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51、上海偶遇

　　睫毛的颤动带来微微的痒意，让同样失眠的楚天阔心提了提。
　　“小遥，睡不着么？”
　　“我不敢睡。”
　　“怎么了？”
　　“天阔，我有点害怕……”
　　“小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说实话，我也担心，但是，我们在一起对吗？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是无敌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们都一起面对一起解决，我们是彼此的精神支柱，所以我们不应该害怕，是不是？”
　　楚天阔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字字充满力量，穆遥终于踏实了。
　　是啊，征程虽然未知，他们却可以无惧。
　　“嗯，天阔，我明白了。那我们睡觉吧，晚安。”
　　“晚安，我爱你。”
　　楚天阔吻了吻穆遥的额头，等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他才闭上眼睛。脑中涌过以往种种，今日种种，心头有些发紧。他蹭了蹭穆遥的头发，无声地问着，小遥，如果你记起了我，你会原谅我当初的失约吗……
　　次日六点半，穆遥在闹铃中醒了。
　　他感觉自己做了很多梦，可一睁眼，又什么都想不起来。窗帘遮挡了晨光，昏暗中有些视物不清，唯有墙上那幅油画的轮廓还算明朗。想起这个房子里的一切，他情绪翻涌上来，不由往楚天阔怀里钻了钻。
　　楚天阔声音随之响起，带着初醒时特有的性感。
　　“小遥，早安。”
　　“天阔，早安。”
　　两人一如既往地在早安吻中起了床。随着窗帘的拉开，天色毫无保留地透了进来——曙光泛妆，微岚破晓。
　　“小遥，新的一天了。”
　　“嗯，是美好的一天。”
　　等他们洗漱完毕，苏从君也刚好来了。昨晚回家时他就说要送他们去机场并给他们带早餐，而他带的，正是穆遥喜欢吃的生煎包。
　　出发时，穆遥一遍遍环视着屋子，满怀不舍。昨晚冲击太大，这里的一切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没想到才待一个晚上就要离开了。
　　下一次回来会是什么时候呢？
　　他不知道。
　　也许很快，也许……很久。
　　在踏出门的那一刻，穆遥和楚天阔不约而同牵住了对方的手。相视一笑间，新的征程正式拉开了序幕——
　　“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就是无敌的。”
　　八点整，一行八人在机场集合了。这一次，他们没让任何人送行，连苏从君都在下车后让他回去了。
　　半小时后，飞往上海的航班准时起飞。
　　在飞机上，罗森一改先前的兴奋，显得异常安静。但这只是表象，被故乡两字冠名了的上海，深深吸引着他。昨晚，他就缠着罗伊阳说了很多关于上海的事情，尽管无从想象，他还是激动得几乎一夜没睡。
　　此刻，他戴着发带，静静地“看着”椅背上的广告。穆遥的视线并没有对焦，所以他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但是他能感觉到穆遥的情绪在波动。如果猜得没错，这是一种平静下的忐忑，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正打算跟穆遥说点什么，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
　　那是两只交握的手。
　　他看到其中一只手的大拇指在另一只手上缓缓摩挲着，视线停留几秒后突然往上，紧接着对上一双充满关切的眼。他明显感觉到穆遥放松了，自己也像是受到安抚一般，渐渐平静下来。
　　飞机很快降落在虹桥机场，他们拿了行李，直接打车去了青浦区。
　　硕苗福利院便在那里，巧的是，罗伊阳的祖宅也在青浦区，不过那时候是叫青浦县，1999年才撤县改区。改区后没几年，她就随父亲移民俄罗斯，那时候才十三岁，已经二十七年没有回去了。
　　到酒店办理完入住手续，时间已近十一点半。
　　原本他们打算在酒店吃完午餐，稍事休息再去福利院，但穆遥和罗森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酒店。尤其是穆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出去走走，想先熟悉熟悉上海，也算是给自己一点心理准备。
　　杨震龙内心是反对的。
　　他希望他们尽量不要在公共场合出现，以免发生意外。因为上海与北京不同，它是承载穆遥记忆的地方，稍有差池就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总之他挺担心的，自从踏上青浦，他就一直在留心穆遥，生怕自己错过一丁点细节。
　　但是，楚天阔答应了。
　　他不是没有顾虑，他只是不想穆遥因为这些顾虑而扰了心情。既然说了要一起勇敢，他就不能自己先怂，更不能在穆遥面前怂。
　　罗伊阳于是提议说去她老房子那看看，正好就在酒店附近。记忆中那边有很多美食，他们可以在那里吃午饭，顺便走一走。
　　穆遥和罗森正有此意，于是一行人出了酒店。
　　二月份的上海，气温要比北京高一些，但也许是南北差异的缘故，穆遥觉得这里更冷一些。哪怕此时阳光正好，他还是不太适应。还好楚天阔有先见之明给他戴上了兔绒手套，否则他一定会去牵他的手。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和楚天阔肢体接触，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渴望。而这种渴望，只有在他们融为一体的时候，他才能得到一点慰藉。
　　因为楚天阔说过，那是他和他彼此楔入的、-18厘米的、爱的距离。
　　他很喜欢这种带着滚烫体温的“无隙感”，所以他很希望能有一种什么方式，让他可以和楚天阔真正结合在一起，形和神皆在一起的那种。
　　然后，他就很不合时宜地想到起了两个词。
　　结婚。
　　洞房花烛。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方式吧？穆遥一阵激动，他脱了手套，情不自禁牵住了楚天阔的手。刚一触碰，楚天阔就握紧了他。
　　一个回眸，温度，在两人手心传递开来……
　　约莫一刻钟后，大家走到了目的地。
　　“妈妈，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吗？”罗森问道。
　　“是啊，终于回来了。”罗伊阳感叹。
　　“变化大吗？”维克多问。
　　罗伊阳顿了顿，点点头。他们的老房子已经不在了，这里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漂亮的住宅楼。儿时的记忆早已如烟散去，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想进去看一看。”罗森指了指小区，突然道。
　　小区名叫“皓泽宏都”，白色高楼，温泉泡池，可谓景如其名。这个时间点人不少，提菜的，抱娃的，回家的，出门的，倒也不乏生活气息。
　　几人走在小道上，边走边看，边看边聊。他们出众的外表已经够惹眼了，那缓步张望的样子，又无一不显露出“外来人”身份，引得小区里的居民纷纷注目，还有一些人小声议论着，似乎是认出了他们。
　　这种场面见多了，大家都没去理会，准备绕小区走一圈再说。
　　罗森显然很喜欢这个小区，走哪儿看哪儿，看哪儿夸哪儿。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穆遥看到有趣的人和事都会多停留片刻。
　　比如当他看到买菜回来的几个婆婆用上海话唠家常的时候。
　　比如当他看到一群孩子在玩他没玩过的跳房子游戏的时候。
　　又比如……
　　“等等！穆遥你别动！别眨眼！”罗森突然喊道。
　　穆遥不明所以，依言一动不动。
　　他站定后，罗森停了停，然后加大步子往前走去。
　　“小遥，你看到什么了？”楚天阔顺着那个方向看去。穆遥说不知道，前面好几个人，他不敢动，连眼睛都不敢眨。没一会儿，罗森出现在他前方视野里，他看见罗森径直走向不远处的两个人——
　　一个年轻男人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缓缓朝这边走来。
　　罗森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短羽绒和紧身牛仔裤，清爽又阳光。此刻他专注着脚下，眉眼被刘海遮着，只能看到鼻子以下，但依然掩不住那张脸的帅气。
　　一双白色板鞋跃入眼帘，男人脚步一顿，抬起头来。
　　视线拉近了，罗森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惊喜，他知道，是穆遥他们过来了。
　　“是你们？”男人的声音也一样惊喜。
　　“你记得我们？”罗森很兴奋。
　　“当然，你们这么出众，想要不记住都难。”男人笑道。
　　“好俊俏的小伙子，小宁，他们是谁啊？”老奶奶乐呵呵地问。
　　不等男人回答，穆遥就适时看过去，罗森瞬间看到一位慈祥的老奶奶亲切地看着自己，哦不，是看着穆遥。
　　“奶奶，您好！我叫罗森。”罗森抢先一步开口，主动介绍了穆遥和楚天阔，然后问那个男人，“这位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裴宁，宁静的宁。”男人一笑，“没想到会在上海碰到你们，好巧。”
　　“是啊是啊，我们真有缘！我们今天才来的上海，你呢？”
　　“我昨天在北京办完事就回来了。”
　　“你家在这里？”
　　“对，就在前面。各位不嫌弃的话，上我家坐坐？”
　　“好啊好啊！”罗森笑得灿烂极了，“奶奶，我扶您！”说着小跑两步，挽起奶奶的胳膊，把奶奶逗乐了，直夸他乖。
　　他们往前走了，穆遥楚天阔和罗森父母赶紧跟了上去。
　　剩下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留在了原地。他们都注意到这个叫裴宁的人全程没看他们一眼，也没邀请他们的意思，所以他们都不想去凑那个热闹。当然，杨震龙是有别的打算，他想先去福利院打探一下。
　　他给楚天阔发了条消息，便招呼何海平和许仲礼走了。
　　穆遥和罗森父母都没发现他们离开，只各自专注着思考。
　　“我从来没见罗森这么主动过。”罗伊阳心情复杂。
　　“这是好事不是吗？”维克多拍拍她的肩膀。
　　“天阔，我怎么不记得在哪见过他？”穆遥目不斜视，脑子里却在回想。
　　“我也不知道。”楚天阔更没印象。事实上，他对这个叫裴宁的人颇为不爽。且不论他是不是那个乘客，就冲这人老盯着穆遥看，还那么热情邀请他们去家里，就很难让人不怀疑他的目的。
　　“是在昨天回来的飞机上，就坐我们后两排的过道那，登机时还跟我打过招呼，我记得很清楚。”罗伊阳说。
　　“哦，那大概是我无意中看过他，被罗森记住了。”穆遥说。
　　“等下，这个人坐在罗姨后两排，还是过道边，那不就是罗森之前提到的男乘客？”楚天阔眉头一皱。
　　“戴翉狐口袋巾那位？不会这么巧吧？”穆遥也想起来了。
　　“兴许就是这么巧。”楚天阔看着裴宁的背影，眯了眯眼。
　　“可是罗森好像很……”穆遥没敢往下说，怕自己理解得不对。
　　“很喜欢他。”楚天阔替他说了出来。
　　“哦？你们也看出来了？那确实是不一般了。”罗伊阳沉吟道，突然叫住裴宁，“裴先生，请问你们是本地人吗？”
　　“阿姨，不用这么见外，叫我名字就好。”裴宁回头笑道，“我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八年前老屋拆迁才有了这个小区，所以这里住的大都是以前的街坊邻居。”
　　“你们老房子也在这里？！”罗伊阳很惊讶。
　　“是啊，”奶奶接道，“当初说要拆迁，我和他爷爷可是很舍不得呢，可是没办法呀，房子太旧啦！搬来这里后，房子倒是好了，可是我要找邻居聊个天都不容易，你看，还得小宁陪我去。”奶奶说完叹了口气。
　　“奶奶，那您认得罗昶威吗？”
　　“罗昶威？好像有点耳熟，我想想啊……好像不认识，”奶奶像个孩子般敲敲自己的头，有点苦恼，“也可能是我老啦，记性不好喽！”
　　“没事奶奶，我就随口问问，都已经二十多年了。”罗伊阳笑着摇摇头。
　　“去我家聊吧，”裴宁说，“问问我爸妈，说不定他们认识呢。”
　　“好。”罗伊阳点点头。
　　裴宁家的房子坐落于小区中庭旁边，没多久就到了。
　　“爸妈，我们回来啦！”裴宁一进家门就喊道，随后一个长相和善的中年女人从厨房走了出来。
　　“回来啦，正要打电话叫……”她话没说完，一抬头，愣住了。
　　“妈，他们是……”裴宁看了一眼穆遥，还没开口就被罗森打断了。他抿嘴笑了笑，走去了餐厅吧台。
　　“阿姨您好！我是宁哥哥的朋友，我叫罗森。”罗森露出一口白牙，又主动拉过穆遥他们，一一介绍起来。
　　裴妈妈一怔。眼前说话的这个男孩子，他笑得很甜很可爱，眼睛都笑弯了，但有那么一瞬间，她发现他眼睛里没有焦点，光彩也不会流动。
　　不过，她很快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欢迎欢迎，”她笑着拉起罗森的手朝沙发走去，跟大家热情招呼着，“来，快坐快坐，都别站着呀。”
　　“哟，家里来客人了？”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爸，他们是我在美国的朋友。”裴宁端着茶盘过来，扭头答道，把茶杯一一放在茶几上，招呼穆遥他们喝茶。
　　裴爸爸似乎是高兴坏了，打从他闻声出来，冷不丁看到穆遥他们，那脸上的笑容就没少过，嘴巴也没合拢过。
　　他一直觉得自己儿子很帅，但跟眼前的两个男生一比，那真是逊色到家了。再看那混血男孩，也是个精致的洋娃娃，而他身边的中年男女，一个是典型的欧洲美男，一个是典型的东方美女，五人坐在一起，实在是养眼。
　　裴爸爸正在那欣赏，罗森又率先站起来问好，挨个把他们介绍了一遍，还额外提了此行目的，完了还把裴宁一家四口都夸了一遍。
　　维克多看他侃侃而谈，偷偷和罗伊阳咬起耳朵。
　　“阳阳，伊凡今天真的很不一样啊。”
　　“是啊，表现欲都快爆棚了。”
　　“这是好还是坏？”
　　“不知道，太突然了，我担心……”
　　“也是，我们多留心点。”
　　“嗯。”
　　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罗森身上，除了三个人——
　　穆遥看着裴爸爸。
　　裴宁看着穆遥。
　　楚天阔最忙，一会儿看看穆遥，一会儿瞅瞅裴宁，心里一个劲地琢磨。
　　罗森成功获得裴爸爸的一波夸赞，他下意识把头扭向裴宁的方向，展颜笑了笑。
　　“哈哈，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大家喝茶喝茶，不要客气啊！”裴爸爸哈哈笑着，悄悄捅一捅裴宁的胳膊，“你小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猜。”裴宁神秘一笑。
　　“罗森，刚才你说你妈妈老家也在这里？”裴妈妈突然问道。
　　“啊，对，就在这片小区，不过我们很早就搬去俄罗斯了。”罗伊阳道。
　　“这么巧，我们以前也住这，说不定我们还是邻居呢！”裴妈妈眼睛一亮。
　　“对了爸妈，你们认识罗昶威吗？”裴宁问道。
　　“罗昶威？！”裴爸爸突然激动起来，他转身跑进房间，片刻后拿着一本相册跑出来，指着一张照片颤抖着声音问，“你说的是他吗？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