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30、无影牢城

　　“对呀，怎么了？”穆遥觉得楚天阔的语气有点奇怪。
　　“跟你很熟吗？之前没听你说过。”楚天阔假装不经意地问。
　　“不熟，我们基本上没往来，他也很少主动跟我说话，所以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我就没提他。”
　　“那他怎么会有你微信？还有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是有次我去买东西，刚好碰到他没带钱包，我就帮他付了，然后他非要把钱还给我，于是就加了微信。不过他这话的意思，大概是说不敢找我谈人生？因为上次我发照片的时候，他问我有没有空，说出去谈谈人生，我说我没空。”穆遥道。他没敢告诉楚天阔，买东西其实是买感冒药，那天他刚到学校就头晕得厉害，不得不去药店买药，然后就碰到了买创可贴的罗峥嵘。
　　“谈人生……”楚天阔皱了皱眉。
　　“怎么了吗？”穆遥见状，紧张地问。
　　“没有，就觉得这人说话奇奇怪怪的，所以问问。”楚天阔摇摇头，暂时不去多想，给了他一个微笑。
　　“嗯……可能是他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毕竟我跟他又不熟。而且现在我有你了，要谈人生也是跟你啊，对不对？”穆遥半是分析半是安慰地说，他怕楚天阔会胡思乱想。
　　“对，要谈也只能跟我，除了我，谁都不可以。”这话说到楚天阔心坎里了，他抱紧了他，霸道地说。
　　“嗯，就跟你一个人。”穆遥笑看着他，很肯定地点头。他特别喜欢这种带有强烈占有性的话语，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他也希望楚天阔就跟自己一个人“谈人生”，无论谈什么。
　　穆遥的眼睛很亮，亮到楚天阔心里全是小太阳。
　　“小遥。”他叫着他的名字，吻了吻他的眼。
　　“天阔。”穆遥一阵心动，也以满腔爱意呼唤他的名字。
　　气氛正暧昧时，楚天阔的手表响了，还一连好几声。他不得不松开穆遥，抬起手来。一看，全是桑宇的微信消息。
　　【表哥，你还生我气吗】
　　【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以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穆遥那个态度，也不该做那些错事，对不起】
　　【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不会再犯了，表哥你相信我】
　　后两条消息直接把穆遥和楚天阔惊到了。
　　知道错了？都是误会？不会再犯？
　　没眼花吧？这确是桑宇发的？他居然主动承认一切都是他做的了？那是错事吗？那是犯法的事！误会？什么误会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害人于险境？什么误会能这么大动干戈地置人于死地？一句误会就想抹杀所有罪行？一句道歉就想抵消所有伤害？一句相信就想得到他们原谅？
　　不可能，至少楚天阔觉得不可能。
　　大概是他们迟迟没有回应，桑宇又发来两条消息。
　　一条文字一条语音。
　　【表哥，我知道你现在不相信我，我会用行动证明的，等你们回来，我一定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们】
　　“穆遥，你在旁边吧，对不起，是我冤枉你了，是我以前太笨判断错了才会做那些蠢事。这两天我已经深刻反省过了，等你回来我给你赔礼道歉，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只求你不要记恨我，穆遥，我真的不是有意要伤害你的，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他说的实在太诚恳，穆遥瞬间就心软了。
　　“天阔，这可能真的是误会。”
　　“你相信他？”
　　“嗯，我觉得他没必要骗我们。他之前不是一直都在暗处吗，他完全可以不承认的，因为我们也还没有直接证据。可他承认了，而且一知道误会就跟我们道歉了，这不是很有诚意吗？”
　　“万一这也是个陷进呢？”
　　“应该不会，要是陷阱，以他的作风早就直接挖好让我们跳了，何必多此一举？他刚不也说了会用行动证明并且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们吗？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谁知道是什么行动，谁知道他会说什么，也许就是想麻痹我们呢？反正他的话在我这都要打个折扣。”
　　“天阔，你为什么不尝试着相信他？”
　　“小遥，他几次想害你啊，我怎么相信他？”
　　“可你不觉得这对我来说是好事吗？以前我不知道自己和他有什么冤仇，我怕是我不小心伤害了他什么严重的事情他才会找我报仇，我怕真正有罪的人是我。所以相比桑宇，我更怕我自己。但如果这一切都是误会的话，那就说明我没有伤害过他，我不是罪人，那我也就可以从此解脱了，你说对吗？”
　　“小遥，你……”
　　“其实不单是我，对你和你家人而言，也是好事。他是你表弟，是你姑父的外甥，如果我跟他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有一天我命丧于他，你要怎么面对他呢？或者如果我们把他绳之以法，你又要怎么面对你姑父呢？不管是哪个结果，我都不想看到。而且现在因为我的事情，你连过年都没有回去，我真的很愧疚你知道吗？我好怕秋姨会怨我。所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我们就可以冰释前嫌，你也可以和家人团圆，那不正好皆大欢喜吗？”
　　楚天阔心很痛，他没想到穆遥会思虑这么深。
　　我是罪人，命丧于他，从此解脱，怕她怨我，无论哪句话，都让他心惊胆战。那感觉就好像是，他在努力带穆遥脱离牢笼，穆遥却自己戴上了枷锁。可这些日子，他只顾着怀疑怀疑怀疑，分析分析分析，只考虑到他的人身安全，忽略了他的内心感受！
　　千算万算，自己还是粗心了，楚天阔觉得自己很不尽责。对家人也是，漠不关心，只想着揪出桑宇，从没顾及过他们的亲情。
　　是啊，如果这一切都是误会，那所有的问题就都不存在了，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为什么就不去相信呢……
　　楚天阔的沉默让穆遥心里有点忐忑，他小心叫道:“天阔？”
　　看到穆遥担心的眼神，楚天阔终于有了一个彻底说服自己的理由——无论真相如何，他都不能让穆遥再自我否定。他想着，一把抱住他，说：“小遥，对不起，是我没想周全。你说的对，我应该相信桑宇，因为这对我们大家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选择相信对方，就等于放过了对方。而一旦放过了对方，也就等于放过了自己。
　　如释重负。
　　云开雾散。
　　这是穆遥和楚天阔共同的感受。
　　最终，楚天阔给桑宇回复了一句话——“好，回去再说。”
　　好，表示给你机会。
　　回去再说，表示看你表现。
　　其实楚天阔觉得自己这个回复还是有些冷淡，他也不知道桑宇能不能明白他的态度，还在想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还没消气。结果，桑宇一句语音差点让他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谢谢表哥！谢谢穆遥！爱你们，么么哒！”
　　穆遥也啼笑皆非，不由想起了十年前那张便签上的留言——新年快乐，么么哒~好好照顾自己么么哒~——他觉得，会说这三个字的人，应该都是可爱的人，至少，不会是坏人。
　　楚天阔没再回复桑宇，怕他又说出什么颠覆形象的话来。
　　他正想退出微信，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小桐：“天哪表哥！你朋友圈终于有‘人气’了啊！是新鲜出炉的双仙哥哥啊！太帅了！太配了！不行，我得保存起来！”
　　楚天阔笑着给穆遥看，穆遥却被“朋友圈”三个字提醒了。他突然很好奇楚天阔的朋友圈都有谁评论，都怎么评论。
　　也许是心有灵犀，穆遥念头刚起，楚天阔就打开了朋友圈。
　　评论是有不少，他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付一邢的，陆勤的，等等，但内容大抵和自己朋友圈的差不多，无非都是在表达羡慕和祝福。要说不同，那就是林战。他的回复居然是——
　　【天阔，你好残忍啊，大晚上的虐我们单身狗[抓狂]不过还是为你们开心啦[龇牙]等回去咱们仨好好喝一杯啊[啤酒]】
　　穆遥觉得很不可思议，同一个人，怎么给自己的评价那么正经，给楚天阔的却那么活泼？瞧那语气，瞧那表情，也太双标了吧？是不是自己在他面前太严肃了，所以差别才会这么大？
　　在他自省时，两条群消息接踵而至。
　　姑父：“@小天，北京晚上冷，你们别在阳台待太久，小心着凉。”
　　姑妈：“@小天，看到你们这么开心，我也很开心哟！不过已经快两点了，没事早点睡，记得照顾好自己和穆遥啊！”
　　看到这两条消息，穆遥的愧疚感又来了。也许是心情已经不一样，他突然有种冲动，很想跟他们说说话。
　　而此时，楚天阔也在寻思回复点什么。
　　他有很多话想跟姑父姑妈说，但确实已经很晚了，自己熬夜没什么，不能让穆遥晚睡。最后他只回复说“我知道了，这就睡。”发完消息正想退出界面，手被穆遥按住了。
　　“天阔，我可以跟你姑父姑妈说两句话吗？”
　　“啊？”
　　不等楚天阔反应，穆遥已经抬起他的手腕，迅速组织好语言，按下语音：“方叔叔，您好，我是穆遥，谢谢您的关心。秋姨，黎阿姨，我想你啦！我想你做的饭菜了！方叔叔，秋姨，你们放心，我和天阔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也要注意身体，等回美国了我和天阔一起回去看你们。那我们去睡觉啦，下次再聊哦，拜拜！”
　　“小遥……”楚天阔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溢满了眼眶。
　　“天阔，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去睡觉吧！”穆遥一发完消息就关了手表，牵起楚天阔的手，返回了卧室。
　　这一晚，穆遥又做梦了，一个有点遗憾的美梦。
　　他梦见了所有他想梦见的人，楚天阔，周爷爷，杜磊，林战，秋姨，兰姨等等，梦里他们一起吃火锅，一起喝酒，一起唱歌。他还梦见了他养父，梦见他站在向日葵花田里，叫着自己的名字向自己招手。可等自己过去时，他却突然消失了。这是他十一年来第一次梦见养父，但可惜的是，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真切。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一夜好眠。
　　早上，两人一如既往地抱着醒来。
　　看看时间，正好七点。虽然只睡了五个小时，但他们还是精神满满。而此时，杨震龙和何海平也已经在来北京的路上。
　　楚天阔刚做好早餐，方书田就红着眼睛回来了。
　　穆遥盛了一碗水饺给他：“书田，你昨晚没睡好吗？”
　　方书田走到餐桌一屁股坐下，舀起一个水饺往嘴里塞，躲开他的目光说：“没有，就是认床，睡不踏实。”
　　“哦。”穆遥不疑有他，也坐下来。
　　“你怎么没在苏从君家吃早餐？”楚天阔看了看方书田，本想问他点别的什么，但看他那样子，估计也问不出来。
　　“当然是想回来跟你们一起吃啊！不然我昨天留这水饺和青菜干嘛？我早吃掉了！”方书田理所当然地说，仿佛怪楚天阔明知故问。转头又问，“老大，这是你煮的爱心早餐吗？”
　　“我煮的，怎么了？我们两点才睡，我怎么可能再累着你老大？”楚天阔白他一眼，似乎也嫌他多此一问。
　　“我们十二点多就走了啊，你们怎么那么晚才睡？你们干嘛了？”方书田舀起饺子，张口就问。
　　“呵呵，你说呢？”楚天阔反问。
　　“……”方书田动作顿住，随即放下勺子，擦了擦嘴，说，“对了，我回来主要是想告诉你们，我要回美国一趟。”
　　“回美国？这么突然？”穆遥问。
　　“嗯，有点事情。”
　　“哦可惜，我还想说等下一起去找罗森呢。”
　　“是吗？我也很想跟你们去。”方书田有一瞬间的动摇，但还是说，“可我已经订好机票了，十点的。”
　　“你什么事这么着急回去？”楚天阔问道。
　　“也没什么，就一朋友找我办点事儿。”
　　“回去几天？”
　　“说不准，顺利的话，应该过两天就可以回来。”方书田说着，问穆遥，“老大，你希望我跟你们去上海吗？”
　　“当然啊！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穆遥点头。
　　“谢谢你，老大，那我争取早日回来。”方书田笑了。
　　“好。”
　　正说着，门铃响了。楚天阔狐疑着往猫眼一看，是苏从君。
　　门一打开，苏从君就晃晃车钥匙，笑着说：“楚总，我想，你们今天应该需要司机。”
　　这句话可说到点子上了。
　　他们今天八个人出行，穆遥一辆车坐不下，楚天阔正考虑是租辆大的还是再租一辆呢，苏从君就来了。真是急人所急啊！他感激道：“你来得正好，我们太需要了，快进屋吧。”
　　“苏大哥，你来啦，你吃早餐了吗？”穆遥迎出来。
　　“吃过了。”苏从君答道，进了屋。见方书田回过头来，他走过去，轻轻叫了声，“书田。”
　　“嗯。”方书田眼神有些闪躲，什么都没说，继续吃他的水饺。
　　“……”苏从君苦笑了下。
　　“苏大哥，书田是等下要赶去机场，所以吃得急了点。”穆遥说道，他看出苏从君有点失落，下意识就想替方书田解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点怪异。以前他们都是打打闹闹的，苏从君还老欺负方书田，现在却好像有点低声下气，明明昨晚方书田还亲密地叫他哥哥啊。
　　“机场？”苏从君睁大了眼睛，“书田你要去哪？”
　　“回美国。”方书田淡淡地回了句。
　　“回去多久？”
　　“不知道。”
　　“……”
　　“那个，苏大哥，他是回去帮朋友办点事情，办完就回来，很快的。”穆遥又赶紧解释。
　　苏从君笑了笑，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苏从君，”这回，楚天阔也察觉到了，他招呼道，“要不要坐下来再吃点？你买的虾饺味道很不错。”
　　“不用了，你们吃，我去客厅等你们。”苏从君转身走到客厅，看着三联墙画上那高高的牢笼，回想起了昨晚的一幕幕。
　　没有预想的事情，没有期待的亲密，只有无尽的难堪。
　　昨晚，他一路激动着心情开车回去，停好车迫不及待想去扶副驾驶座的方书田，却被他推开了，说没醉自己能走。跟他一前一后回到家，发现老妈睡在了客厅。他让方书田先去洗漱，叫醒老妈服侍她睡下后，他看到他穿着自己的睡衣进了卧室。
　　可是，等他洗完澡出来，却发现他已经蒙着被子睡着了。他睡得很不安稳，翻身了好几回，终于把头露了出来。他看着他酡红的脸，很想亲一亲，又怕吵醒他。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与他同床而眠，于是拿起手机偷偷拍了张他的睡颜，想留作纪念。
　　拍完照片，他还是睡不着，便带起耳机进了微信。因为他和他的聊天记录里，有他亲口叫他哥哥的语音，他想再听听。而那时，穆遥刚好发来短信，然后他看到了他发的朋友圈。
　　他看着他们的合照，很羡慕，又萌生出想亲亲方书田的冲动。然而，他刚刚吻上他的脸颊，他就睁开了眼睛……
　　此刻想起他的眼神和他跑去客厅沙发的背影，他觉得，自己就像走进了无影牢城，再也无望了，再也走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