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8、别样归属

　　眼看话题已带偏，问题也越多，穆遥说不下去了，于是一句话结束了聊天:“这些我也不清楚，小磊，我有点累了，我先休息一会儿，拜拜。”
　　杜磊急了:“哎水仙哥哥你等等！水仙哥哥？水仙哥哥？”
　　穆遥未再回应。
　　唉，又消失得这么突然。杜磊很纳闷，难道是我说错话了吗……哎呀糟了！刚刚我说他是孤儿，他一定伤心了！心理老师说过，“揭别人的伤疤是不对的，是不礼貌的，因为那样会伤害他的自尊，打击他的心灵，我们应该给他多一些理解，多一些关爱。”——我怎么给忘了呢！
　　杜磊猛拍自己一脑门，脱口而出:“我怎么这么笨啊！水仙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小磊，你这是在干嘛？你在跟我说话吗？”
　　楚天阔的声音突然响起，杜磊抬起头，见他拿着竹筐站在桌边，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哥哥……”杜磊一愣，起身道，“嗯，我是觉得自己太娇气了，你们都在忙，就我在这闲着，怪不好意思的。哥哥，你是要去洗菜吗？我帮你！”
　　“不用，”楚天阔道，“你好好歇着，哥哥去洗就行了。”
　　杜磊撅起嘴。
　　楚天阔扶过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乖，你今天累一天了，就乖乖歇着，一会儿呢，直接吃饭。”
　　杜磊看着楚天阔转身而去的背影，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想把身体还给水仙哥哥——
　　现在的我，身体明明是水仙哥哥的，可是所有人都把他错认成我。在这里，我有哥哥，妈妈，秋姨，而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身体也被我占用了。除了我，没人知道他，就好像在这个世界上，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如果把身体还给他，他就可以重获自由，正好，哥哥是他同龄人，一定可以和他成为好朋友。
　　可问题来了，要怎样才能把身体还给水仙哥哥呢？
　　杜磊暂时想不到办法，但他再一次决定，要把水仙哥哥的形象维护好，不能给他丢脸。
　　想到这里，他“刷”的起身，跑去了院子。
　　此时楚天阔正把水倒进水盆，看到他有点意外:“小磊，你怎么出来了？”
　　“哥哥，我真的不累，我帮你洗菜吧。”杜磊说道，弯下腰去捞水盆里的青菜。
　　楚天阔见状赶紧拉起他，把水盆端到一边，以防晃动的水弄湿他的鞋:“井水很凉，你别碰……”见杜磊撅起嘴，他放软声音说，“乖，进屋歇着吧，这有哥哥呢。”
　　林启兰刚好走出来，闻言附和道:“磊儿，听哥哥的吧，这儿我们来就好。”
　　朱秋云紧随其后:“就是呀磊子，你要是冻着累着，我们都会心疼的，是吧儿子？”
　　楚天阔笑笑，心照不宣。
　　杜磊挠挠头:“你们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嘛，我没那么娇气的，而且我会做的事情可多了，不信，我做给你们看啊！”
　　于是接下来，杜磊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
　　打水洗菜烧热水，生火炒菜洗碗筷，喂猪喂牛喂鸡鸭，不会做的用心学，会做的努力做更好——无论何时，都不忘维持水仙哥哥的良好形象。
　　除了喂猪。
　　杜磊大概是对那只小猪情有独钟，回家一见到它便原形毕露。刚打开猪栏，他就不受控制地想去抱它，嘴里还喊着:“小猪猪，我又来喽！”
　　楚天阔及时阻止了他。
　　“哥哥，为什么不让抱？宠物猪不就是给人抱抱的吗？”
　　“它不是宠物猪，是家猪，你看那小猪蹄，踩在猪粪里很脏的。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天天来喂食。”
　　“哦。”杜磊看着可爱的粉色小蹄子，觉得自己幻灭了。
　　不过吃饭时，他确实斯文多了。
　　因为有自己的劳动成果——炒青菜，以往挑食的他，破天荒地发现蔬菜还挺好吃，连米饭也开始觉得粒粒喷香。楚天阔他们也分外捧场，连连夸赞，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喜悦。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一边与他们分享劳动感言及骑牛心得，一顿饭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林启兰收拾完餐桌，掏出钥匙放在桌上:“磊儿，钥匙给你，一会儿你先回去，今天也累了，洗个澡早点睡觉。”
　　杜磊心中一沉。
　　他盯着那串钥匙，低下头去，声如蚊蚋:“我，我可以不回去吗？我想和哥哥睡觉……”
　　林启兰道:“你说什么？哦对了，锅里的水可能已经凉了，你自己热一热。”
　　杜磊下意识看向哥哥和秋姨，可此时，秋姨在院里洗碗，而哥哥虽就在旁边，却并未发现自己求助的眼神，他正望着桌面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还是回家好了，不就自己睡觉吗，没什么好怕的，水仙哥哥可以，我也可以。”杜磊默默想着，拿起钥匙，说，“哥哥，我回去啦。”
　　楚天阔抬起头，抓住他的手:“小磊，别回去了，晚上跟哥哥睡吧。”
　　毫无疑问，这话正中下怀。但最终，杜磊还是摇摇头，说了句“哥哥明天见”便走出屋子，顺道与朱秋云打了个招呼，就飞快跑走了。
　　“哎，这孩子，怎么跑那么快……”朱秋云疑问着，一回头，看到楚天阔站在门口，神情落寞，她急忙走过去，“小天，你没事吧？”见他不说话，她转而问正在刷锅的林启兰，“兰妹，怎么回事？磊子怎么突然跑回去了？”
　　而此时的林启兰，早已泪流满面:“秋姐，我……”
　　杜磊一跑出院子，就后悔了。
　　篱笆墙外，黑暗来袭。
　　他不觉缓下步伐，有种被恐惧包围的感觉，一如此时的穆遥。
　　远处群山不见，夜色苍茫，近前寂径无踪，浮光黯淡。他望向前方，于踽踽独行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万物归巢，唯我独浪。
　　同样是夜，为何此处黑得这般彻底，这般可怖？
　　前方，小店已经打烊，目光所及之处，见不到一丝光亮。那是一片未知的黑，广无止境，深不见底，仿佛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它吞噬，永远迷失在其中。
　　但再不愿前行，也终有抵达之时。
　　杜磊站在屋前，借着微弱的灯光，茫然无措地看着一排房门。他左右看看，踌躇半晌，最终循着本能，走向了最右边的门。因为它离哥哥家最近，是当中最亮的一扇门，也是他唯一能看清门锁的一扇门。
　　缓缓迈上台阶，他在门前站定了。
　　他看着手中的钥匙，心想，这应该就是我的房间吧。片刻后，他咬咬唇，走近一步，随意找了把钥匙，犹疑着插/进挂锁底部那个小小的锁孔。
　　轻轻一转，锁开了。他滑动门闩，推开了那扇陌生的门……
　　就在这一刹那，窒息的黑暗扑面而来，如血盆大口，如弥天巨网，顷刻将他吞没！
　　杜磊一个猛退，跑下台阶，迟来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泣不成声:“水仙哥哥，我害怕，我害怕……”
　　可惜穆遥已无法安慰他，尽管他内心无比自责。他完全不知道，小屁孩竟与自己一样，也如此怕黑，他后悔没有早一点了解他，后悔没有尽心尽力开导他。然而现在，他有心无力，除了一句“小磊，对不起”，他已说不出任何话来。
　　两份恐惧在体内叠加，施压，他根本无以承受，心脏在狂跳中痛不堪忍，让他几乎快要晕厥……
　　“小磊。”
　　一声轻唤倏然响起，穆遥耳膜一震，那声音熟悉中透着关切，透着紧张，像极了遥隔楚云端唤醒自己时的声音。他恍惚觉得，是他来了，是他来解救自己了。
　　然而随着杜磊一声呼喊，幻觉瞬间支离破碎。他终于看清，眼前之人，分明是楚天阔……
　　“哥哥！”杜磊激动地喊着，跑过去一头扎进楚天阔怀里，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抱着他。
　　“怎么了怎么了？”突然的哭喊，猛扑，颤抖，无论哪一种，都让楚天阔心慌意乱。可杜磊并未回答，只伏在他肩上不停抽泣，而其身后，是一扇已开启的门，门里视物不清，漆黑一片。他突然明白过来，懊恼与怜惜并随，他拍拍他的背，柔声安慰，“别怕别怕，我在，别怕。”
　　良久，杜磊终于止住哭泣，轻轻推开楚天阔，低着头说:“谢谢哥哥。”
　　楚天阔牵起他的手:“没事了，跟我来。”
　　再次靠近那扇门，杜磊已心安许多。见楚天阔将手伸进那片黑暗，他下意识问道:“哥哥，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不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只是，看看吗？”
　　楚天阔动作一顿，没有回答，只将手中的绳索轻轻一拉。
　　随着“啪嗒”一声，灯亮了，与此同时，两滴泪珠从杜磊眼中滑落。
　　“小磊，你看……”楚天阔回过头，却意外对上了一双泪眼。
　　那一刻，他心被揪紧了，脑海中蓦地浮现一个男孩的脸，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表情。他曾无数次梦见这张脸，每一次梦见都会因为心痛而惊醒过来……
　　他慌忙捧过他的脸，轻颤着拭去他不断涌出的泪水:“小……小磊，别哭，别哭好吗？不然眼睛会痛的……你到底怎么了，告诉哥哥好不好？”
　　可杜磊只是哭，什么都没说。
　　楚天阔很是着急，问道:“小磊，你相信哥哥吗？”见杜磊点头，他继续道，“既然你相信哥哥，那你有事一定要告诉哥哥，好吗？我不希望你把哥哥当外人。”
　　那眼神盛满担忧，那言辞万分恳切，让杜磊的最后一点坚强彻底瓦解。他委屈道:“哥哥，对不起！我……我其实只是，不敢一个人睡觉……我害怕……”
　　“傻瓜！”楚天阔心软得一塌糊涂，不由自主将他揽入怀中，“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哥哥呢？你知道哥哥有多担心吗？以后有事别再闷在心里了，好吗？哥哥不想看到你难过，更不希望看到你哭，明白吗？”
　　“哦。”杜磊眨眨眼睛，“那今晚……”
　　“今晚哥哥陪你睡。”楚天阔笑着接道，顿了顿又说，“以后天天都陪你一起睡，好不好？”
　　“好！”惊喜来得太突然，杜磊当即就想哭一鼻子，却又憋着眼泪笑出来，还不忘在心里说，“水仙哥哥，你听到了吗？哥哥说天天陪我睡觉！”
　　“嗯，听到了，这下你可以放心啦。”感受着杜磊的喜极而泣，穆遥在替他开心的同时，也铭感五内。
　　幸好，有楚天阔在，因着他这一番“反侧自安”的拥抱劝哄，不仅让杜磊的担忧一扫而空，也让他的恐惧荡然无存。那种温暖和踏实的感觉，又在他心里偷偷冒头，他想，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看到杜磊破涕为笑，楚天阔放下心来，再度牵起他的手，跨进门槛:“来，进屋吧。”
　　此时定睛一看，不止杜磊，连穆遥都惊呆了。
　　“哇！这就是我的房间？好漂亮啊！”杜磊喜出望外，松开楚天阔的手跑了进去。
　　这是他的房间，没错。
　　穆遥八字概之——流离烂漫，如梦如幻。它蓝白主调，辅以暖黄，将地中海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头顶蓝天，云朵闲游，纸鸢高飞，一双童龀少儿，共执线轴，比肩仰望。三面环海，白帆启航，海鸥翱翔，一片银白沙滩，与之相接，绵延万里。置身其中，犹徜徉于天地之间，似漫步于沙滩之上，惬意快哉。
　　风格他爱，装潢亦喜。
　　一盏圆形吸灯嵌于蓝天，如暖阳当空，满墙落地式拼色布帘，衔接于蓝天海滩，浑然一体，而脚下的橡木地板，恰与沙滩一色，犹如身临其境。一张实木大床居中而立，铺以月光蓝贡缎床被，前衬丝光白壁柜，右搭浅蓝一体式书桌，自成一色又相得益彰。
　　虽然惊喜，但穆遥还是忍不住想，这房间与周遭环境太违和了，完全不像八十年代的样子。不过杜磊可没想这么多，他环视一圈后，径直走向了书桌。
　　桌上东西不多，绿植字典文具盒，外加一对小天使。三层书架分门别类，上层中外古典原著，中层注音儿童书籍，下层一半益智图书，一半科学杂志。
　　他随手抽出一本杂志，没翻两页，就被几幅插图吸引。它们嵌于一堆字母之中，充满科幻，极具酷炫。
　　穆遥看到，那些插图，正是CT头显的功能演示图，而它们所在的页面，是一篇标题为《脑界里程碑式发明:大亨集团CT一体机即将全面上市》的英文报道，日期为2030年1月1日，与他正式考核刚好同一天。
　　他由此想到，这房间之所以这般布置，是有目的的——
　　一是让杜磊有归属感，二是让自己了解行情，三嘛，当然是提供时间流速的线索。
　　时间流速，是由意识主导者决定的。
　　比如他在构建场景时，为了故事连续性与真实性，用的全是一比一流速。
　　而在此大型梦境中，主导者是考核方，任务框架与时间快慢均由他们决定，他和杜磊只是执行者。至于楚天阔、林启兰和朱秋云，他们应该是任务推动者，其他人则无法确定，但不排除有NPC的可能。
　　不过，基于创神的三高原则，以及这个任务的特殊性，这里的时间流速肯定要快得多。
　　1号9点他进入梦境，醒来时大概17点，昨日楚天阔手表上的日期显示为“1”，若两者同步，那时间快约8小时。可仅凭单个时间差，并不能准确算出时间流速，因为没有其他时间点参考，无法确定比值，所以具体多少还未可知……
　　穆遥正暗自分析时，杜磊早已离开书桌，转去壁柜，打开了两对柜门。
　　这一看，两人又目瞪口呆。
　　一个赏心悦目的衣帽间，于扑面而来的馨香中，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挂放区风风雅雅，衬衫卫衣和T恤，皮带西裤休闲裤，皆是精工剪裁，简约帅气。六套睡衣挂在其旁，蓝色主调，棉的丝的皆有，数量各半。
　　叠放区清清爽爽，樘板间隔，错综有致，床被三两，纸盒若干，内有毛巾内裤，鞋垫袜子，不一而足。
　　置鞋区齐齐整整，两排鞋子分类而放，凉鞋板鞋帆布鞋，颜色不一，款式各异。
　　“哇！好多衣服啊！全是我喜欢的！”杜磊心花怒放，恨不得把所有衣服鞋子都试穿一遍。
　　楚天阔倚着门框，静静地看着他。
　　直到杜磊观赏完毕，回到书桌抽出一本绘本，他才走过去，摸摸他的头说:“小磊，你先慢慢看，我去给你烧水。”
　　杜磊乖乖应着，目送楚天阔出门后，转身坐下来，翻开绘本，四张写实油画跃入眼帘。
　　“哈哈，西西好笨哦，平地也能摔呀……”
　　穆遥一看，嗯，确实如此。
　　图中一群小孩在玩捉迷藏，其中一个黑布蒙眼，迈着小步，四下摸索，却不慎摔倒在地。众孩堂而笑之，一个白衣男孩飞快跑去，将他小心扶起。
　　蒙眼男孩正是西西，白衣男孩则叫蒙蒙，是书里的两位小主人公。在作者活泼的画风中，他们可爱的形象跃然纸上，而其相识相助的故事，也于细腻文字中牵动人心。
　　故事的结尾，西西与蒙蒙成为了好朋友，他们四手相牵，一人附耳说着悄悄话，一人倾身笑得欣欣然。
　　绘本并不厚，也就二十来页，没多久杜磊便已看完。但他并未放回书架，而是从头开始，将所有生字词标记出来，逐一查找字典，从释义到组词，无不详细批注。
　　穆遥不由赞叹，真是个勤奋好学的孩子啊。
　　此时，林启兰回来了。
　　她似乎与楚天阔说了什么，但穆遥一个字都没听清。他突然有些好奇，林启兰与朱秋云，这两位有妈妈影子的阿姨，她们是谁？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还是梦中，冷冰冰的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