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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苦海无边 ...

  •   天地阁在午时开启。

      起初众人并未意识到。他们只觉天色越来越昏暗,就像夜晚提前来临。但仰头一观:太阳不还好端端地悬在中天吗?

      “这哪像仙府出世,”有人嘀咕道,“简直像魔头归巢……”

      在千百万人困惑的注视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万里无云的晴天生生扭转成深夜高穹。

      太阳依然挂在中天,通体赤红,仿佛血月。

      水漫上来。

      夜是不时夜,水是无根水。潮水从没有星光的黑暗里上涨,淹没这方天地,将那幢华彩楼阁变为海中汀洲。

      原本近在咫尺的天地阁忽然变得远在天边,变成了“天地隔”。深红的海水连着时光的两头,众人在这头,天地阁在那头。

      “苦海。”空海方丈轻叹一声,神情里似有悲悯。

      而伴随着他的这声叹息,各修仙门派的弟子终于是反应了过来,纷纷取出度牒。那度牒与这黑暗一接触,便散作一道白光,在持有者的面前化作一叶恰能容下一人的小舟,待其踏入,也不需要驱使,就自行摇摇晃晃地朝天地阁驶去。

      众弟子这才醒悟,难怪进入天地阁的凭证叫做“度牒”,怕是还有“渡”的意思。

      “天君也是,非要弄些玄虚来吓我们,”一弟子实在好奇,伏在船沿捧了一捧海水上来,结果那血色的海水一到人掌中却立刻变成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转眼消散在空中,不禁笑道,“搞得我还真以为是血水,怪瘆人的。”

      邻舟的同伴闻言嘲笑他:“这你都被骗住。天君乃是我人族第一人,向来慈悲为怀。这些血水怎可能为真?”

      该弟子讪笑称是。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薛玉寒已是软倒在船上。只见他双手撑缘,浑身战栗不止,双颊浮出两朵嫣红,泪光盈盈,樱唇轻启,哼出一声又一声叫人脸红的呻吟来。

      “四叔,你感觉到了吗?”他轻声唤着相邻那艘船上的白面中年人,满脸都是陶醉。

      白面中年人虽是一身魔功惊人,行事风格却堪比正道修士,素来不喜这个侄儿的放荡,凡他作妖多半不理不睬。

      然而此刻,他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与薛玉寒相似的神情,微微点头,赞同道:“不错,不错。”

      “岂止是不错。”薛玉寒望着这片无边无际的血海,轻舔下唇,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这么浓重、甘美的血气,我从未见过……”

      “我也该告辞了。”

      目送着场中半数修仙者都踏上了小舟,沈沧按了按草帽,转头对小厮说道。

      “啊?现在就走吗?”小厮看着沈沧的脸,万般不舍。正琢磨着要不要擅自请他去府中做客,心想以自家老爷爱美人的德性,见了沈沧是决计不会不乐意的。

      谁知话未出口,就见沈沧冲自己微微点头,从怀里扔出个白色的小圆牒,那小圆牒不待与水接,即化作一艘不知何物所铸的明晃晃的小舟。

      “替我向你家主人和你主人的朋友问好。”

      沈沧跳上船飘然远走,声音却传了回来。小厮两眼发直,张着嘴巴望他背影望了半天,才终于想起一事。

      “他、他、他好像只是个练气士啊?”

      云台某处。

      “你说这回朝廷发出去的度牒里,有多少给人替换了?”李敬远望着眼前数百苦海行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还是没明白为何要这么兴师动众。东陵宗、桃源谷这样的中等门派也就算了,就当是做个顺水人情。怎的连法林派这种元婴修士都没有的小门派也非要顾及?这不摆明了让人来抢嘛。”

      道士说:“就是摆明给人抢。”

      “关键就在此处了,”李敬远一拍大腿,“七宗为什么要抛诱饵出去?为什么要把天地阁当诱饵?他们要诱谁?天地阁里又究竟有什么?”

      “好问题,”道士打了个呵欠,“想吧,想清楚了你就会吓得睡不着觉了。”

      “所以你和老头子到底在谋划什……”李敬远捉着道士的衣襟正要猛摇,眼角忽然瞥见一人,忍不住“咦”了一声,“说曹操曹操到。”

      道士随口说道:“好梦中杀人那个?”

      “不是,赤子赌坊那个,”李敬远记性极好,是以认出沈沧背影,啧啧两声,“听说那主仆两人最后足足赢了老板娘十亿两银子,我还担心事情如何收场。如今看来,他俩总算没被灭口。不过我记得补天楼的登记上没这两人,也不知他们抢的是哪家的度……”

      戛然而止。

      他看了道士一眼,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吃错药了?”

      “没有。”

      “那你突然坐那么直干什么?”

      道士正襟危坐,沉声道:“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李敬远:“……果然是吃错药了。”

      道士轻哼道:“你懂什么。”

      李敬远确实不懂,以道士当前姿势,虽然无法直视某人,却能悄悄用余光窥视;如此,既不会引起某人的注意,又能够……

      远处,沈沧若有所感,倏尔回头。

      ——于是当李敬远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道士狸奴炸毛一般地从躺椅上蹦起,前空翻接着打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身侧卧过来,面对着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李敬远,镇定说道:“天太热了,在地上躺躺。”

      李敬远抽了抽嘴角,还不及刺他两句,就见自家小厮摸着脑袋走了过来,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样。

      “遇上事了?”他问道。

      小司点点头。

      李敬远安抚道:“不急,一桩桩说。”

      小司于是掰起手指:“我遇见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他心事很重。”

      “然后?”

      “他是一个练气士,却进了天地阁。”

      “继续。”

      “他拿的是法林派的度牒。”

      “目前为止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有,”小司看了看李敬远,又看了看地上的道士,“他叫我替他问你们好。”

      “我们?”

      “‘替我向你家主人和你主人的朋友问好’——他的原话。”小司老老实实地说。

      李敬远皱眉。

      “‘你家主人’的确是我,”他指了指自己,“而‘你主人的朋友’……”

      他狐疑的目光移向道士。

      “别看我,我可不是你的朋友,”道士漠然说道,“从现在起,我就是你失散多年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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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天地阁最近的一艘白舟上,一名容貌秀美的年轻女子迎风而立。

      她一袭绣锦火红长裙,腰束玉带,脚踏云靴,满头青丝用一支展翅欲飞的双凤簪绾了个单螺髻,正是玉玲珑。

      望着近在咫尺的天地阁,玉玲珑轻轻蹙眉:“门怎么还不开?”

      就像李敬远说的那样,此次天地阁出世,全净土界各大修仙门派都被分发了度牒,桃源谷自然也拿到了几枚。不过桃源谷掌门却是个谨慎的,并不奢望从天君遗府中得什么好处,故原本只想随便派几个无关紧要的弟子点个卯。玉玲珑出现在这儿,却是她自己求的。

      难道横越苦海还不算,要抵达天君遗泽,还有其他关隘等着不成?

      她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见船头前三尺处忽然生成了一个漩涡,登时一惊。然而还不及做出任何应对,脚下白舟便如一条鱼儿般携她欢快跃入其中,转瞬消失不见。

      “还好,是地阁。”

      沈沧从漩涡中走出,白舟重新化为度牒跳入他手中。他左右看了一圈,微微松了口气。

      ——要是被送进了天阁,那还有些麻烦。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沙漠,除了几株长相奇怪的仙人掌外没有任何绿色,到处都是黄澄澄的,倒是和噬魂魔侵入他内景时看到的景象有些相似。

      沈沧本来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居然没和别人传送到同一片区域。谁知刚要迈步,前方黄沙一卷,就显出个锦衣玉冠的年轻男子来。

      余固甫一停稳,似是感到沈沧在看他,转脸便把目光投来。视线触及沈沧的脸,他惊艳地“咦”了一声,但紧接着感知沈沧的修为,心中不免有些鄙夷:居然只是个练气士。

      顿时绝了和沈沧同伴的想法。

      须知修行者结伴,多找与自己修为相当。同伴修为远高过自己,除非自家师长,恐有性命之虞;修为低自己太多的,又会成为拖累。

      所以余固想也不想地就要甩下沈沧离去。

      就此离开也罢了,可迈出去没两步,余固忽想起一事:师父前阵曾感叹合欢宗一代不如一代,连个像样的男宠都挑不出,简直有辱传统;又回想沈沧那张脸,顿时孝心发作,心道要不然把这小子捉回去给师父她老人家暖床?

      当即回转身来,颇矜傲地对沈沧说道:“小子,我看你容貌尚可,有心送你一场大机缘。你若承诺出去后与我师尊做个男宠,我不介意在这天地阁中护持你一番,免得你轻易死了。”

      他想自己身为七宗之一合欢宗内门弟子,用商量口气与一名练气士说话就是极客气了。沈沧就算不立刻答应,也总要斟酌一番。

      谁料此人好不理事,闻言竟是想也不想地一口回绝:“多谢抬爱,大可不必。”

      余固恼了:“我师尊乃合欢宗鸳鸯洞洞主、堂堂元婴期大修士,给她当男宠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休要不识好歹!”

      沈沧脚步不停。

      余固气极。他仗着他师父素女真人的名头在外面横行霸道惯了,从未遭过如此冷遇,何况是来自于练气士,心中顿时闪过几个阴暗念头。

      他合欢宗是纵欲惯了的,向来奉行“当时事,当时毕”,有欲不纵反而会坏了修行。故余固既生了要掳沈沧当男宠的念头,就定要设法做到。

      只见他冷冷瞥了沈沧一眼,抬手对准他的后背。他右手食指上戴有一个灵环,能瞬间发射三枚裹了阴毒的灵针,中针者身体虽不会有什么大碍,却会在阴毒的侵蚀下痛不欲生,此时用在沈沧身上正好合适。

      师尊玩腻了就把你送到山阳师妹处,到时你才知道何为生不如死。想起山阳师妹招待男宠的“新鲜手段”,余固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没能持续太久。

      “咔嚓。”

      伴随一声破瓜似的脆响,余固的脑袋只剩半边,连带着笑容也只剩半边。鲜血喷出,和着灰白色脑浆洒得周围沙地上到处都是。

      “咔嚓。”

      这一次,整个脑袋都没了。

      待其残尸被一口一口啃净,只见一道黑影忽从剩下的衣袍底窜出,在沈沧跟前化作个黑衣青年。

      青年当然是莫是。因那渡海小舟堪可容纳一人,故他此前一直藏在沈沧的影子里。

      沈沧见了他没说什么,微一颔首,莫是便乖巧地重新躲进他的影子里。他静静待了半晌,终是话瘾犯了,忍不住出声问沈沧道:“主公,我们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啊?”

      他此前问过两次,沈沧都没回答。莫是也不奢望沈沧告诉他,只想启个话头罢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沈沧居然回答了;不仅回答了,而且答案极其令人信服。

      只听沈沧说道:“我们找的是戟灵天君燕问道的无上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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