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流苏鸭

6、六

　　沈流云一时不知秦王何出此言，顾念殿前不可失仪，起身拱手：“能结识诸龙子是小王荣幸，依小王之见，三位皇子个个气宇轩昂，小王又自幼居于深宫，从未见过这样的翩翩少年郎，一时间竟难辨高下。还请秦王恕罪。”
　　秦王不甘，步步紧逼：“靖王不必拘束，只管说，朕为你撑腰便是。”
　　当此时，当阳殿中剑拔弩张，太子偏过头去不瞧他，却绷紧面皮；看向顾怀恩，他微微摇头，双手扶几，竟是想起身替他解围。沈流云想他身份尴尬，自己说错话也就罢了，他却不知如何，还是夸太子几句保险些，便咬牙躬身：“既如此，请秦王恕罪：观诸龙子，当属——”
　　“锵哴“一声，殿上竟砸落下来一镶玉金盏，碎玉迸溅，硬生生打断了沈流云。
　　“臣妾贪杯了，这会儿头晕得慌，失手打翻了杯子，王上莫怪。”正是胡贵妃。秦王哈哈一笑：“贵妃还是如此不胜酒力，倒吓到了靖王，该向他赔罪才是。”胡贵妃称是，由人搀着下了殿台，矮身一礼。沈流云惶恐，自当还礼。秦王又笑道：“朕也醉了，问了些不着调的，靖王勿要挂念。今日一聚，原是为阁下接风洗尘，须得尽兴才好。”沈流云称是，同秦王又饮三杯。秦王又对胡贵妃嗔道：“贵妃酒量不好，以后少饮吧。亏的今日靖王不与你计较。”于是乐奏舞起，三位皇子各来劝酒，宾主尽欢。
　　至子时，宴会方散。皇后担忧靖王酒醉，城南路远，回去着凉作毛病，安排太子领他去东宫安歇。秦王睁着醉眼，搂着贵妃，好不快活：“哈哈，皇后也醉了不成？东宫乃太子住处，他可住不得，住不得。去怀恩那吧，怀恩的……昭阳殿，父王时时派人清扫。两人一道，热闹些，热闹些……”说罢，昏昏沉沉仰倒在步辇上，也不知是否胡话。皇后只好安排靖王留宿昭阳殿，又拨了人贴身伺候才放心。
　　沈流云强撑一丝清明，坐上步辇，一路到了昭阳殿。殿中黑黢黢的，没什么人气。沈流云无力细看，桃书伺候了梳洗，他进偏殿倒头就睡。
　　顾怀恩见他歇下，转身进了主殿，皇后的人远远跟着他，不敢上前。他扫量一圈，冲一位梳着双环髻的勾手：“你来，伺候我梳洗。”侍儿吓得面无血色，跪在地上，呜呜地哭：“公子饶我一命吧！”
　　“你来，明日太子或许会念在你伺候皇后，饶你一命；你不来，现在就要丧命。”侍儿听了，压住哭声，颤抖着替他解开了外袍。
　　“够了，你退下吧。”顾怀恩一挥手，侍儿吓得瘫软在地，由着人拖出去了。顾怀恩自己梳洗过，也歇下了。
　　昭阳殿中人都歇下了，皇后的鸾凤殿却灯火通明。皇后面色不佳，太子跪在她面前，乖得像鹌鹑。大姑姑桦白来报昭阳殿事，太子听了，轻蔑起来：“贱种倒娇气起来了，明日儿便寻个由头，处理了那侍儿，也叫他认清自己身份。”皇后气的拿起茶杯就砸他，直骂蠢货。桦白见太子额头破了一角，慌的拿帕子去擦，被太子一把推开。
　　“我早教你防备他，收了他的心也好，逼他称臣也罢，你却不做。平白多了个心患！”
　　皇后到底心疼自己儿子，命侍儿传太医来包扎，只说醉酒磕着了。坐定后，冷笑道：“眼下王上器重顾怀恩，我看你不如早些让出太子位来，博得他父子二人欢心。日后顾怀恩登基，我也就罢了，想来他顾念你识相，总会留你一条命。”
　　太子不服：“儿可是嫡长子！”
　　“你父王难道是嫡子？莫说旁的，南国皇帝可是嫡长子？他可有靖王半点威风？”太子默而不语，桦白吓得直劝慎言。
　　话语间，太医入内，包扎毕，皇后命桦白赏金送了出去。待平息了火气，细细嘱咐：“知儿莫若母，只是现在不是随性的时候。贵妃哥哥新领了大将军，助南国退兵，回来必然有功，只怕连着贵妃气焰也要嚣张三分。你外公身体也不如前，我总劝他保重，可这两年多灾多难，他管财库，琐事更多，眼见着人就清瘦许多。”说到动情处，皇后不免堕下泪来，太子膝行上前，以手扶其膝，神色哀痛。“贵妃轻狂，我也不多管，我总想，若是她儿子的病好了，或者你外公去了，我儿又当如何呢？”太子低头不语。皇后再劝：“今日王上把顾怀恩抬到明面上，也不见得是坏事，左右当初是你收留了他。你从前不懂事，服侍他的人杀便杀了，如今懂事了，万不可再如此。他也长大了，身边没个人像什么样子。也不可再呼来喝去，也不可轻蔑侮辱。若他转投贵妃，你就收拾收拾搬出东宫吧！”太子诺诺称是，便拜退了。
　　皇后目送太子出门，长叹一声，问桦白：“贵妃派人行刺一事，王上可知道了？”
　　“昨日影卫报过了。”
　　皇后咬牙：“谋害皇嗣的大罪，也不罚她，没有国法了吗？”
　　桦白悄声道：“主子添把火，数罪并罚，无可脱逃。”皇后颔首。
　　次日顾怀恩醒来，见昨日伺候他穿衣的丫头还在，不禁扫了一眼。丫头欢喜道：“主子醒了，奴名瑙珠，早已备好热水，等您梳洗呢！”
　　“怎么，睡了一夜，不怕我了？”
　　瑙珠笑道：“昨夜是我糊涂了。今早皇后派人来赏，叫好好侍奉主子呢！”
　　众侍儿一时侧目，顾怀恩也没见过她这样不打自招的，愣了一下，夸道：“很好。你去吧，我还是习惯了自己梳洗。”瑙珠才意识到失言，白着脸退下了。
　　顾怀恩梳洗完，踱至东殿，想去看看沈流云，却被桃书拦下：“殿下还在睡，公子别处转转。”眼神尽是戒备。顾怀恩也不走，与一同她站在门口，两人面无表情，好似两尊门神。等了一个时辰，沈流云哑着嗓子唤桃书，顾怀恩一个箭步，桃书拦不及，竟真被他闯了进去。
　　沈流云拥被坐帐中，垂着头，宿醉未醒：“好姑娘，倒杯茶来，我头晕得慌。”顾怀恩接了清水递到他唇边，沈流云也不伸手，就着喝光了，还委屈道：“姑娘好小气，茶也不舍得给我。”
　　“早起喝茶伤脾胃。”
　　沈流云闻声抬头，见顾怀恩持杯立床前，桃书气呼呼地跟在他身后，一个激灵，清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