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77、黔驴技穷

　　“什么意思？”穆遥皱了皱眉。
　　如愿看到穆遥的反应，方知旭本该高兴的，但关键时候他却举棋不定了。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一旦运用不好，他将全盘皆输。
　　“你是想说他们根本没出车祸，而是在你手里，对吗？”
　　得，又被他看穿了。方知旭心一横，豁出去了。
　　“对！我就是故意引开楚天阔和何非的，其实他们根本没去玩什么密室逃脱，是我把他们迷晕，藏起来了！因为他们知道了我的秘密，我想让他们闭嘴！想知道他们在哪儿吗？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见穆遥似乎不信，他掏出手机点了点，递到穆遥面前，“这样总该相信了吧。”
　　穆遥看去，是一张照片。
　　两个男人背靠背倚坐在墙边，手脚被绑，看身形确实是方书田和桑宇。但因为光线昏暗且拍于侧面，背景与脸部都看不太清，无法分辨他们是醒着还是昏迷。总之这样的照片太假，穆遥是不会上当的。
　　“要P图就P清楚一点。”他道。
　　“我没有P图！”方知旭急了，“我只是临时没有截好，我这有……”
　　“够了赵以霄，不要再故技重施了。这些伎俩你对我父母已经用过了。当年你就是利用我出门采风骗他们我在你手里，迫使他们接受放你的条件，又拍下我给裴宁救火的照片谎称我已经命丧火海，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要不是你派人跟踪我利用我父母救子心切，你以为你有机会朝他们开枪吗？”
　　“你，你都知道？”
　　“项链已经把你们的对话拍下来了。”
　　“你看过视频？”
　　“当年就看过了，要不是证据不足，警察早抓你了。不过，实话告诉你，你今天说的话我都用手表录下来了，你逃不掉了。”
　　“不可能，我不信！”
　　“还要负隅顽抗吗，赵以霄？”
　　“我……”
　　“做个有担当的人吧，别再妄图逃避罪责。”
　　负隅顽抗？方知旭还真就负隅顽抗了。
　　他也不管伤疼不疼，叫嚣道:“是，我是有罪，那你呢？明曦，你就无辜吗！你害了那么多人，你父母，张圣彦，桑陌，方书田，桑宇，李骏，彭星，你害他们死的死，伤的伤，你害我永远失去我最爱的人！还有楚天阔，好几次因为你差点没命！我们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祸害！彻头彻尾的祸害！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吗！你以为你就没有责任吗！”
　　“你错了，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无辜，也从来没想置身事外。但你别忘了，这一切的源头是你，要说祸害，你更‘实至名归’。”
　　“不！不是我，是洛日昇那个王八蛋！他才是罪魁祸首！”
　　“你想摆脱他吗？想让他受到惩罚吗？”
　　“想，做梦都想！”
　　“很好，那就去自首，你是指控他最好的人证，至于物证，这么多年，以你的聪明才智和行事风格，应该有偷偷保留吧。你要想重获自由，就站出来，揭发他。不论是为了受害者，还是为了咱国家，你都责无旁贷。我也说过，如果你所言属实，我不会放过他。至于你，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方知旭哑口无言。
　　这个洞穿人心又雷打不动的年轻人，就那么看着自己，压迫感扑面而来。他感到脸上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道是刚才喊的，还是被他盯的。
　　他想哭，他真的黔驴技穷了。
　　他承认穆遥说的都对，可他不想坐牢啊。他真的无法想象身败名裂的、年过半百的自己进了牢房以后，还有没有命活着走出监狱。
　　可还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走。
　　唉，算了，垂死挣扎有什么意义，只会被当作笑话。如果张圣彦知道自己贪生怕死，肯定会更加嫌弃自己吧……
　　“赵以霄，想通了吗？”
　　方知旭苦笑道：“嗯，我答应你，我会自己去，但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等桐桐回来，跟她和旻旻好好告个别。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天阔，公司董事会那边我也需要安排一下，毕竟创神不能没有董事长。”
　　“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我要看到你自首的消息。希望这不是你的缓兵之计，否则，我会亲自送你去。”穆遥道。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好，我就相信你一次。”穆遥说完，转身就走。
　　方知旭下意识问：“你去哪儿？”
　　穆遥稍稍回头，说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方知旭又道：“你不吃完面再走吗？旻旻特意为你做的。”
　　穆遥脚步一顿，摇了摇头，开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方知旭就皱着眉头来回踱步，良久，他打了个电话。
　　“喂，到哪儿了？好，我在后门，直接开过来。”说完，他拿过桌上的华容道，飞快地滑动起数字来……
　　门外，穆遥停驻片刻，掏出手机发了两条消息。他看看身上的运动服，转身去了楚天阔的房间——他记得楚天阔没有关门，说是要通风。
　　画像再次映入眼帘，他没有多看，从自己行李箱拿出西装换上。西装是楚天阔帮他收的，保持了完好的版型。他在镜子前戴上领带，又抻了抻衣领和袖口，看着全新的自己，一句话从他脑海里冒了出来——小遥，你穿西装的样子一定很帅，下次穿给我看好不好？我们来个西装play……
　　穆遥不自觉笑了笑。
　　可笑容刚起，就被压了下去。他抬头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离开了镜子。他把运动服折叠好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拉上行李箱出了门。
　　刚到楼梯口，就见黎旻坐在客厅，似乎在和谁打电话。
　　穆遥停了停，走下楼梯。
　　“遥遥，你这是？”黎旻放下手机，有种不详的预感。等穆遥一站到自己面前，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她发现穆遥又像变了一个人，穿着蓝色西装，气质与之前截然不同，有种形容不出的距离感。
　　“黎阿姨，今天给您添麻烦了。有一件事我想拜托您，请帮我转告楚天阔，我有事先走了，叫他不要找我，我们……有缘再见。”
　　“你可以等他回来再一起走啊！”
　　“不了。”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穆遥没有回答，径直朝大门走去。
　　“遥遥……明曦，你怎么了，是不是方知旭对你说什么了？他说的话不能信，你不要被他影响！”黎旻心急得不得了。
　　穆遥摇摇头，打开了别墅的门。
　　然而一脚还没跨出去，就迎面撞上一个人。
　　楚天阔！
　　穆遥一惊，下意识收住了步子。
　　楚天阔正要进门，见穆遥西装笔挺地拉着行李箱，顿时呆了。何非和方书桐也过来了，两人看到穆遥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黎旻见他们都回来了，略一沉吟，返回了屋内，她要去找方知旭问个明白。
　　穆遥被堵在门口，他没有言语，就看着楚天阔。
　　“小遥，你……”楚天阔正想说什么，突然发现穆遥用一种诀别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突然就慌了，“你，你要走？”
　　“是。”穆遥道。
　　“你等我，我跟你一起走！”楚天阔什么都来不及问，说完就想进门去。
　　“不，我自己走。”
　　“为什么？！”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什么事情，我可以帮你一起做啊！”
　　“谢谢，但是不用了。”
　　“小遥，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走？是因为方知旭吗？他是不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找他去！”
　　何非道：“就是啊，穆遥，我们都在呢，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啊。”
　　方书桐比他们更着急：“穆遥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快告诉我们吧。”
　　楚天阔还要再说，穆遥终于开口。
　　“穆遥已经死了，我是明曦。”
　　“什么？”
　　楚天阔愣了半天才发现，眼前的穆遥有些陌生，他的眼睛依然很亮，却没有了自己熟悉的热切的光，取而代之的，是冰，是冷，带着微微的红，好似光年之外冰封的星辰，让人不可靠近，不可触摸……
　　穆遥迎着他们的目光，又道：“楚天阔，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陪伴和照顾。还有何非，方书桐，也谢谢你们的关心，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们。但是现在，我要先走了，抱歉，我们……后会有期。”
　　这是要永别的节奏啊，方书桐急了：“穆遥哥，你不要走，我哥需要你！”
　　“他需要的不是我。”
　　穆遥答着，拉过行李箱，脑子里一个声音在喊，“明曦，你忘了你的天哥哥了吗！你忘了你们的誓言吗！你走了他会难过的！你不要走！不要走啊！”他不敢去看楚天阔的眼睛，咬咬牙，毅然从他身边走过，出了别墅大门。
　　屋外只有一盏路灯亮着，有些黑，夜色下的前方一片寂然。他很想停下，可他不能，他只能加快脚步，去寻找另一个有光的地方。
　　当穆遥走进昏暗的光圈，楚天阔像疯一样追过去：“小遥，你不要走！”
　　方书桐也拉着何非追上去：“穆遥哥！你别走！”
　　穆遥强忍着没有回头。
　　“遥遥，等一下！”黎旻跑了出来，“你知道方知旭去哪儿了吗？他不见了！”
　　穆遥脚步一顿，终究还是转过了身。
　　“怎么会？他刚刚还在书房。”
　　“他不在里面，房间楼下都没人……”
　　话音未落，一阵轻微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传入他们耳朵，几人循声看去，一辆轿车从屋后驶出来，疾驰而去。
　　穆遥和黎旻不约而同意识过来，方知旭跑了！
　　何非挠了挠头道：“刚刚我转弯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一辆车绕过大门拐去了屋后，原来还有后门啊，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等等，这个时间点来别墅，难道是刘少淳？他把董事长接走了？”
　　楚天阔黎旻方书桐三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他们从来不知道还有后门。穆遥并不意外，以方知旭的个性不太可能坐以待毙，他之所以给他时间也是想放长线钓大鱼，只是没想到他会跑这么快。
　　四人正想着，手机接连响起两道微信提示音。
　　他们点进去一看，心顿时揪紧了。
　　消息正是方知旭发在微信家庭群的，是方书田和桑宇的照片！
　　穆遥当然也收到了，前两天楚天阔就把他拉进了群。
　　照片分别是方书田和桑宇的上身特写，他们双手被绑，眼睛紧闭，嘴上贴着胶带，在高清的画质下，可以明显看到他们脸上带着伤，脸色异常苍白。只是因为对焦的关系，背景虚化严重，无法判断照片拍自哪里。
　　几人面面相觑，刚刚，他们都把方书田和桑宇抛在脑后了——
　　黎旻只顾着找人，穆遥只顾着离开，两人都没注意他们没一起回来，而楚天阔方书桐和何非只顾着挽留，也都忘了说他们的重要发现。
　　黎旻正想打电话给方知旭，一条语音发了过来。
　　“不想他们死的话，就赶快去我书房暗室找他们，机关就在桌上的数字华容道里，密码我已经提示过你们了，发挥你们的聪明才智吧，他们的命就靠你们了……旻旻，桐桐，天阔，穆遥，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我没有退路了，不要恨我……我没脸面对你们，我走了，以后不会回来了……旻旻，公司那边我会安排好，以后公司就交给你了，天阔，帮我照顾好你姑妈……”
　　语音有点长，中间多次停顿，可以明显听到轻微的哽咽，想来方知旭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也在挣扎。
　　穆遥这才知道，方知旭没有骗他。而算算时间，方书田和桑宇已经被关两天一夜了，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也不得而知。
　　“黎阿姨，是我大意了，对不起。”他道。
　　黎旻摇了摇头，走到他面前，情真意切地说：“那你能不走吗？我们一起把他们救出来，我们都需要你，明曦。”
　　穆遥还没回答，手机多了一条短信，他打开，是方知旭发的。
　　【明曦，对不起，我还是食言了，我不想坐牢，只能出此下策。你放心，你要的证据我会准备好到时候交给你。但我提醒你，洛日昇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没那么好对付，你刚回来，万事要小心些。另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对你而言，人生最重要的三样东西是什么？不用回复，我只是单纯关心一下，就想跟你说，不管是什么都希望你能把握住，别弄丢了，祝好。】
　　黎旻知道，穆遥再怎么变，他的善良也不会变，她相信他会留下来，但见他看着手机若有所思，她怕有变故。而楚天阔又看着穆遥一言不发，她只能自己出马，于是又问：“明曦，可以吗？我们真的需要你帮助。”
　　穆遥收起手机，正要说话，被何非抢答了。
　　“当然可以啊！”何非道，“穆遥可是咱们的天使，怎么会见死不救呢！而且他是我们这里最聪明的人，少了他怎么行！”说着上前拉过穆遥的行李箱就往回走，还一个劲地回头招手，“穆遥，快来啊，人命关天啊！”
　　此刻也无需多言了，穆遥看了看楚天阔和黎旻，抬脚跟了上去。
　　黎旻暗呼一口气，拉上发呆的楚天阔也回屋了。
　　方书桐站在原地，鼻子一酸。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方书田和桑宇的安全而担心，还是为终于有理由留下穆遥而高兴，又或是为方知旭的离开而悲伤，总之，她的眼泪又来了。
　　刚刚在车里，她就快哭晕了。
　　因为，她从来没有那样绝望过。
　　黎旻说的一切疑点都在告诉她，他们寻找的凶手就是方知旭。她熟知方知旭的编程习惯，她的代码入门就是方知旭教的，所以她很清楚他有什么洁癖。她也见过与饕餮同名的进度条，不过不是羞耻的宽衣解带，而是凶猛的贪吃恐龙，所以一听到黎旻说起，她就确定那个人是自己的爹地。而项链视频更新的日期，2018年12月29日，她也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她亲眼看到方知旭从抽屉里拿出项链看了好久，还说这是送给妈咪的生日礼物。所有证据都指向一点，她最亲最爱的爹地就是杀害穆遥父母的凶手，是几次三番想置穆遥于死地的幕后黑手。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强忍着没有当众揭穿，想借外出的机会告诉楚天阔，可一看到方书田和桑宇车祸受伤的照片，她崩溃了。
　　短短两天时间，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她很害怕，她觉得她就要失去爸爸了，失去这个家了，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车子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来，何非和楚天阔都安慰她的时候，她才停止哭泣，抬起了头。她看到一个行人从前面走过，穿着带链条的西装外套，与方书田身上穿的同一风格。
　　然后，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方书田的那件西装外套，在他上次回来的时候就被自己不小心放进洗衣机洗坏链子而扔掉了！还是自己亲手帮他扔的！因为在方书田眼里，链子是衣服的灵魂，他不会穿一件没有灵魂的外套。可照片里的方书田为什么还在穿？她赶紧让楚天阔打开照片，发现外套上的链子完好如初。
　　他们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
　　照片是合成的。
　　楚天阔打电话给交通局，也被证实那个路段并没有车祸，路况完好。再联系方书桐和桑宇，发现电话都已关机。方知旭意欲何为？又是假电话又是假头晕又是假照片，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故意引开楚天阔。
　　而引开楚天阔，自然就是为了——穆遥！
　　不等楚天阔吩咐，绿灯一亮，何非便当即调转方向往回驶去。楚天阔和方书桐则一人打给穆遥一人打给黎旻，然而他们不知道，那时候穆遥手机已经静音，而黎旻刚好端面去了书房，谁也没接到电话。
　　等他们三人火急火燎地终于赶回家，却发现穆遥想不告而别。方书桐想想都后怕，要是他们晚回来一步，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穆遥了……
　　还好，穆遥终究是留下来了。
　　方书桐看着他们的背影，擦擦眼泪，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