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17、未知伤者

　　这句问话终于让气氛重新活络起来。
　　大家忽然就明白了，过去的已然过去，崭新的生活还在前头。伤感也罢，追悔也罢，无非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楚天阔也在那一刻想通了，默默地化自责为力量。
　　“他中文名叫罗森，是我姑妈朋友的儿子。”他回答说，“他是因为视觉神经萎缩才失明的，这些年一直在求医问药，但都没能治愈。七岁时以自愿者身份做过一次试验手术，当时能勉强看到一点东西的轮廓和颜色，但由于技术不成熟，在第二次手术时还是失败了。从那以后他的世界就从虚无变成了黑暗，直到现在。”
　　“那你们是要给他构建一个彩色的世界？”穆遥问。
　　“对，这是他的愿望，他想去中国。原本我们是把中国的风土人情纳入梦境让他感受，但现在有了视界共享，他就可以亲自去看看了。正好他妈妈就是上海人，所以我想干脆带他回上海，你看呢？”
　　“当然好啊！这样既能帮助罗森完成愿望，又能去寻找我们的记忆，一举两得！”穆遥顿时喜上眉梢。
　　“我也是这么想的。”楚天阔笑了。
　　“对了，天阔，我想先见见罗森。”穆遥想了想，说，“我想看能不能找到些灵感，尽快把视界共享升级完成。如果这边弄好再去见他的话，我怕时间会比较久，我不想让他等太久。”
　　“没问题，不过他现在不在圣何塞。我办公室电脑上有他的视频，回去你可以先看看。”
　　“好啊。”
　　“穆遥你也太好了吧，这么为罗森着想。”陆勤忍不住夸道。
　　“没有没有，”穆遥连忙摇头，“我就是想加快一下进度，我不单是为了他，还为了我自己，因为我想早点回上海。”
　　“果然是我们认识的穆遥，善良、实诚。”何海平笑笑，又看着杨震龙说，“到时候我们也一起吧，都好长时间没回家了。”
　　“我也回去。”许仲礼马上表态。
　　“唉，真羡慕你们。”陆勤叹口气，“可惜我和一邢还要监管其他任务，不然就跟你们一起回国了。”
　　“是啊……”付一邢抿了抿唇。
　　“付总监，我看你好像情绪不高？”杨震龙问，关心中带着探究。其实在公司说手链那会儿他就发现付一邢状态不对，虽然只有几个瞬间，但他还是看出了苗头——付一邢暗恋楚天阔。
　　“啊？没有，我就是……”付一邢红了红脸，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就是有点想我爸妈了。”
　　“是吗？你确定不是因为……”杨震龙本想道破付一邢的心思，可话到一半他就看见穆遥正看着付一邢，似乎也有所疑惑，于是赶忙住了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父爱”泛滥了，一心只想搞清状况为穆遥排除情敌，为他和楚天阔扫清障碍，但他忘了这是付一邢的私事，他根本没有立场问，问了只会让大家难堪。有些事情是与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能让穆遥胡思乱想造成什么误会。
　　“杨大哥，你想问什么？”付一邢有点紧张。在这个心理医生面前，他总觉得好像什么也藏不住，很怕他看穿自己。
　　“没什么。”杨震龙摇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穆遥，又觉得不说点什么自己心里这关过不去。他想了想，指着屏风问，“穆遥，你知道这屏风是什么做的吗？”
　　“竹子啊。”穆遥愣了愣，下意识看过去。这屏风他第一次来时就注意到了，缀以氖灯，点墨山河，很有意境。
　　“是竹子，但也不是一般的竹子。你看它上面的褐色斑点，它叫斑竹，也叫泪竹、湘妃竹。你知道斑竹的典故吗？”
　　“原来是斑竹啊，我还以为那些斑点是颜料。典故我知道，说的是娥皇女英两位妃子千里寻帝的故事。”
　　“对，刘禹锡有一首诗写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故事虽然令人唏嘘，但它告诉我们一个道理，不是所有的奔赴都能有好的结果，只有你和楚天阔这样两情相悦并天公作美，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情相悦，天公作美，有情人终成眷属……”穆遥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突然就明白了它们的含义。
　　“是啊，杨医生说得对。”付一邢开口，“只有两情相悦天公作美才能共度爱河，至于那些不被期待的单相思，注定没有结果。但纵然如此，他依然有爱的权利。就像这屏风上的霓虹，氖气赋予它色彩，默默燃烧，默默绽放，只要能给屏风一点光，它就有意义。哪怕屏风永远不知道氖气的存在，它也会一直在那里，无怨无悔。”
　　这段话大概除了杨震龙，没人能听懂了。
　　把楚天阔比作屏风，把自己比作霓虹，把爱意比作氖气，倒是很贴切了。杨震龙突然觉得，大概是自己多虑了。
　　“哈哈，付总监看得很透啊，不错。”他笑道。
　　“也没有，就一点见解而已。”付一邢也笑了笑。
　　“你们在说什么？”穆遥纳闷了。
　　“估计在打什么哑谜吧。”楚天阔说。他看看杨震龙又看看付一邢，觉得他们好像在互相暗示什么。
　　“没没没，就随便聊聊。”杨震龙摆摆手。楚天阔的眼神让他有点心虚，他没敢继续这个话题，忙说，“不说这些了，今天难得聚在一起，我们聊点开心的事情，说说回国怎么安排吧，一想到很快就要回去了我就激动。”
　　“你怎么知道很快就能回去？我们还有一堆问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决呢。”何海平笑着问道。
　　“这有什么可疑问的，有穆遥在，再多问题都不在话下，是吧穆遥？”杨震龙倒是很有信心。
　　“我其实也不是很有把握，但我会努力的。”穆遥说。
　　“要相信你自己，一定会成功的。”杨震龙鼓励道。
　　“嗯，谢谢杨叔。”穆遥点点头。
　　“小遥，”楚天阔叫道，“等吃完我们就回办公室，我们一起找灵感，争取早日把事情解决，早日回上海。”
　　“好。”穆遥朝他甜甜一笑。
　　“还有我们呢！”何海平付一邢和陆勤齐齐说道。
　　看到他们微笑的脸庞，那一刻，穆遥觉得自己心里又满了。他仿佛又回到了大亨，与苏从君他们同甘共苦的日子。他没想到，在这里，也会有一群这样可爱的人，陪他一起并肩作战。
　　吃完饭，几人直接回公司，去了楚天阔办公室。
　　楚天阔一进门便看向书架，不过他并没有看到穆遥说的那本旧周刊——那里只有一摞他看过一次的崭新的杂志。而让穆遥意外的是，那个智能机器人已经从“小遥小遥”的声控唤醒变成了手动启动，声音也恢复了正常，完全没了当初那种撒娇的奶音。他并不知道是楚天阔趁去洗手间时改变了程序，一时还很怀念。不过一想到以后“天哥哥”就只有他一个人叫了，他莫名有些窃喜。
　　作为楚天阔的专属顾问，杨震龙和许仲礼自然已经来过很多次。在穆遥和楚天阔沏茶时，他们便轻车熟路地走去了书架，一个抽出本书翻到书签页，一个拿起杂志打开起始页。
　　“许医生，你也喜欢看杂志？”付一邢问道。
　　“是啊，我发现这些杂志还挺有意思。”许仲礼抬头说。
　　“那你看过《全球新视点》吗？”付一邢看了一眼陆勤，又问。
　　“没有，我昨天看了安妮和谷枫的视点访谈才知道有这么本周刊，听网上说挺好看的，我打算买来看看。”
　　“我也有这个打算，”付一邢转过头，“诶陆勤，你那么喜欢看杂志，应该有订吧？昨天问你两遍来着，你都没回答我。”
　　“啊，是吗？那大概是我没听到吧，对不住啊。”陆勤抱歉道，“我是有订，我什么类型都看的，这么知名的自然少不了。我从十二年前就开始看了，一期都没落下，你们想看可以去我办公室拿。我那还有很多别的，你们要喜欢的话，随便挑去看。”
　　“太好了！”许仲礼大喜过望。
　　“那下次我们过去挑上几本。”付一邢朝陆勤笑笑，说完看了看楚天阔，暗呼了一口气，心想，终于完成任务了。
　　“陆经理，”穆遥不由问道，“那你往期的都还留着吗？”
　　“留着啊，一本没扔，都打包带来美国了，没事就翻翻。不过两年前被桑宇拿去了，我跟他的交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陆勤说，看穆遥面带疑惑，连楚天阔也看过来叫他详细说说，他便解释道，“事情是这样的，当时我正在食堂看2019年第1期的一则北京的火灾新闻，他刚好看到了，跟我说他知道那起事故，还说那篇新闻剖析得很到位，就是方向不够准确，然后我们就探讨起来了。”
　　“2019年第1期，北京……”穆遥惊诧不已，“你是说十一年前北京景苑小区的那起火灾？”
　　“对啊，你怎么知道？”陆勤更惊讶。
　　“我家就在那里……”穆遥有点恍惚。所以那本杂志，是桑宇放在楚天阔房间的吗……
　　“小遥？”楚天阔紧张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穆遥缓缓神，“我是后来听邻居说的，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陆经理，你能跟我说说火灾的原因吗？还有，桑总是怎么知道火灾的？他为什么说方向不够准确？”
　　“他说他有个朋友就住在那里，亲历了那次火灾。新闻上说是有个电工因遭遇不公想报复社会，在一次机箱作业时故意放置定时炸/弹而引发的火灾。那栋楼房当时就炸塌了，连邻近几栋也受到了波及，死伤了很多人。不过桑宇说的是另一件事。当时跟随警方搜救的记者，也就是这篇新闻的编者，意外发现了一台开着的相机，据说里面全是不堪入目的视频，具体是什么他们没有公布。但记者还是有隐晦地透露了一点，说那是一场罪恶博弈，一方是‘以爱之名，行秽之实’，一方是‘以学之名，行窥之实’，而博弈的结果，是一死一伤一逃。污秽的‘秽’和偷窥的‘窥’这两个字本身就会让人有所联想，大家都能大致猜到内容，只是‘爱’与‘学’让人百思不解，但无一例外地都很同情那个未知的‘受害者’。记者也认为应该究其背后的根源，因为对于受害者来说，它是另一种形式的‘定时炸/弹’，一旦爆炸，毁灭的可能不仅仅是生命，还有灵魂。但桑宇说不应该只关心受害者，而更应该去关心那个逃走的人，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定时炸/弹’，只有找到他，一切才能迎刃而解。”
　　“……”这段话说得大家都沉默了。
　　“所以，除了警方和记者，没人知道视频内容？”好一会儿，楚天阔才问道。
　　“警方不知道，只有那个记者见过，她后来把那些内容销毁了，因为猜测的人越来越多，而她自己也在一次驻外采访中因故牺牲了。所以那些内容，大概只有相机主人自己知道了吧。不过，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一死一伤一逃中的哪个人。”陆勤说。
　　“等下，”穆遥突然想到什么，“我在梦里经常梦见一道强光，难道就是爆炸的火光？那我失忆也是因为这个吗？我脑震荡了？天阔，你不是去过我家吗，那爆炸点是不是就在旁边？嗯……不对，我记得我回家的时候，屋子好好的，没遭到任何破坏。”
　　“其实就在对面栋，屋子有一定程度的损毁。”话到这里，楚天阔也不打算隐瞒了，“你住院的那段时间，我去找人重新装修了。那几天白天一直待在你家，谁知道会因此错过你醒来，还差点把你弄丢了。”
　　“天阔，你……”穆遥眼泪说来就来。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我们都不提了好吗，乖，不哭。”楚天阔又是一连串安慰，后悔自己说多了。
　　“穆遥，”许仲礼叫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可能就是因为爆炸距离太近震到了脑子你才会失忆的。”
　　“有这个可能，但也不太说得过去。”杨震龙摸摸下巴，“就算脑震荡，也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连续性失忆，我觉得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我倒是有一个猜想——你们说，会不会跟视频内容有关？或者换种说法，穆遥就是那个记者说的‘伤者’？”
　　“不可能！”楚天阔断然否定，“不可能是穆遥！”
　　“可你不觉得太过巧合吗？”杨震龙兀自按着思路说，“先是桑宇说穆遥失忆是因为没有了心，现在知道他朋友又刚好跟穆遥住同一个小区，还都经历了那次火灾，他还说那个逃走的人才是定时炸/弹，好像很了解的样子，这当中难道没有什么联系吗？”
　　“没有！没有联系！”楚天阔猛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清脆的撞击声伴随着他颤抖的低喊，“杨叔！你别再说了！”
　　“……”杨震龙一愣，看到楚天阔发红的眼睛和穆遥惊慌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赶紧找补，“对对对，没有联系，不可能是穆遥，我就是随便一说。你们知道，我就是出于职业敏感，跟警察似的，什么都要去猜，你们千万别放在心上。”
　　“就是啊，哪有那么凑巧？”许仲礼也忙说，“人的大脑太复杂了，说不定就是因为脑震荡呢。穆遥，天阔，你们别多想。”
　　楚天阔没有回话，只心惊胆战地看着呆住的穆遥。
　　空气突然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害怕。
　　杨震龙这下知道事情严重了，暗骂自己一句，碰碰何海平的胳膊，想让他说点什么。何海平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安慰都找不到话。
　　付一邢看着脸色苍白的穆遥，特别内疚。他不知道话题会是这么个走向，早知如此，他就找别的时机问陆勤了。
　　陆勤也特别后悔，没事提那新闻干嘛呢！这下好了，失控了。不过在后悔之余，他又心存怀疑。他觉得杨震龙说的不无道理，回想起桑宇对穆遥说过的话，他突然很想问问桑宇他那个朋友是谁，他们是不是早就认识穆遥……
　　“天阔，你们……没事吧……”最后，陆勤还是犹豫着打破了沉默。
　　“没事，我明白，刚才是我反应过激了。”眼看他们几个面有不安，楚天阔缓了缓神色。他握住穆遥的手，小心翼翼地安慰，“小遥，别担心，那些都只是巧合，你千万不要多想，好吗？”
　　“我知道了。”穆遥看着他，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但他脑子里却一直想着杨震龙的话，生怕不幸被他言中。在此之前他一直很好奇那篇新闻，但现在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了，甚至一想起来就害怕。
　　“嗯，放心吧。”楚天阔嘴上让穆遥放心，可他自己却根本安不下心来，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恐惧。他不想让这种坏情绪再发酵下去，于是起身说，“好了，不聊这个了，你不是想看罗森的视频吗，我们过去看。”
　　“好。”穆遥应道，看着楚天阔打开电脑，那熟悉的《云霓之望》再度跃入眼帘，他目光无意识地跟随着屏幕上移动的光标，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直到光标指在“罗森”的文件名上，他才清醒过来。他不敢让楚天阔察觉自己的心情，只能努力驱赶走那些毫无根据的想法，专注于眼前的“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