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偶视界》一曲幽弦

106、以心换心

　　谷枫抬头看去，迎面走来的，是许青波。不是戚镔，不是穆遥，不是他期待的任何一个人。
　　“干嘛，还想打我啊？”他不咸不淡地问道。
　　“没有。”许青波一脸平静，“亦寒告诉我，你是要去接受记者采访澄清你们的事情，是吗？”
　　“怎么，怕我乱说？放心，不该报道的我不会让她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青波顿了顿，“虽然我很恨你，但如果你愿意为亦寒出面澄清，我还是会感谢你。”
　　“哼，我用得着你感谢吗？还有事吗？没事我可走了。”谷枫一声冷笑。他并不打算多说，也没心情跟许青波废话。
　　“我不是恩怨不分的人，该谢的我还是要谢，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许青波道，他没有告诉谷枫，其实刚才在车里，萧亦寒已经说了他当年遭遇的事情，说已经放下心结原谅他，叫自己也不要再恨他。
　　“哦，是吗？那你对我的谢能抵消一点你对我的恨吗？”谷枫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很对不起许青波，因为是自己间接伤害了他。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让他少恨自己一点。他伤害的人太多了，每一个都是那么不可原谅，他真的不希望再多一个。
　　“能。”许青波一个字表明了态度。
　　“能？哈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啊。”谷枫笑道，尽管那是他所期待的答案，但真正听到他又怀疑许青波口是心非。
　　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他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萧亦寒他们过来了，大概是怕自己和许青波又起冲突吧。不过这回他真没那个心思，不管许青波是不是敷衍，他都已经得到了答案，他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了。他正要走，却被楚天阔叫住了，他只得回过头去。
　　“我有件事情想问你。”楚天阔走上前。
　　“什么事？”
　　“你认识桑宇吗？”
　　“认识啊，你也认识他？”
　　“嗯，他是我表弟。我能问下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哦，我们是在一个天文论坛认识的，算算时间，得有十一年了吧。”
　　“十一年？！”楚天阔吃了一惊，“这么久了吗？”
　　“是啊，”提及往事，谷枫心情有些复杂，“当时他还是个初中生，我也才上高中，因为都爱好天文地理，所以就聊到一块儿了。刚开始我们并不熟，在网上也都以公子少爷相称。后来我们认识了论坛里的一个版主，叫李骏，他经常跟我们互动，我们关系很快熟络起来，还被大家称为天文铁三角。不过我们三个第一次见面是在八年前，是我刚来洛杉矶的时候。我一直很感激他们，是他们帮我走出那段最黑暗的日子的。”
　　“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突然问起他？他怎么了吗？”
　　“没事，就刚才问了乔斯林我才知道你们认识，只是这小子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过你，有点好奇就问问。”
　　“哦，这是我们三个人的默契，我们都有一段伤心的过去，一般不在别人面前提起彼此，因为一旦提起，就等于揭开伤疤。”
　　“伤心的过去？他有什么伤心的过去？”
　　“你不是他表哥吗？你不知道？”
　　“他是我姑父的外甥，说来惭愧，我们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我很少过问他的私事，所以不是很懂他的过往。”
　　“看来你对他关心不够啊。不过这事我不方便说，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问他吧。”
　　“也对，我应该亲自问他。”
　　“那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先回公司了。”谷枫不想再说下去了，因为此时此刻，他的伤疤已经被彻底揭开。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鲜血淋漓的心，他怕再多停留一刻，之前积攒的勇气就会消失殆尽。
　　“没事了。”楚天阔知道多说无益。
　　“那我走了，再见。”谷枫点点头。
　　“谷董事长加油，再见。”穆遥说道，朝他挥了挥手。
　　“董事长再见。”亚尔曼也紧跟着开口。
　　谷枫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沉默的戚镔，不再迟疑，大步流星往停车场去了。
　　戚镔目送两秒，轻轻叹了口气。回头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亚尔曼的目光，他顿感一阵窘迫，不由低下头去。
　　他承认他刚才是有刻意避开他的，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尽管他很想“亲自尝试”以求证楚天阔的推论，可真到这一刻的时候，他还是胆怯了。谁让自己的心思暴露得那么不堪呢？一想到刚才自己又哭又叫的样子，他就觉得特别丢脸。
　　“诶，你们怎么都在这？”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尴尬，他抬起头，看到秦恩州提着一个保温饭盒从紧急通道口小跑过来。他刚想打招呼，秦恩州已经迟疑着先开口了。
　　“戚……戚亮？”
　　“恩州。”戚镔朝他笑笑，“是我。”
　　“戚镔？！”秦恩州以为自己听错了。“恩州”这个称呼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戚亮”没大没小叫他“小秦子”，也习惯了戚镔自降身份叫他“秦大哥”。他一度很苦恼，觉得自己大概再也没法和戚镔这个老同学“平等相处”了。
　　“对，我回来了。”戚镔点了点头。
　　“那，那戚亮呢？”秦恩州试探着问。
　　“他……”戚镔抬手按住自己心口，微笑着说，“他在这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秦恩州还是有些怀疑，怕自己理解错他的意思。毕竟八年了，那么多心理医生都没给他矫正过来，怎么可能两天不见就恢复正常？况且半个小时前戚亮还在网上“伸张正义”呢，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以后不会再躲起来了。我会把小亮当做我的天使，让他以另一种方式陪伴我。恩州，这些年谢谢你。”戚镔郑重道。
　　秦恩州差点爆哭，这一幕他真的等了太久太久。他曾以为戚镔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他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还能等来这一天。惊喜之余又特别好奇，他指了指一旁欲言又止的亚尔曼，问道，“快跟我说说，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是因为他吗？”
　　“算是吧。”戚镔微微点头，“不过主要是因为穆遥。”
　　“穆遥？”秦恩州很意外，“怎么可能啊？心理医生都拿你没办法，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可能是因为，那些心理医生都一样吧。我是小亮的时候，他们只想着唤醒我的记忆，可是我最不敢做的，就是回忆过去。我是自己的时候，他们又暗示我小亮已经不在了，可我最接受不了的，就是小亮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拒绝配合他们，也拒绝吃药治疗，把自己陷在痛苦的泥淖中无法自拔。”
　　“哦，怪不得。”
　　“可是就在刚刚，穆遥，他叫我小亮，他那么温柔地叫我小亮，那一刻，我在心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听见自己就是用那样的语气叫着我的弟弟。我恍惚感觉到，我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
　　“所以你就想起来了？”
　　“嗯，但被小亮压下去了。也许是穆遥肯定了小亮的存在，也肯定了他对我的意义，所以我对他并没有设防。尽管小亮依然占据着我的意识，但穆遥说的每句话我都有听到。他的话特别打动我，他说有些事情需要我自己去做，他让小亮给我机会，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成为小亮所希望的人。他还叫小亮当我心中的小天使，陪伴我，鼓励我。正如他所说，小亮很期待看到积极、乐观、勇敢的我，而我也同样期待那样的自己，所以，我迫切地希望给自己一个机会。为了让小亮放心，他还给小亮吃了颗定心丸，说就算以后我再遇到危险，他也可以第一时间出来保护我，最终，小亮想通了，我也解放了。”
　　“……”秦恩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所以我特别感谢穆遥，还有楚天阔，是他们拯救了我。”
　　“没有没有，”穆遥赶忙道，“戚镔，你言重啦！我们只是说了些心里话而已，不算什么的，一切还得归功于你自己的努力，是你对小亮的爱唤醒了你，拯救了你。所以你要感谢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
　　戚镔深深地看着他，眼眶不觉泛湿，良久，他笑着点了点头。
　　秦恩州看在眼里，突然就明白了穆遥为什么能拯救戚镔了。原来，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并不需要刻意去挖除，而只要以心换心，以情换情，它自然会消失于无形。
　　亚尔曼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在一滴泪滑落戚镔的脸庞之时，他终于不再犹豫，清晰地叫出了那个名字。
　　“戚镔。”
　　“亚尔曼。”戚镔转过头，没有躲避他的眼神，在他继续开口之前抢先截住了话头，“对不起，刚才我态度太恶劣了，请你不要介意。但那些话确实是我心中所想，如果因此带给你困扰，我很抱歉。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我不奢求别的，只希望你不要嫌弃我这个朋友，可以吗？”
　　“不不不，”亚尔曼立马道，“你不用抱歉，我没有嫌弃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是我朋友，我很珍惜你，我希望你开心，我一点也不想伤害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戚镔笑了笑。话已至此，他要再不明白那就是傻瓜了，不过有这句话已经足够了。他还想说点什么，余光看见前方闪过几个人影，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亦寒他们正值热搜，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于是他赶紧改口道，“谢谢，那我先走了。”
　　“等等，你走哪儿去？”秦恩州问。
　　“回康复中心，我是偷跑出来的，医生已经打好几通电话了。”戚镔顿了顿，“对了，恩州，我想出院，我已经好了，不用再住在那了，我等下回去收拾东西就走。这些年花了你不少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你这么见外干嘛，钱那都是小事，你腿还没好利索呢，不住康复中心住哪？”
　　“我……”戚镔语塞，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属于他的地方。是该走了，他坦然道，“当然是回国，回家住。”
　　“不行！绝对不行！”秦恩州直接否决。他怎么可能放心让戚镔一个人，别说腿还没痊愈，就说精神，虽说已恢复，可谁知道能维持多久？万一他回去看到戚亮的遗物又复发怎么办？最重要的是，万一他又自杀怎么办！
　　“你们在说什么？”亚尔曼看秦恩州神情激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要回国，你高兴了？”秦恩州有些生气，他觉得肯定是亚尔曼刚才那番话让戚镔失望了才会动离开的念头。
　　“回国？为什么？”亚尔曼很着急。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秦恩州一肚子火。
　　“因为我？”亚尔曼云里雾里，“戚镔，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家了。”戚镔淡淡一笑。
　　“一定要回去吗？”
　　“……”戚镔沉默片刻，说，“这里不属于我，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你都已经在这八年了，我们也都在这里啊！我们相处得不是很愉快吗？我弟弟也很崇拜你，他喜欢你搭的所有模型，飞机船舶房子，他都很喜欢，你们昨天不还约好了下次一起搭火箭吗……”
　　“亚尔曼。”楚天阔实在听不下去了，这傻子话都说不到点子上，只能出言打断他，“戚镔没想走，他的意思是他在这里没有房子没有工作，因为这八年他都住在康复中心，一旦出院他就无处可去，也不一定能马上找到合适的工作，所以他只能回国，懂了吗？”
　　“这好办，戚镔可以住我家，我平时都一个人住的。工作慢慢找，找不到也没关系，我照顾他！好朋友就是要相互照应的！”
　　楚天阔崩溃——你说前面几句就可以了，说最后一句干嘛，简直画蛇添足！
　　戚镔也显然被这句话提醒了，他摇摇头:“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我不想麻烦你。来了八年，已经够久了，是该回家了。我等下会跟迪迪好好告别的，亚尔曼，恩州，亦寒，穆遥，楚天阔，我先走了，有缘再见。”他一一叫完他们的名字，不再留恋，转身便走。
　　他很想赶快离开这里，可无奈，瘸着的左腿限制了他的速度。他只能尽量放慢脚步，尽量走得平稳，好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一些。
　　穆遥一阵心酸，追过去:“戚镔，你都还没试呢，就这样走了吗？你不争取了吗？”
　　戚镔没想到他还在为自己的事情操心，很是感动，推心置腹地说:“穆遥，我不是不勇敢，我只是看开了。我太了解亚尔曼，我知道他对你的感情，所以我没有希望的。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以后回国了，欢迎来重庆找我。”
　　穆遥很难过:“可我不想你一个人，一个人很孤单的，你不怕孤单吗……”
　　戚镔笑笑:“呵，谁不怕呢，可总得适应啊。放心吧，穆遥，我不是小孩子，一个人没问题的。反倒是你，你那么单纯，那么善良，还总是容易相信别人，我还挺怕你受到伤害的，不过我相信楚天阔会保护好你。”
　　“可是……”穆遥有些词穷了。
　　“好啦，我走啦，有机会再见。”
　　“戚镔，你等等！”穆遥急了。他正想求助楚天阔，楚天阔已经心有灵犀地对亚尔曼说，“你家钥匙呢？快拿出来！”
　　这一刻，亚尔曼终于学聪明了。他明白了楚天阔的意思，立马跑过去拉住戚镔的胳膊，不由分说把钥匙塞在他手里:“戚镔，你别走，这是我家钥匙，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你等下收拾完东西先过去，你也一晚上没睡了，先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啊，对了，我家有一只小猫，一天没喂它了，你记得帮我喂一下，猫粮就在笼子旁边的抽屉里。我们现在得去趟警局做笔录，还有我们车也被撞坏了需要处理，我忙完就回去找你，你等我。”他生怕戚镔拒绝，一口气说完就推着穆遥和楚天阔往前走，“走走走，快走，安东尼还在等我们呢！”
　　穆遥和楚天阔顺势加快了步伐，萧亦寒和许青波见状，也默契地赶紧跟了过去。几人火速上车，一溜烟开走了。
　　戚镔看着手里的钥匙，有些无所适从。他看一眼秦恩州，刚想托他转交，秦恩州就匆忙摆摆手:“我也走了，我还得给彭星买粥呢！改天空了再去亚尔曼家找你啊！”秦恩州说完就走，还边走边回头说，“啊，别忘了他家的小猫还在等你喂呢，可别给它饿死了哦。”
　　小猫……戚镔看着那串钥匙，湿了眼眶。所以，这算是一个留下的理由吗？
　　他看着爱玛国际医院的招牌，再次拿起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