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莳七

83、第八十一章 乱中（3）

　　纳兰子兮以年关将至，不宜操劳为由推迟了洗三礼，并着小团子的满月酒都安排到年后再办。
　　苏颜妤换过一身家常的彩晕锦竹青缠银线刻丝柳叶纹长衣歪在贵妃榻上，紫铜炭盆里红罗碳吐露漫漫不停的热量。
　　纳兰子兮捧着一尊天青釉双耳转心瓶走进房中，瓶中插了几株枝丫挺秀，或吐露花苞、或含苞欲放、或吐露芬芳，极尽艳丽的红梅。
　　白果接过纳兰子兮褪下的净白鸟鹤纹广绫云锦广袖滚边大氅，将其平整挂在椸架上。
　　“回来啦。”苏颜妤听见动静，从榻上起身。白芨适时地在苏颜妤背后添了一个浅水红暗纹缂丝抱枕，又重新沏了两杯热茶，带着白果、茯苓等人下去了。
　　纳兰子兮将天青釉双耳转心瓶顺手摆在酸枝木嵌瓷小茶几上，略略站定后，确定自己身上寒气已去方才上前坐在榻边，“醒了？”
　　“嗯，睡不太着。”苏颜妤歪了歪身子，为自己寻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纳兰子兮捋了捋苏颜妤的耳边碎发，柔声道，“外头下雪了，要去看看吗？”
　　“下雪了？”苏颜妤突然来了精神，起身欢呼，“要要要！我都被闷了大半个月了，席妈妈都不让我出门，也只让我对着窗子看几眼，趁现在席妈妈不在，让我出去逛逛！”
　　“好，”纳兰子兮顺手拿过椸架上的黛色翠底小碎花镶绒边白狐狸皮鹤氅，往珐琅八宝福寿纹紫铜手炉里添了几块烧得滚烫的碳火，塞到苏颜妤怀中，“外头冷，抱上手炉，哦，对了，我让人新准备了一双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现在穿刚好。”
　　苏颜妤系上大氅的流苏长带，看着纳兰子兮忙前忙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有做将军的还为自己夫人端茶递水，安排穿衣起居的，说出去，岂不是添了哪些说书人素材？”
　　纳兰子兮手动为苏颜妤带上兜帽，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鼻尖，“自己的夫人，自己不宠还让谁宠？”
　　已经连着下了两三天的雪，下得将有将有两尺多厚，天上仍是搓棉扯絮一般。扬眸望去，京城的绵延而去的紫禁城琉璃瓦落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了无生息。转过抄手游廊，闻得一股寒香扑鼻，院中十来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精神，好不有趣。
　　紧了紧苏颜妤身上的鹤氅，纳兰子兮想了想道，“小七哥那边有回复了，已经确认了，濮阳千姬是异世之人。”
　　苏颜妤疑惑，“怎么这么久？”
　　“她于其他事上看起来神经大条，却在这点上防范心很重，他们为了不打草惊蛇，因此慢了些。”
　　苏颜妤垂眸，本是浮萍游于异世，无根无基，无依无靠，若她没有遇见卿懿，大约，更是浮萍之于流水，漂泊无所依罢了。
　　见苏颜妤沉默，纳兰子兮放缓声音问道，“既知道了，你打算如何？”
　　“不知道，”苏颜妤摇了摇头，望着雪色的琉璃世界，突然问道，“扶乩，可信吗？”
　　良久的沉默，纳兰子兮轻声道，“谁知道呢？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又言，人定胜天。其实，”他顿了顿，轻笑出声，“不过心证罢了。”
　　“如此，就叫人看着吧，只要她不做什么事，就随她去吧。”
　　“好，我去安排。”
　　“大哥和二哥那边都还顺利吗？今年过年他们是不回来了的吧。”
　　“他们很好，你和岳母托送的东西都已经送到了，小侄子们和侄女都很好，只是古陵和湘江想要渗透查没有这么容易。”
　　“无妨，这事情本就不是一两日就能查清的，一定别打草惊蛇才是。背后之人既能做到在皇帝眼皮底下猖狂至此，绝非常人。二皇子查得如何了？”
　　“基本上已经差不多了。消息过两日就会整合送过来。不过，”纳兰子兮顿了顿，转头直直看向苏颜妤，“恐怕我们的猜测是真的。”
　　二皇子，也极可能是异世之人。
　　“有人在二皇子身边吗？”
　　“有，不过身份比较低微，所能查到的东西不算多。”
　　“再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多去打听打听二皇子之前的习惯，若是他是异世之人，前后的习惯、习性多多少少都会有不同，越是细枝末节，越能有发现。”
　　“好，我让人安排。胡指挥早上让人给我传话，皇上要动督察院左都御史了。”
　　“这么快！”苏颜妤差异，皇帝有心整治暗中制作销售毒品的组织线，先是处理了封城的知州、顺天府丞、削了助纣为虐的修国公的爵位，如今这么快就要督察院左都御史？“督察御史可是正三品京官，皇上这时动手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纳兰子兮摇了摇头，“你还不知道吧，半月前，皇上设宴闻风楼，玉淑仪喝了一碗菀昭仪送来的薏仁米粥，四个月的龙裔流了。”
　　“怎么会？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说起来？”
　　纳兰子兮沉吟，缓缓道，“因为皇上下旨，封了所有人的嘴。”
　　“薏仁米粥加了什么东西？竟然让皇上封了所有人嘴？”
　　“提纯了的罂粟，浓度极高，玉淑仪一向与菀昭仪亲近，所以菀昭仪送来的薏仁米粥尽数喝了，当晚，玉淑仪腹痛不止，快成型的男胎就被流掉了。”
　　“提纯的罂粟？”苏颜妤握着手炉的指尖陡然一阵发凉，背脊似有冷汗沁出，“因为争宠？”后宫争宠向来无极不用，面上姐妹相称，执手向前，背后暗刀一把，捅入心房，屡见不鲜。
　　“不是，”纳兰子兮拂去衣袖上几片漏进的雪花，“有人借了菀昭仪的手，想要谋杀皇嗣。”
　　“容淑仪？”苏颜妤歪头问。容淑仪是左都御史的嫡四女，四年前选秀入宫，至今未有子嗣。
　　“根据临江仙查到的线索来看是没错。”
　　“根据？你还有其它的猜测？”
　　“我不确定。”
　　“说说看，也许会是对的。”
　　纳兰子兮摩挲着流云纹袖口褶皱的纹路，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左都御史明面上是二皇子的人，实际上是大皇子安插在二皇子身边的暗探。容淑仪入宫几年，颇受皇帝恩宠，三年前她曾怀过龙嗣，后因保养不宜，四个月的男胎没有了。”
　　“她怀疑是玉昭媛？”
　　“是，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这次容淑仪是发了狠，定要报这个仇。”
　　“所以她向二皇子要了提纯的罂粟，借刀杀人？”似有什么结论快速闪过脑海，苏颜妤突然道，“你怀疑二皇子知道这位看似支持他的左都御史，其实是大皇子的人？”
　　“是，容淑仪借刀杀玉昭媛，他借刀杀安插的不好处理的暗探。除了有威胁的皇嗣，拨了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又给了大皇子一记重击，一箭三雕，好不高明！”
　　“可是……”苏颜妤微微皱眉，“这二皇子既然都能知道左都御史是大皇子的人，为什么要明目张胆地把罂粟给她，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他二皇子在制造毒品吗？这么明显的错误，我不信他会犯。”
　　“是的，正因如此，我才不确定我的想法是否正确。”
　　苏颜妤略一思索，眸光沉沉，若有所思道，“你怀疑，二皇子身边有内鬼？”
　　纳兰子兮点头，临江仙和二十四夜联合在查罂粟，二皇子一定是知道的，那么在这个时候，不但不收敛，反而明目张胆地将提纯的罂粟交给容淑仪谋害皇嗣，不仅将两位皇子的斗争提上明面，还将制毒、贩毒的幕后推到了幕前，逼得皇帝不得不重视。如果仅仅只是贩毒，皇帝还可派人慢慢查，但事涉党争夺嫡，高高在上的皇帝就会坐不住。
　　朝堂之中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恐怕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换血。
　　思及此，苏颜妤心口突突直跳，她伸手握住纳兰子兮的手腕，“事涉党争夺嫡决非易事，子兮，你，千万小心！”
　　察觉苏颜妤的隐忧，纳兰子兮反握住苏颜妤的手，轻轻一拉，将人拢入怀中，安抚地轻拍苏颜妤的背脊，温声安抚，“不为家族，我也会为你保重自己。”
　　眼中有热意汹涌，苏颜妤闭了闭眼，哽咽着，点了点头，“好。”
　　……
　　大雪从十二月初八开始，陆陆续续下到了除夕。
　　纳兰家的主人只剩下了纳兰子兮、苏颜妤和出生满一个月的纳兰沐。早早地发了年礼，换了新衣裳，纳兰府上下丫鬟仆妇、小厮具是欢喜。
　　“过两日便是除夕了，只我们几人，倒是无趣，听你说起岳父岳母今年也是无聊，不若我们去岳父岳母家过除夕如何？”纳兰子兮翻过一页书，扬眸问抱着纳兰沐入睡的苏颜妤。
　　“这倒巧了，前几日母亲方派人来问过，可巧你今日就提起来了。”
　　纳兰子兮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笑道，“岳母既有此意，我如何不依，上年为着黎老先生身逝，你未曾过好年，今年又逢多事之秋，家中父母兄长具不在，也未免太冷清了些。老太爷那厢自有他的热闹，我们也热闹我们的。”
　　苏颜妤歪头想了想，笑道，“好，我明日让人给母亲传话。”
　　然而未等苏颜妤给夏小蝶传消息，皇帝突然急招纳兰子兮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