尽其用了。但你要想彻底洗脱嫌疑，必须要有小曦这个‘证人’，因为他发现父母被杀一定会把视频拿给你看。他那么信任你，你完全可以假装帮他找凶手把自己置于正义的一方，然后你再找个理由远走高飞，这样就没人能查到你了。”
　　“有道理啊，可你是警察，你会那么好心替我支招？”
　　“警察又怎么样，我首先是一个父亲，没有什么比我儿子更重要。”
　　“……也对，好，那就依你说的办，网盘地址和账号密码告诉我。”
　　“你放开我，我发给你。”
　　“别想耍花招！直接说！”
　　“行，我说，千讯网盘，账号是我和小谨的姓名首拼小写组合加结婚纪念日，mswljr060713……”
　　“msw？不对！你明明叫明劾！你骗我！”
　　“没骗你，我本名姓穆，叫穆尚微，明劾是我当国际刑警后的化名，因为我一直奉行‘清明在躬，深劾细纠’的办案信条，希望自己能清晰明辨，抽丝剥茧，抓到每一个隐藏的罪犯，不过现在没法实现了……”
　　“……那，那密码呢？”
　　“小曦的名字全拼加生日，Mingxi20070616，首字母大写。”
　　“明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有两个请求，把我和小谨葬在一起，还有，帮我联系我朋友张圣彥，他是自由旅行家，我想把小曦交给他抚养。要是小曦不愿意，你就带他去他自己想去的地方。”
　　“好，我答应你。”
　　“我想跟小谨最后说几句话，可以吗？放心吧，我都这样了，不会耍花招的。”
　　“……可以。”
　　洛日昇稍稍松开明劾，押着他走到罗谨然身边。明劾慢慢蹲下去，把罗谨然抱在怀里，轻轻晃着她，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
　　罗谨然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
　　“明，明哥……”
　　“小谨，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你放心，小曦他没事，我刚刚破解了防火墙，打开了手表的摄像头，他好好的，正在一个奶奶家里吃生煎包呢，你看……”明劾说着，把手伸向衣兜……
　　“你还想暗算我！去死！”
　　“砰！”
　　一颗子弹射中了明劾的胸口。他倒下去，手机从兜里掉出来，“啪”的摔在地上。
　　“手机？”洛日昇怔在了原地。
　　明劾捂着胸口，艰难地拿起手机，颤抖着伸到罗谨然面前，“小谨，你看……”
　　屏幕里，明曦笑得很甜很甜。
　　“奶奶，这生煎包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生煎包，我可以带回家吗？我想给我爸爸妈妈尝尝。”
　　罗谨然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明劾的手，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明劾吻了吻她的脸，一边摩挲着项链，一边看着手机里的明曦。
　　“小曦，爸爸妈妈要去天堂了，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不要记挂我们，只有你平安快乐，我们才能安心离开。还记得爸爸跟你说过的话吗，蜻蜓等待羽翼，是为了更好的飞翔，小曦，记住，一定要坚强。就说这些吧，再见，小曦，我们永远爱你。”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洛日昇无情道:“你说再多也没用，有拍到我的我都会删掉的。”
　　“没事，删就删吧，我只是想发表一下临终遗言。洛日昇，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放心，我别的没有，信誉还是有的。”
　　“谢谢……”
　　明劾微微一笑，看着罗谨然安详的面容，合上了双眼。
　　洛日昇驻足片刻，走了过去。他静静地看着他们，很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终于，他丢了手/枪，绕到罗谨然后面，托起她的头，连点了三下项链暗扣……
　　世界突然一片黑暗。
　　仿佛灵魂被抽离，穆遥恍然清醒过来。
　　他看看四周，没有别墅，没有爸爸妈妈，没有洛日昇，只有空旷的套房和一室的豪华。
　　迟来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