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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上白玉京 ...

  •   “公子哥也来看热闹?”

      一小厮模样的少年在云台上站得无聊,转头寻人搭讪。他随意看了沈沧一眼,两眼顿时直了。

      哪里来的神仙?

      沈沧“嗯”了一声,按了按头顶的草帽。莫是没跟在他身边,不知去了何处。

      “我还是头回见这么大阵仗,”小厮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沈沧脸上收回,兴奋说道,“以往燕京城也有洞府出世,但至多不过是什么元婴旧迹、化神遗府,何曾像今日般出的是天君府邸?还是我人族第一人戟灵天君?真盛世也!”

      他所道非虚。天地阁开启之期就在今日,故晨间燕京城宵禁方撤,便有无数人士趋之若鹜地朝城中涌来,将条条道巷挤了个水泄不通。半空中亦是各色遁光激飞、仙鹤天马疾掠。

      好在朝廷早有准备,寅时便请朝奉将礼天司炼制的“跃空亭”绕着天地阁正门摆了半圈,每个亭子上都标了各门派的座次;又在其对面搭了九个海岛般的观景云台,供城中王公贵戚和普通居民观看。巳时不到,倒是半个燕京城的人都来到了天上,剩下一半没抢到位置的只好骂骂咧咧地聚在阁底,只盼天公作美,不叫浮云遮望眼。

      “公子且看那儿,”小厮约莫是职业病犯了,揣摩着沈沧不是本地人,主动为沈沧介绍起此间情势,“临渊亭中坐着的是合欢宗的仙子。合欢宗在七宗中有些特殊,盖因此宗主修那阴阳和合之术,门中女修又多貌美,素为眷恋红尘的仙长暗许。”

      “不过近年来该宗内部似有革新,说什么‘合也欢,离更乐’,倒是不怎么爱在外面寻觅道侣了,”他压低声音,“听说其门中有一大能更是改了功法,如今不只是阴阳可以和合,就算是阴阴、阳阳……”

      他用手比划了下,表情似不齿,又似向往。

      沈沧闻言不禁望了眼那方红粉飘香之地,眉毛一扬,道了声:“厉害。”

      “这些年的古怪事还真不少,”小厮指了指紧挨着合欢宗的另一个亭子,“公子可看到端坐在云游亭中的那名青面道人?嘿,那可不是‘人’,而是神机门制作的一具金丹期傀儡!众所周知,其祖师爷何碧游曾直言建神机门的动机就是懒,懒得亲身与人争斗,方把精力放到傀儡上。”

      沈沧笑道:“他确实是个懒人。”

      “啊……是,”小厮愣了下,便继续道,“祖师已经够懒了,谁知这一代门主何必生竟是青出于懒而胜于懒,懒上加懒。将神机门的杂役弟子驱除大半、统统换成傀儡不说,据说最近连思考都觉得麻烦,在琢磨制造能够替他思考的傀儡了!”

      沈沧说:“也是个办法。”

      “还是君子山正常一些,再不似几千年前那般动辄生事,”小厮眉头一皱,“只是上月我随主人前去拜山,在山中闲逛了一阵,没见到门中弟子研读经典,倒是一个个两眼发光地念着什么‘黑哥儿’、‘马渴死’的,却不知是否什么新流行的话本。”

      沈沧说:“好像不太正常。”

      小厮正待继续,忽闻前方一阵喧哗,抬眼望去,只见一片浓云血气滔滔自西而来,把半边天空压得黑中透红,恰似那暴雨将要落下的霞晚。

      “血冥宗!”小厮惊呼道,“此宗手段毒辣,最招人厌,故往日低调得紧,这回怎么如此大摇大摆?”

      那血气悬在亭子顶上,还未落座,却见正对其的东方突然被金光擦亮,隐有诵经声由远及近,梵音至处檀香阵阵,天女散花。声住,但见一莲台浮出云端,十数披袈僧人持杵肃立其上,其中不乏对血冥宗方向怒目而视者。

      “薛玉寒!”一个横眉僧人似是忍不住般地迈出半步,怒声喝道,“我九莲师弟年前至你血冥宗地界借千佛灯一用,按理说三月前就该回转,却至今未归,有人说曾见到你和他争斗——我来问你,你将我师弟弄到何处去了!”

      僧人声若洪钟,威势隆隆,最后句问话听在众人耳里竟好似天雷滚动一般,好不惊人。

      ——却未惊住想惊之人。

      “了尘大师好盛的威风,玉寒可是承受不住呢。”一声柔媚的笑声自血雾中传来,血雾逸出一团,瞬间化成个弱柳扶风的年轻男子。男子面若桃李,目如秋波,虽是男子之身,却生得比女子还要娇怯。

      用那双似嗔似喜的含情目瞥了和尚一眼,他仿佛委屈地说道:“大师可是错怪玉寒了。当日闻听九莲大师将来访山门,我血冥宗上下无不是受宠若惊,藏污纳垢,扫榻相迎,生怕污了九莲大师目足。可谁知九莲大师借佛灯是假,想踏平我血冥宗为真。万佛龛一开,竟是要度我呢!”

      言至此处,薛玉寒双颊一红,咯咯笑道:“须知你们金蝉寺的高僧嘴上高喊着什么清规戒律,一身罗汉棍却最是缠绵持久、势大力沉,一个玉寒都承受不住,又如何承受得住万个?于是只好……”

      “只好什么!”了尘几乎要被薛玉寒的污言秽语气到出世升天,但为了师弟下落,只得强忍。

      薛玉寒哈哈大笑:“当然是只好把他请去了阎王殿,跟地藏菩萨日日念经了!”

      “你!”了尘闻言大恸,眼红狂喝,“——薛玉寒,我今天就要你的狗命!”

      薛玉寒柔声道:“大师相约,玉寒岂有不奉陪之理?”

      “哼!”了尘不再多言,持着降魔杵往莲台上一砸,便见一“卍”字符从他足下展开,且随着他口中念诵的经文不断旋转、越变越大。待其旋臂约长到三十丈时,了尘提气凝神,一声暴喝,那“卍”字登时从其脚下飞离,冲薛玉寒头顶煌煌压下!

      明眼人当看出,此乃《菩提镇魔经》所载九法六印中的“金刚镇魔大印”,专克邪魔两道功法,是金蝉寺四大除魔法印之一,威力极为惊人。且行法极正,邪魔外道者绝不能巧对,只能强破。

      众人正等看那薛玉寒如何应对,兴致勃然间,却忽闻一空茫远音仿佛自天外而来。那声音并不悦耳,甚至称得上沙哑难听,但闻者却无不驻足静聆,心有所感,只觉万般杂念尽去,灵台一片清明。

      “了尘。”

      一阵清风将那卍字印飘然卷走,好若两指拈花。

      “放下。”

      了尘涕泪顿下:“可是师父,师弟……”

      天地寂静无声。

      良久,了尘咬牙闭目,黯然退回。

      “空海方丈居然也来了,”小厮感叹道,“想来也是,戟灵天君遗府干系多么重大,各宗又怎么可能只将年轻一代弟子派来?使其先行入阁,不过略做试探罢了。”

      小厮说话时另有一旁人听着,此时忍不住插话道:“岂有此理?遗府初探正是最危险之时,不使修为高深的长老开路,却遣些金丹、筑基的弟子进去,岂不摆明了送死?就算是探路,也该派些无关紧要的外门杂役——这了尘大师是空海方丈的亲传弟子,薛玉寒更是血冥宗的下代宗主,冒如此风险,究竟为何?”

      小厮听到有人插话不禁吓了一跳,听完却是若有所思:“是啊,为什么呢?”

      思索间前方又是一阵喧哗,且声势远胜于前。小厮讶然抬首,恰见六匹威势凛凛的夜狮马拉着一座云腾雾罩的雪白乘车自太阳边坠来。

      长着翅膀的夜狮马罕见,燕京城百姓终其一生,也能见个两头。

      通体用昆仑寒玉铸造的乘车不多,修行者盘桓个几百年,兴许能见到一辆。

      ——但此刻坐在乘车中的人,却是万年都难出一个。

      所以燕京城的百姓很惊讶,其他宗派的修仙者很惊讶,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小厮很惊讶。

      小厮的惊讶很快转为了兴奋。

      “是白玉京!”他忍不住拽住沈沧的袖子,指着那辆乘车欣喜若狂地喊道,“是白玉京!”

      白玉京是谁?

      诗仙李白有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你若拿这个问题去问净土界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他多半都会翻着白眼反问你一句:“村里刚通路啊?”

      可见,白玉京此人,确实声名远播。

      但他究竟特别在何处?

      他有何长处,能使整个净土界的人都对他另眼相待?

      ——白玉京没有长处。

      他也没有短处。

      自身相比,他身上没有哪一处比另一处更长;也没有哪一处比另一处更短。

      换句话说,他是完美的。

      燕京城任何一个怀春少女都会告诉你,白玉京的容貌是完美的。

      就像修仙界的任何一个修行者都会告诉你,他的资质是完美的。

      他的家世,他的性情,他的品格,没有哪一样不完美,不令人称羡,不被人津津乐道。

      所以当他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整个燕京城都沸腾了起来。

      尽管至始至终,他们看到的都只是一辆由六匹夜狮马拉着的雪白乘车,看到的仅仅是一只从厚厚云帘下伸出的右手。

      白玉京伸手掀起云帘是为了看一个人。

      他知道那个人必然也在看他。

      透过云帘露出的空隙,白玉京静静地凝视着天吴门落脚的烂柯亭。

      那里也停着一辆乘车,却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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