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13、天使其人

　　“14年前，”楚天阔抚摸着他的背，“那年你9岁，我11岁。
　　穆遥一下抬起头。14年前？那不是楚天阔跟他天使认识的时间吗？怎么那么巧自己也是？
　　“怎么了？”
　　“没，没怎么，就是太惊讶了。”
　　“其实我有跟小磊说起过，就是你手受伤的那晚，你有印象吗？”
　　什么？什么意思！楚天阔当时说的不是他和天使的故事吗？难道？
　　“嗯……”穆遥脑子里很乱，没敢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只简单发出一句感慨，“原来我们这么早就认识了啊。”
　　“对，那时候我们天天形影不离，经常一起去草莓园和缬草田，种花喂兔子什么的。你知道吗，那是我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真的吗？”这绝对是穆遥意料之外的答案，但一切又有迹可循，“难怪你和小磊种梅菜喂松鼠的时候我会觉得那么熟悉，原来我们小时候做过啊。其实摘草莓那会儿，我也有想起一些片段，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你。还有‘穆穆皇皇遥遥相望’，我早该想到的。那幅《云霓之望》，2016年春，是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画的吗？”
　　“对，是我们一起画的。那天是植树节，我们种下了第一株鸢尾。”
　　“鸢尾？”穆遥脑中浮现一张卡通画，“你微信头像上那片鸢尾花丛？所以那两个小男孩也是我们？”
　　“是啊，还有爷爷店里的上海风景画，是我在我们失去联系的那一年画的。我想亲自送给你当十六岁生日礼物，可是没有机会。”
　　“物归原主，原来是这个意思……”穆遥呆了呆，“这么说我真的去过上海？”
　　“确切地说，是待过。我们是在上海的硕苗福利院认识的，在那里一起生活了两年。”
　　“等等，你怎么会去福利院？秋姨不是你妈妈吗？”穆遥很怀疑自己的耳朵。昨天听楚天阔说很早很早就见过自己的时候，他只想过他们是儿时邻居或同学，压根没往这想，在知道秋姨是他妈妈时他就排除了这个可能。
　　“不是，她是我姑妈。因为我们都长得像我爸爸，很多人就以为我是她儿子，后来我干脆就叫她妈妈了。上次你问我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的，我父母在我11岁时登山出了意外双双离开了，我没有亲人可以托付，唯一的姑妈也联系不到，因为她小时候随我奶奶改嫁到美国更名改姓了，所以我就被送去了福利院。那时候我常常哭鼻子，但你来之后我就没再哭过了。你天天陪我一起玩耍，带给我欢笑，渐渐地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小伙伴。只是没想到，两年后我们就不小心失散了……”
　　“小伙伴……”穆遥终于还是问出了口，“所以和你一起看《马达加斯加的企鹅》的小伙伴，真的是我？”
　　“是啊，我的小伙伴就只有你。”
　　“……”穆遥特别懊恼。原来，小磊说的是真的，可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翻，实在是太蠢了。他想了想又问，“那我们是怎么失散的？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那时候有个警察叔叔联系到了我姑妈，我被她接来了美国，而你也被人领养了。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我们阴差阳错失去了联系。我打听了好久都没有你的消息，直到一年后看到你编程比赛获奖的新闻才找到你，那时候你已经上初一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穆遥抓住了一个重点。
　　“三言两语说不清，算了，都过去了，不提了。”那是楚天阔永远都不想回忆的往事，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无法启齿。
　　“哦，好吧。”穆遥没有追问，转而说，“那你回国找我是我高一的时候吗？就是我们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那会儿？还是……初一在我校门口见到的那天？”
　　“校门口……”楚天阔愣了愣，“你，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我早该认出你的，只是当时逆光没看清你的样子，所以一直不敢认。最先是在第十二个场景里，我梦见了一个少年，梦里他一直叫我小遥，我就想到了你，但不知道你是谁。后来看到你发现你们长得很像我就想是不是你，但又怕认错。那次被蛇吓晕，我好像听见你叫我小遥了，我更觉得是你，可醒来问你，你没承认。”
　　“我也想啊，可是我不敢。”楚天阔委屈了，“当时我见到你特别激动，想去拉你的手，结果把你吓跑了。我不死心地追着你，一遍遍叫你的名字，可你说你不认识我，叫我走开。从那以后，我就只敢远远地看着你。我怕你知道是我会讨厌我，又像当年一样跑掉不理我……”
　　“天阔，对不起。”穆遥后悔得想死。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追太紧，害你以为我是坏人。”
　　“不是的，我没有把你当坏人。我只是心情不太好，因为校长和老师刚找我谈话。”
　　“他们说什么了？”
　　“我养父那一年出车祸走了，我成了孤儿，他们说有个美国的阿姨想收养我，来问我意见。我不想去陌生的家庭，所以拒绝了。可对于未来，我很惶恐。因为也是那个时候，我发现我失忆了，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老师同学都不认识了。我感到很绝望很害怕，所以不敢相信任何陌生人。”
　　“哦，这事我知道，想收养你的就是我姑妈，是我想带你去美国，让她出面收养你的。”
　　“你姑妈？！”
　　“对。”
　　“可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情况？”
　　“我一看到你的新闻就跟我姑妈回国了。那天是2019年1月1日，我们直接去了你家。只是我找到你的时候，你……”
　　说到这里，楚天阔停下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实情，万一穆遥想起什么……他不想破坏现在的气氛。
　　穆遥却紧张了。
　　十一年了，从没有人跟他提及当年的事情，也似乎没有人目睹那天的情景，他万万没有想到，楚天阔竟是最接近真相的人，可他却退缩了。那是他所有未知记忆中最不敢触及的分叉点，一边是深渊，一边是悬梯，都让他望而却步。
　　“我，我怎么了？”他结巴着问。
　　“也没怎么，”楚天阔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就是发现你不在家，然后听说你在医院我们就赶了过去。你醒来那天，我刚好在外面办事，等我回到医院的时候，我姑妈说你不见了……”
　　“等下，医院那位阿姨，是你姑妈？怎么可能呢？她跟秋姨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她不敢让你认出来，说你好像很怕她，所以就用了我妈妈的面貌和姓名。她本名叫黎旻，日文旻那个旻。”
　　“黎旻？”穆遥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对，她……”楚天阔本想顺便告诉他一些事情，但一想说了他肯定又会掉眼泪，于是吞了回去，问道，“她那天一直在找你，你去哪儿了？为什么要走？可以告诉我吗？”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躲开她的，我是太害怕了才逃走的。”
　　“害怕？”这回换楚天阔紧张了。
　　“当时我刚醒来，护士要给我打针，可是我发现我很不对劲，她们一碰我我就毛骨悚然恶心想吐，还把推车弄翻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你姑妈和医生进来的时候，我就下意识躲开了他们。随后我发现我失忆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那时我真怕了。他们走后不久，来了一个保洁阿姨，我看她好像跟我很熟的样子，就跟她套话，于是我知道了我的名字，知道自己昏迷了八天，还意外得知你姑妈想带我去美国。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完那些事情。保洁阿姨走后，我想到外面看看，却无意中听到医生和你姑妈说，我的情况可能是创伤后遗症，还要进一步检查。我很惊讶，跑去洗手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有多处瘀伤和划伤，额头也贴着纱布。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男生打开了病房的门，他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终于找到你了！不过他没说完医生就过来了，然后他就跑了……”
　　“男生？”怎么又冒出一个人来？前面几点楚天阔都好理解，但这男生绝对是他没想到的。高级病房那边没有探头，所以他查监控时并没看到有谁去过，只在走廊那头看到穆遥跑进电梯……
　　“嗯，理着平头，个子中等，看起来像是高中生。”
　　“后来呢？”
　　“我当时已经完全懵了，不知道他是谁，而且他的样子好凶。我又慌又怕，把医生赶走了，趁他们不在跑出了医院，然后……”穆遥顿了顿，“我迷路了，一位好心的奶奶收留了我。第二天她带我去了派出所，是民警叔叔把我送回家的。那两天我都把自己锁在家里，谁敲门我都没开，我不敢见任何人，怕是那个男生找来，后来要上学才不得不出门。”
　　“原来如此……所以你是怕那男生找你你才走的吗？”
　　“是啊。”
　　“不是因为怕我姑妈？”
　　“当然不是！我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她那么温柔那么漂亮，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怕呢！”穆遥赶紧一通夸赞，就差发誓了。现在他终于学聪明了，不仅没有说离开医院后的遭遇让楚天阔担心，还知道说好话讨他欢心了。
　　“那就好。”楚天阔松了口气，忍不住说，“你不知道，她一直以为是她弄丢你的，可自责了。”
　　“那你呢？”穆遥盯着他的眼睛，“你当时是不是也急坏了？”
　　“嗯。”楚天阔老实说，“我一听到消息就慌了，又气又急，气自己不在你身边，气自己没接到电话，气自己又把你弄丢了。我去你家发现你不在就去外面找你，我不知道你在哪里，看遍了监控找遍了角落问遍了行人都没找到你，我都快疯了。第二天民警才告诉我你回家了，我们赶去你家，可怎么喊你怎么敲门你都没出来，我连续两天都没看到你。第四天我得知你上学了，就去学校找你想接你回家，谁知道你却不认识我了。我彻底把你弄丢了，十一年了，我都没把你的记忆找回来。”他没说那两天他是怎么过的，因为已经不重要。
　　十一年，那是什么概念？四千多个日夜啊！穆遥很难想象楚天阔是怎么坚持的，他何德何能值得他为自己做这么多？！
　　“对不起，天阔，我把我们的记忆弄丢了……”穆遥恨死自己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傻瓜，这怎么能怪你，”楚天阔摸摸他的脑袋，“丢了就丢了吧，能重新找到你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行！”穆遥摇头，“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记忆，我一定要赶快找回来！等我们任务结束，你就带我回上海吧。其实我一直想回去，只是我太没用，一次都没敢行动，也不敢去打探福利院的情况。我查过了，像我这种连续性失忆的人就该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去才可能恢复，还有催眠，双管齐下，我就不信想不起来。”
　　穆遥可谓说到关键了，楚天阔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这些年他做过不少尝试，除了事物刺激，他还借体检的机会给他请心脑医生秘密看诊，不管学校的还是公司的，就连考核前的体检都没落下。做任务也带着杨震龙和许仲礼，为的就是能更直观地了解他。其实穆遥跟戚镔很类似，都严重失忆，只是戚镔更接近于解离症的选择性失忆，而穆遥的情况却很难定义，总之也很复杂。
　　他理解穆遥的心情，自己又何尝不想呢？那些方法恰恰是他一直想带穆遥去做而没机会做的。现在他主动提出来，他正中下怀，已经跃跃欲试了——如果没有那些顾虑的话。
　　“怎么了？”见他面露难色，穆遥问。
　　“小遥，这事我们还要从长计议。”楚天阔很认真地说，“我不知道你以前发生了什么，我怕那是不好的回忆，我不想你再经历一回。”
　　“……”穆遥语塞，他知道楚天阔说的对，他也怕。可以前逃避也就罢了，现在关乎到楚天阔，他不能退缩。“天阔，我不怕，我不想失去我们的记忆，只要是和你有关的，我统统都不想失去。”
　　“小遥……”
　　“天阔，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当然，我会永远陪着你。”
　　“那就帮我找回记忆吧，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穆遥看着他，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好，我听你的。”楚天阔终于还是答应了。
　　“太好了！天阔，谢谢你！”穆遥开心了，但还是不忘问问题，“你快跟我说说我们小时候的事儿吧，我现在就想听，比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我是比你先几天到的，那时候的我，就是个小哭包，经常躲起来哭，从不跟别人玩，别人也不爱跟我玩。而你，一来就找到了我，请我一起看电影，你就像天使，给我带来光和希望……”
　　“等等！天使？！你说我像天使？！”穆遥一个鲤鱼打挺，惊得被子都掉了，上身瞬间暴露无遗。
　　“对呀，很惊讶吗……”楚天阔咽了咽口水。每次看到穆遥的身体他都想感慨，多么完美啊，完美到他都词穷了。那白皙的皮肤上，全是自己留下的吻痕，透着异样的诱惑——当然自己身上也不少，肩上那处应该最深吧——回想起穆遥动情的样子，他忍不住抱过他，痴迷地蹭着他的脖颈，说，“你一直是我心中的天使，从你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永远的天使。”
　　“你……”穆遥一阵脸红耳热，“你的天使，是我？”
　　“当然，从来都是你。”
　　“所以，你跟小磊说你正在努力追求的天使，那个特别特别好看的天使，不是什么漂亮女生，而是我？！”
　　“你记得？我其实就是说给你听的，只是小磊一直跑偏，我不知道怎么解释，特别怕你误会。没错，小遥，你就是我的天使，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当你说我是你男朋友，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我有多开心多激动，我想跟全世界呐喊，谢谢你走进我的生命，谢谢你喜欢我爱我，谢谢你让我成为最幸福的人。”
　　“……”穆遥心痛了，原来至始至终，天使都是自己，没有别人！而他却一直把自己当成假想敌！怎么就这么蠢呢！他但凡有点自信和判断，也不至于误会到现在，一次又一次枉费楚天阔的苦心。他越想越难过，一把抱住楚天阔，哭了。
　　“怎么了怎么了！”楚天阔慌忙去拍他的背。
　　“没有没有！”穆遥赶紧抹掉眼泪，他知道楚天阔不喜欢他哭，“我是感动！我好开心！我也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事，谢谢你给我温暖给我爱，谢谢你给我的一切，我爱你，天阔。”
　　“我也爱你，好爱好爱你……唔……”楚天阔话没说完，穆遥就捞过他的脖子，吻上了他的唇。
　　“天阔，你嘴好软，我好喜欢。”
　　“我也喜欢，我喜欢你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我也是……”
　　最终，这场叙旧在一番更激烈的亲热中结束了。当楚天阔再次抱着穆遥沉沉睡去时，穆遥却有些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