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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沈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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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玉琼楼敞开的窗子望向外面,是连成一片的阴雨缠绵,天色阴沉沉的,让人感到压抑失落。
白皙的手指抚上暗棕色樟木窗格子上的细致的祥云纹,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相撞,是格外的醒目。我莫名一惊,却不知为何,蓦地抽回了手,复又伸向窗外。
绵绵的雨晕开在掌心有粘腻的感觉,似是不舍,可转瞬便消散。
“千千姑娘快走吧,这次可是……”絮絮又在提醒我了。
“户部侍郎的大公子。”我冷冷的出声不悦地打断了她。
絮絮噤了声。
我将要二十了,已算不上年轻,妈妈的那点心思都浮在明面上了,不过是想趁着能捞点银子就多捞点,在这个凭年纪和美貌说话是地方,我现在已经渐渐失势。
不知那公子砸了多少银子,才破了我同妈妈的契约。
我气愤亦无用,一边是权,一边是钱,动辄便会殃及池鱼,这个软,偏偏不得不服。
“吱呀。”关窗的声音在玉琼楼偏僻安静的角落里格外刺耳,像腐朽的旧物被风化支离破碎的声音。
“姑娘,这儿。”絮絮挑了帘子,小心翼翼的说。
侧身而过,翠绿的衣与绣着大片暗红海棠的帘子相映,窗边的风铃叮铃作响,端是惊心,步子还未落下,便“哗”的一声入耳,接着便有笑声,我亦微笑扬头。
“千千姑娘名动京城,今日有幸得见,是某的荣幸。”
一青衣公子慵懒的倚在桌旁,轻摇折扇,目光灼灼。
我却一瞬惊滞,满心慌乱。
竟是沈让。
多年来的逢迎生活让我立刻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不慌不忙地踱步到他身前,福了福身,笑道:“公子好。”
我仔细盯着他,看见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却并未出声。
倒是沈让身旁着蓝衣的一人出声笑着说:“纤纤姑娘,诚然沈公子这张面皮比在下略好看那么一点点,但姑娘……也该看看在下吧。”
纵然名满京畿,可妓,她不过就是妓,依着名头才换来那点薄如蝉翼的尊重可经不起任何的磨折,所以她应该识趣儿,做个漂亮又懂事的花瓶。
我笑着斟了杯酒,顺从地递过去,温热的肌肤相触,我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又斟了杯,笑意盈盈地说:“公子说笑了,纤纤敬您。”
我一饮而尽。
我从絮絮手里接过琵琶,使了眼色让她退下,正准备坐下,却听见“噔噔”两声。
我心头一紧,抬起头,看见沈让执折扇轻敲桌面,眸色深沉地望着我,用折扇指了指他身旁的木凳。
那如浸了墨一样眸色辨不得情绪,让我一瞬不知所措,须臾,被压抑的难堪霎时如洪水决堤般汹涌,我脸色一白,强撑着笑,坐在他身旁:“不知沈公子想听什么?”
似有若无的檀香环绕,像朦胧的山雾,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
沈让垂眸,轻轻地说:“那千……纤纤姑娘,便弹个应景儿的吧。”
雨势渐大了,窗还开着,兜头的冷风让人清醒,我调好了音,左手按弦,右手轻拨。
起声委婉缠绵,夹着续续的雨声,隐郁晦涩,我渐渐用了力,急勾快弹,又有别种意蕴。
“砰。”风陡然间变大,窗子被吹的砸到墙上,不甚清晰的对话传入耳中。
“郎君,快走吧,雨大了,别着了风寒,不过一把扇子。”
“无妨,那扇子你送给我的,我去寻寻,快扶夫人上车。”
“不,不用扶我,我陪你一起,早知道不来逛着劳什子珠玉铺了,若你着了寒气……”
那声音渐渐变小,是远去了,雨声却大了,压过了别的。
我弹的愈发急促了,我尽力想把所有的心绪转到琵琶之上,可似乎效果甚微。
琵琶声急促尖锐一阵压过一阵,颇有些排山倒海的气势,雨打窗叮叮咚咚,夹杂一起却感觉凄凉落寞,而天色又晦暗,光线昏沉,莫名的有些瘆人。
无人出声掌灯。
蓝衣那人脸色难看,沈让的脸上殊无表情,不,他的眼里有细微情绪,似乎有一点……哀恸?
我却没有了揣度的心思。
我对今日之事的后果了然于心。
眼底那演出的浅淡笑意彻底消失,我低下头,索性破罐子破摔。
窗子在空中“吱呀”想着,冷风顺着脖颈潜入我的衣裳,几缕发丝在眼前飘忽。
“快,快扶夫人上去,风又大了,快回府邸。”
“哎哎……”
“砰。”我低着头,不知道沈让什么时候起身关了窗,隔断了那声音。
我感觉到他站在我身后,我心里发毛,额头渗出冷汗,扔兀自弹着琵琶。
他刚才其实早已认出我来了。
深深的无力和难堪淹没了我。
沈让、顾宴、沈让、顾宴……为什么偏偏是以如此的方式重逢……为什么……我死死地咬住下唇。
“铮。”
“啊!”
琵琶弦断,满手鲜血。
十年苦练,毁于朝夕。
一件披风兜头抛下,夹着淡淡的檀香和暖意。
我却眼前一黑,一口温热从喉头涌出,满口甜腥。
“千千!”沈让慌乱大喊。
在意识濒临消失之前,我只记得狠狠推了一把来人,扯下了那件披风。
竟不是千千姐姐。
现在的我又何尝能当得起他的一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