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流苏鸭

5、五

　　沈流云醒来，天已大亮。因吃不准秦王何时召见，便直接让侍儿进来换靖王朝服，打眼一看，来的人却都不认识。沈流云问桃书，一位小巧玲珑的侍女推门而入：“桃书姐姐亲自盯着早膳去了。”
　　沈流云扫量他一眼，只觉得眼生，笑道：“这位姑娘生的这样标致，小王倒从未见过呢。”那侍女羞红了脸回：“奴名为翠敏，原是伺候皇后的，听闻太子说殿下来时带了不多人，怕殿下不适应，一早便指奴和几位姐妹来服侍了。”沈流云了然：“姑娘原是皇后的人，怪不得如此聪慧。不知我的侍儿们呢？我脖子酸得很，要让他们按一按。”翠敏答：“他们都领了活计，出门采办了，奴来吧。”
　　沈流云坐在镜前，翠敏站在身后替他按摩，力道适宜，手上茧子却磨的他皮肉疼。沈流云镜中瞧她，五官端正，首饰繁美，却没有耳饰。他转过身来，握着翠敏的手摩挲，笑道：“姑娘这样好的人，皇后指给了我，真是我的好福气。”翠敏羞红了脸不说话。
　　桃书端了早膳进来，撞见此景，不由得一愣，沈流云冲她一眨眼，桃书会意：“伺候完梳洗就下去吧，殿下用膳不爱人服侍。”侍儿们应声出，沈流云冲翠敏一笑，也放她走了。桃书关上门：“殿下没事吧？我盯个早膳的功夫，怎么人全换了？”沈流云故作悲伤，托腮叹气：“桃书啊，你要有杏剑一半的机灵，我也就知足了。”桃书满腹疑惑。
　　“皇后派了人来做侍女，手上却有握兵器的茧子，满头的首饰，也不见打个耳洞。恐怕身手不错。”桃书惊了一跳：“她留不得！”操剑就要灭口。沈流云按住她：“姑娘自幼跟了母亲，别的没学，脾气倒学了个十足，合该你来当靖王，我服侍你才好。”桃书放下剑来，忧心道：“皇后此举，意欲何为？”
　　“该问秦王意欲何为。”桃书不解。沈流云拿筷用膳：“静观其变吧。”
　　悠悠等到了下午，秦王差随身太监胡荣来请，言靖王来使，本应宴请百官为靖王洗尘，无奈近日偶然风寒，疲累不得，只好改日再办。今日则请靖王入宫小聚，尝一尝御膳房的菜点，靖王随意些就好。沈流云谢赏了胡荣，换了轻便衣衫，启程入宫。身边随侍不过桃书翠敏二人。桃书知晓翠敏来历，对她多有敌意，沈流云甚是无奈。
　　沈流云马车行至内宫正午门，离秦王当阳殿尚有重重朱阁，便被拦下了。这才知道秦王宫与南国不同，无论地位如何，马车皆不可驶入内宫。一行人未备步辇，只好走进去。沈流云下了车，外面冰天雪地，他穿的却轻薄，只觉得脸都要冻僵了。正犹疑间，见得身后白马香车，银铃金鞭，随侍纷纷，一少年声音从车中传了出来。
　　“我早听闻靖王殿下风姿神采，有如天人。今日得见，果然不错。”说着，马车摆下架势，侍者撩开门帘数重，中走出一个少年来。裹着银狐大氅，气质出尘，最好看是一双丹凤眼，长在他脸上好像能勾魂。只是脸色雪白，一派气血不足之相。少年由人搀扶下，规规矩矩朝沈流云一躬，沈流云忙还礼。少年开口就是笑意：“我是秦国二皇子，尚未封王，名唤瑾贤。殿下比我长了三岁，该是我哥哥了。”沈流云便称贤弟。他今年二十有一，二皇子也应当成年，看起来却单薄，恐怕身有不足。

　　顾瑾贤又上前来握住沈流云的手，关切十分：“靖王哥哥未备步辇吗穿得这么单薄，手上也好冷。”便吩咐再娶一件大氅来，竟是火狐皮子的。沈流云谢过，桃书替他细细拥好，顾怀瑾又笑道：“都说南国水土养人，今日见了哥哥，果然不错。我从前穿这件火狐皮子，只觉得埋汰了它，如今哥哥穿在身上，正好相得益彰。我有幸见过赵太后画像，哥哥母子二人，可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话毕，又拉了他坐自己步辇，沈流云推辞不过，二人一道往当阳殿去。
　　一路走来，正值寒冬，不见绿意，因此秦国皇宫固然气派，却也不免显出几分死气来。到当阳殿前更是鸦雀无声，只听得声声通传，门户吱呀，好半天才得令搜身准入。
　　入殿内，沈流云躬身上前参拜，进玉璧一对，南国珍宝若干，口称秦王秦后圣体安康，余光只看见士军铁甲，并列两排，颇有气势。秦王免礼，赐座右手行二。沈流云落座，抬起头来看秦王，见他背影佝偻，白发颓然，细数来，秦王也不过长赵太后五岁。秦王右手坐皇后，头戴凤冠金钗，却不过分奢华，眉目可亲，细看来，太子面相倒随她的多，只是二人气质天差地别。秦王左手边还空着，大概是二皇子生母座。
　　沈流云落座，二皇子上前祝辞，秦王免礼赐座。二皇子往左一去，被胡荣拦下：“殿下走错了，该在左二才是。”二皇子笑容一僵，抬眼看向他父王处，秦王却与靖王寒暄，并不在意他。他不敢节外生枝，随胡荣落座。
　　秦王命胡荣斟酒，与靖王共饮三杯，一问赵太后，二问南国皇帝，三问南国收成。皇后亦劝酒三杯，沈流云一一应答。谈笑间，殿外仙乐阵阵，异香弥漫，众侍儿众星捧月般迎进来一妇人，着大红，绣的是牡丹锦簇，头戴金丝点翠，身段窈窕，行态万方，琉璃步摇竟纹丝不动。二皇子起身行礼，口称母妃，沈流云亦行礼，这便是胡贵妃了。秦王见了她，满心欢喜，连道：“来，来。”胡贵妃落座他左侧，神色懒懒，他却不在意，与贵妃握手闲谈。皇后笑意不减。
　　只剩下太子未到，秦王先传舞女乐人，曲奏二首毕，太子带徐昭顾怀恩入。他有秦王恩准，当阳殿中可佩剑。今日穿的是太子朝服，冠带南海宝珠，腰悬七星剑，倒也得宜。皇后见了他，脸上笑意更盛，秦王也笑道：“太子来迟，自罚三杯。”太子称是，饮下三杯，言军中演兵，自己看了一会，误了时辰。秦王不怪，太子落座右一，与靖王饮一杯。徐昭右侍立，顾怀恩左侍立。
　　秦王突然道：“怀恩失礼了。”众人皆朝他看去。顾怀恩也不知此话何意，只好先跪下领罪。秦王笑道：“躲在你哥哥背后做什么，还不快坐下，让靖王笑话。”说着指向左一。一时间，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太子手中金杯捏扁，皇后笑意全无，贵妃直起身子紧盯秦王，二皇子低头，不辨脸色，只有秦王不变，命胡荣领顾怀恩落座，乐舞继续。当阳殿内气氛蓦地一沉。
　　“今日座次，是按年岁来排的，靖王勿怪。”沈流云称是。秦王又道：“上天赐我六位皇子，其中三位尚在襁褓，另三位都已成年，与靖王年纪相当。今日大家齐聚一堂，都是自家兄弟，不必拘束。”
　　“又一个问题倒要听听靖王的回答，只当是寻常玩笑。”秦王忽然覆身向沈流云：“依靖王之见，我殿中这三个儿子里，哪个最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沈流云身上，当阳殿中只听得丝竹奏乐声阵阵，沈流云惊出一身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