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74、强强交锋

　　穆遥的神情转变得实在太快，方知旭根本没反应过来。
　　“你叫我什么？”他愣愣地问。
　　穆遥优雅地站起，双手撑在桌上，缓缓靠近他，语气锋锐而冰冷：“没听清楚吗？那我叫你另一个名字？萧、义、朝？”
　　其实他什么也不确定，他只是潜意识里把所有推测都默认成了事实，所以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逐一验证。
　　方知旭这回听明白了，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穆遥的猎性觉醒了。
　　压制了十一年的主人格，终于释放了。
　　那强势的样子还挺让人望而生畏的，要换作一般人，估计就被唬住了。当然方知旭可不是吃素的，他还挺喜欢看到穆遥，哦不，明曦的“回归”。因为这才是熟悉的对手，不然对付一个小弱鸡还挺无趣的。
　　强强交锋，就看鹿死谁手了。
　　方知旭从容一笑：“哈，你不提醒，我都差点忘了自己叫过这个名字，看来你早就认出我了，我还以为我计划失败了呢。”
　　“你让裴宁把翉狐口袋巾放在张圣彦墓前，不就是想让我记起你吗？还有今天这发型和衣服，意图显而易见，就不需要我明说了吧。”穆遥点点自己脑袋，“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这里，其实可都记着。”
　　“是吗，好极了，那你倒是说说，你要帮我回忆什么？”
　　“遗失的你。”
　　“什么？”
　　“那个你一辈子无法走进心里的人，就是张圣彦，对吧。”
　　“怎么可能！他就是个变态！”
　　“哦？尊贵又高傲的变态？”
　　第二次被人用自己的话反击，方知旭还挺无语的。不过都被看穿了，他也就索性承认：“对，是他，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穆遥道，“我只是有两点不太明白，既然你喜欢张圣彦，为什么会和黎旻结婚？还有你又是怎么隐藏身份的？如此滴水不漏，居然连一起生活二十几年的黎旻都蒙在鼓里，赵以霄，你也太处心积虑了吧。”
　　似乎是被说中了心事，方知旭脸色微愠：“你错了，我根本不需要刻意隐藏，因为我跟黎旻的结合本来就是个错误。我就是有一次碰巧救了她妈，她妈感恩戴德地非要把黎旻嫁给我，说是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我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娶她？可你猜她妈怎么说？她说，我要是不娶黎旻她就把命还给我，啧，真是个固执的老太太。但就像阿彦说的，命运弄人，我最终还是娶了黎旻。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跟黎旻根本没有夫妻之实，我只是书田和桐桐生物学上的父亲。我很恨自己没有坚持本心，害自己束缚在所谓的家里。因为当时阿彦拒绝了我，我很生气，我想让他后悔，可结果，我彻底失去了他。为了不被我找到，他去当了什么狗屁旅行家，这也就算了，最后居然收养你还爱上了你！”
　　阿彦，狗屁……
　　一会儿亲昵，一会儿嫌弃，这人真是够矛盾的，穆遥心里暗笑，但面上却问道：“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我就是因为这个？”
　　方知旭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要害你？你们不是都查到桑宇和李骏了吗？不应该怀疑他们吗？”
　　穆遥鄙夷道：“我说老赵，都这个时候了，你就没必要再拉别人挡枪了吧？咱不说李骏，就说桑宇，你觉得他会和你一样心狠手辣？”
　　老赵？方知旭被整笑了，反问道：“为什么不会？自己亲妹妹被你害得成了植物人，而且不明不白的，他给她报仇不是很正常吗？”
　　“植物人……”穆遥一惊，感觉胸口有些憋闷，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冷酷，“那还挺遗憾的，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没有害桑陌，我根本不认识她。当然，也不排除间接因素，毕竟有些事情并不是我能预见的。可惜桑宇不在，不然我一定要跟他说说清楚。不过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谁？”
　　“温亭雪，老赵知道他吗？”
　　“……”还叫顺口了？方知旭翻了个白眼，“知道，他是桑陌的仰慕者之一，桑宇跟我说过。他不是进精神病院了吗，提他干嘛？”
　　“他出事那天晚上，就跟桑陌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方知旭原本淡定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裴仰说的。”穆遥观察着他，徐徐道，“我们在上海的时候，裴宁有跟我们聊起温亭雪的事情，但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精神失常。裴仰那时候有顾虑也没说，直到去洛杉矶看望我堂舅后才告诉我们，温亭雪被人侵犯过。警察在案发地点找到了一双带有血迹的黑色高跟鞋，那，就是桑陌留下的。”
　　方知旭冷笑：“案子还没破呢，凭什么就认定是她的？”
　　穆遥直起身，微微俯视着他：“因为，裴宁看过温亭雪的手机，他相册里就有桑陌穿着同款高跟鞋的照片。所以可以断定，她去过案发现场，或者说，她是目击者。当然，她也可能是受害者。”
　　方知旭眯起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很巧合吗？温亭雪一出事，桑陌就无故退学了。罪犯现在还没抓到，警察找不到任何踪迹。那么几个大活人，周围又都是监控，却说消失就消失了。你说，谁有这个动机和能力除掉他们——的痕迹呢？”
　　“呵，你何必拐弯抹角，直接说我杀了他们得了。”方知旭冷哼。
　　“就是你杀了他们！”穆遥一拍桌子，逼近他的脸，“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不仅杀了他们，还杀了我爸妈！不仅如此，你还想除掉我！从以前到现在，你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谋杀我！”
　　方知旭没想到穆遥会先发制人，还把事情挑得这么直白。
　　也好，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藏着掖着，那本就不是自己的作风，况且都已经藏了十几年了，够了。
　　“明曦，你果然记得我啊。”方知旭道。
　　“我当然记得，楚天阔他们不清楚你的身份，我可是清楚得很，你对我做过什么我也心知肚明，所以老赵，不要在我面前装无辜了。”
　　“好啊，那你告诉我，我都对你做了什么？”方知旭问道，他倒要看看，明曦是真记得还是假记得，如果是真记得，又记得多少。
　　“行，我就一桩一桩说给你听。”穆遥绕过桌子走去他面前，“十四年前，你就想杀我灭口了，因为你和我父母是死敌，还被我掌握着罪行。但我改名了，在福利院隐身两年，第三年又和张圣彦搬去北京，你没找到我。后来楚天阔和我联系上了，你知道他要带我去美国，就想先下手为强。那晚，你故意用不雅视频引开张圣彦，然后潜进我家，趁我冲澡没注意把我推倒在浴缸边，害我撞破了脑袋，当时恰好发生爆炸，我被玻璃砸了一身，当场昏迷。你以为我死了，加上外面很乱，你跑了，没想到我会被赶来的楚天阔和黎旻送去医院，命大活了下来。有他们在你不好再下手，后来又听说我失忆就暂时放过了我，但仍然暗中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直到桑陌出事，你以为是我害了她，新仇加上旧恨，你又开始了你的暗杀计划。然而楚天阔和洛日昇他们一直有派人暗中保护我，你没找到机会，再后来你得知楚天阔要以考核名义邀请我来美国，你怕我认出你，终于等不及了。但你可能是老了吧，顾忌明显多了，你不敢再直接对我下手，就想意识杀人。先是化为陌生人侵入我的内测场景，次次置我于死地，后又在任务里冒充余钱一次次恶心我加害我。虚拟世界里没有得逞后，你就转移到现实，利用李骏对桑宇的愚忠，唆使他制造车祸，还威胁彭星对我下毒手。我们是查到他们没错，可至始至终，他们都只是你的棋子！”穆遥说着，再度逼近他，“所以，赵以霄！你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
　　句句被他说中，方知旭发现自己还是低估明曦了。但作为“真正的幕后凶手”，他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被对手单方面施问和碾压呢？
　　是该反击了。
　　对付明曦，他自然有办法，只要，把穆遥召唤出来就行。
　　“穆遥，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凶起来的样子很带劲？”方知旭就势逼近穆遥，坏笑着将手指滑挑过他的下巴。
　　穆遥猛地后退，撞在了桌子上。他头很晕，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冲撞，与此同时，两个小人又开始打架。一个说这人很危险，快走！快躲起来！一个说躲什么躲，敢调戏我，他妈的找死，看我怎么教训他！
　　它们拉扯不过两个来回，方知旭却已了然于胸。果然，肢体接触障碍就是穆遥最致命的弱点，而对付他最强有力的武器，无疑就是自己。
　　“你说的很对，但你说漏了几点，要不，还是让我来帮你好好回忆一下吧。”方知旭狞笑着又去摸穆遥的脸，正想趁热打铁往下说，冷不丁地，手腕被大力钳住，眨眼之间一个拳头扫过来，他听到了自己牙齿脱落和鼻骨碎裂的声音，疼痛和血腥味同时在口腔和鼻腔弥漫开来。他吐出血牙，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穆遥，“你……你……”
　　那神情真是跟场景里中枪时一模一样，穆遥嫌弃地丢开他的手，无情地笑道：“有没有人告诉你，我打拳的时候更带劲？”
　　方知旭脸都绿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我警告你，”穆遥指着他的眼睛，“别再碰我，否则我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
　　方知旭没吱声，他在努力让自己缓过来，刚才那一拳真是把他打蒙了。他没料到穆遥下手会这么狠，差点没要自己老命。
　　唉，真是老了吗？
　　他突然有种冲风之末的悲凉。
　　在穆遥眼里，自己分明已经不竞南风，谈何强强交锋？
　　不过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之所以没有亲自对穆遥动手，就是因为仅存的一丝善念，以及对桑宇本性的了解。只是他低估了桑宇对桑陌的感情，没想到他会为了报仇不择手段，更没想到，自己的善念会被当成“老了”。
　　方知旭有些羞愤，心有不甘地抹了把鼻血。
　　穆遥可没有丝毫怜悯，继续道：“本来呢，我也想跟你好好叙叙旧，但你触犯我底线了，我也没心情陪你唠了，所以——”
　　“你想怎么样？”方知旭眉毛一跳。
　　“自然是让你受到你应有的惩罚。”穆遥睨笑。
　　方知旭猜到他会这么说，但愿意承认不代表愿意受罚，况且不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不过眼下，他得先知道穆遥有什么打算。
　　“你要报国安局？”
　　“当然，还有中国警方。你罪行累累，就等着法律制裁吧。”穆遥说着，掏出手机来，按下一串号码就要拨。
　　“哈哈，”方知旭突然笑道，只是笑得有点难看，“行啊，你尽管打，可是你有证据吗？打过去要说什么呀？就凭你这些片面之词？”
　　“你怕不是忘了那条项链吧。”穆遥觉得他不是老糊涂了就是被打傻了。
　　“项链……”方知旭笑容僵住。
　　“电脑借我一下，谢谢。”穆遥潇洒地回到椅子，打开显示屏。然而他忘了屏幕上还放着最后一篇日记，乍一入眼，他所有剔除的记忆就通通涌了回来。头又是一阵剧痛，他眼前一花，日记里的字陡然模糊起来。
　　方知旭察觉到了什么，心中一动，抓住机会问道：“穆遥，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张圣彦的视频和日记吗？”
　　那语气很是得意，俨然一副等人下套的模样，穆遥的神经被挑动了。他顷刻之间从撕扯的状态中剥离出来，从屏幕中探出脑袋，不容置疑地说：“不想知道，不管你从哪得来的这些东西，我都会彻底擦除，以后，你别想再看到它们，更别想用它们威胁我。”说话间，双手已经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不要！”方知旭大喊。
　　然而要过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名为《zsylock》的隐藏文件夹跳了出来，穆遥下意识点开，满屏不堪入目的缩略图显现在电脑上，他闭上眼睛，想也不想就按下一键擦除。
　　屏幕瞬间一片空白。
　　“你为什么要删掉！”方知旭气急败坏。
　　“因为它们侮辱了我的眼睛。”穆遥一边说一边又快速敲了几下键盘。
　　“住手——”方知旭一看屏幕弹出的菜单，急得要去夺键盘，却终究迟了一步，他双目赤红，“你马上给我恢复！”
　　“你自己电脑上装的Eraser功能有多强大你自己不知道么？不好意思，恢复不了了，未用空间都被覆盖了。”穆遥不为所动。
　　仿佛是失去了什么精神支柱，方知旭突然一崩溃，掩面哭了！
　　穆遥没料到这么一个狠人眼泪居然说来就来，觉得很不可思议，道：“至于吗老赵？你装这个擦除工具不就是要给自己留后路吗？我只不过是提早帮你做了而已。况且这些要是落在警方手里，你又得多一项罪名了。我看你还是别惦记了，反正以后也用不着了，不如想想自己会有什么下场吧。”
　　方知旭只默默垂泪，没有说话。
　　“实话告诉你，我妈妈的项链还有一个功能，定位，所以我根本不需要你去问刘少淳。那不过是你的一个幌子，项链其实就在你这里。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执意要跟楚天阔走吗？就是因为我查到了你的位置，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你就是他的姑父。有一点你说对了，张圣彦确实不让我走，跟我起了几句争执。不过最后他还是决定跟我一起去美国，没想到你那么卑鄙，用他的视频来胁迫他，很不巧还被我看见了，你可以想象一下他当时的心情。所以老赵，害死张圣彦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穆遥边说边在地址栏输入一个网址，又在弹出的密码框里输了一串复杂的数字符号，随后，电脑打开了一个新的页面。
　　这是一个私人网盘，上面存有上百个视频文件，时长从几分钟到几十分钟不等。上传日期间隔较大，大多集中在2013-2015年。最早的上传于2009年3月18日，最近的则为2018年12月29日，正是黎旻所提到的时间，视频时长整整二十分钟，看样子信息量不少。而它下一个，就是改变穆遥命运的视频——2016年2月12日，他父母双双命丧枪口，而他自己，也彻底成了孤儿。
　　穆遥很想把所有视频都打开看看，但上下拉了几次，他还是一一略过，选择了最近一天的文件。
　　他凝视片刻，正要打开，屏幕上多了一行提示。
　　【文件已损坏，无法打开。】
　　穆遥预感不妙，赶紧去点他父母被杀当天的视频，发现也已损坏！他又随机点了几个，竟然都一样！他狐疑着尝试修复，结果均告失败！
　　这让他有些始料不及，但他不相信文件会无缘无故损坏，料想是被人做了手脚。而最有可能毁掉证据的人，就是方知旭。不过，恐怕连洛日昇都不知道，其实他父亲早就备有后招——监控和备份。
　　他瞧瞧方知旭，见他依旧低着脑袋一副生无可恋之相，便暂时放弃了质问他的念头，想说先把视频找回来再问也不迟。
　　于是，他用二级密码进入后台，打算去查操作记录和备份地址。
　　但意外地，他看到了三条异常登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