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莳七

78、第七十六章 乱起（1）

　　七月，骄阳似火，灼灼炙烤大地。水池里婷婷如凌波仙子的白荷或含苞欲放、或花苞半露、或悄然展开，杏黄的莲蕊娇软缠绵。圆盘似的荷叶张开撑开巨伞，滤过灼目晴光，护住还鲜嫩的小小莲蓬。
　　苏颜妤半歪榻上，一面翻着话本一面听青岚汇报这几日内院情况。
　　“……自夫人处理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内院现在整体干净了。丫头仆妇们也都各司其职，鲜有偷奸耍滑者。”
　　放下话本，苏颜妤道，“素衣一走，白果和茯苓，席妈妈也在寻人家了，内院的伺候的人，还有欠缺。我想着，再挑几个来。”
　　青岚微一颔首，道，“奴婢这就安排。”
　　“等一下，”苏颜妤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青岚，“以往太太管家的时候，是从哪个人伢子那里挑人的？”
　　青岚眸光微闪，“是纳兰府惯用的人伢子。”
　　“我知道了，只是如今既已分了家，也不好再用，我仿佛记得，大嫂有荐过两个人伢子，倒是不错。”
　　掩下眼底飞快掠过的惊芒，青岚恭敬道，“是。”
　　大约是受死党闺蜜各种宅斗小说查毒太深，苏颜妤从来不会小看在内宅中战斗的女子，更何况是要近身伺候男女主人的丫头，还是自己培养一波来的安心。
　　……
　　娄府，身穿姜黄织锦暗纹刻丝葫芦长袄的娄老夫人歪在镶螺钿紫檀雕花贵妃榻上，闭着眼静静听着身边嬷嬷的报告。
　　“老太太，二十四夜回信了。”
　　娄老夫人缓缓皱纹密闭的双眼，“怎么说？”
　　“三小姐的身世没有问题，她确实是苏启平夫妇的女儿。”
　　“当真？”娄老夫人倏然睁开半阖的眼，“怎么可能？难道是我们找错了？”
　　老嬷嬷上前扶起娄老夫人，轻声道，“老太太，许是我们看错了，纳兰夫人并不是二小姐的……姒妃才是？”
　　“不可能，”娄老夫人摇摇头，“我让人确认过，姒妃是八月的生辰，那丫头是九月的。”
　　“这……”老嬷嬷迟疑片刻，道，“可是姒妃不是……”
　　娄老夫人浑浊的双眼掠过一抹锋芒，“可不是，以往姒妃都是九月份过的生辰，可我问了苏府的老嬷嬷，姒妃是八月出生的。”
　　“这……老奴记得，姒妃入宗祠的时候的生辰是九月，这若被查出来，这不是欺君之罪吗？尤氏怎敢？”
　　“敢不敢的都已经做了。”娄老夫人想起过往自己对苏颜姒的疼爱怜惜，心里越发腻味，“现在事情还未发生，赶紧撇干净，若是那一日被有心人查出来，牵扯到我们，白惹一身骚。”
　　“是，老奴会吩咐下去的。只是尤氏昨日递上请帖，想邀请您去品茶。您看……”
　　“不去，”娄老夫人直截了当，“不论苏颜妤是不是那孩子，苏颜姒肯定不是。胆大包天，欺君犯上，这哪一条是好沾染的。你去回她，据说我身子不好，不去了，以后也不回去了。”
　　“是，奴婢这就让人回。”
　　苏启华主院。
　　尤氏新换过一身湘色玉牡丹镶边彩晕锦薄缎长纱衣对镜理妆。不多时，小丫头匆匆跑进来低声对尤氏耳语几句，复又坚定地点点头，“奴婢听得真真的，绝对没错。”
　　尤氏手中的象牙梳“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你再说一遍，娄老夫人说她不来了？”
　　“是，回来传话的人是这么说的。还特别说了，身子不爽，太医嘱咐静养为宜，以后大约都不太出门，让我们别再送请帖了。”
　　十指紧握成拳，尤氏胸膛上下起伏，缓了缓气息道，“下去吧。”
　　看着小丫头出去了，邱嬷嬷递上一杯沏好的热茶，“太太，喝口茶润润嗓子。”
　　“邱嬷嬷，你说，娄老夫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姒儿不是说这半年，娄老夫人对她越发冷淡了？会不会是娄老夫人知道了，姒儿并不是上官夫人的亲女儿，而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不可能，当年，我，我送那女孩儿出去的时候没有人看到，玉佩和襁褓都在我手上，连姒儿的生辰八字我都改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知道？不可能，不可能的！邱嬷嬷，你说娄老夫人为什么突然就对姒儿冷淡了？”
　　“太太，太太，会不会是我们多心了，也许娄老夫人真的只是身体不适，并不是有意不来的。”
　　“不，不可能，”尤氏颤抖着手握住邱嬷嬷皱巴巴的手腕，“你看以往，那次娄老夫人没有过来，这几次我们几番下请帖，老夫人一次都没来，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姒儿呢？马上备车，我要去六皇子府找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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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姒妃姐姐，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一位我见犹怜的娇俏佳人摇着一把六棱织金贵妃醉酒轻罗纱扇，身上轻薄的罗翠绣蝴蝶花草蝉翼纱袄衬得美人白皙饱满的皮肤丰满晶莹，她柔若无骨地歪在紫檀浮雕藤蔓双喜贵妃榻上，枕着大红梅花鹿云蝠纹粟芯软枕，长发如墨泼洒，映在葱绿苏绣双鹂唱春薄被上，越发显得人艳色绝世。
　　“贱人，你昨日和六殿下说了什么？让六殿下今儿一早削了我的管家之权！”
　　女子纤纤十指拂过骡子黛的柳叶眉，眉眼如丝，擦了薄薄一层泥紫金珠粉的眼尾挑起，曼声道，“姒妃姐姐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何曾在六殿下面前说了什么？我只有说姐姐的好，哪有说姐姐的坏的，姐姐莫不是听了那个丫头的话，错以为是我吧？”
　　苏颜姒捂着腹部，美目一横，眼风锐利，似带着毒，“前儿还好好地，昨儿就在你这儿睡了一宿怎么就突然改口了？不是你还是谁？”
　　女子饱满的红唇微微扬起，“姒妃姐姐怀着身孕，殿下怜惜姐姐，才特意来了我这儿，”说着女子食指扶了扶鬓边摇摇欲坠的银绞丝蝴蝶镶绿松石珠花长簪，意有所指，“倒是殿下昨儿来我这儿，瞧见了几株开败了的石榴花，嫌着眼烦，说了几句不懂事的奴才，罚了几个没有眼力劲的小丫头罢了。姒妃姐姐有着身子，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殿下此番，也是为了姐姐。”
　　苏颜姒水葱似的长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以侧妃之位却分得大半的管家之权，加上怀有皇子，六皇子对她也算怜惜。也是因为怀着身孕，不方便伺候六皇子，于是司空绍的母妃——悫妃，送来了一位绝色丫头伺候六皇子司空绍。司空绍宠幸了这个丫头不过一段时间，又被另一个迷了魂。苏颜妤虽恨得咬牙，却也得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大度样来，妥帖地照顾这几位新来的美娇娘。
　　今日一早，司空绍突然地夺了她的管家之权，又以养胎为名，实则罚了她半年的禁闭。派贴身丫头打听了原委，苏颜姒一口气堵在胸口，挺着肚子直直往偏院走来。
　　女子轻薄的纱衣落下半边，莹润暧昧的半片肌肤灼人眼目，她缓缓起身，看向苏颜姒的眉眼暗藏锋芒，话语意味深长道，“到底是夫人懂得殿下的心思，今早上特特地备了殿下素日喜欢的早膳，若是姒妃姐姐也有夫人这般心思，想来殿下也是喜欢姒妃姐姐的紧。”
　　苏颜妤闻言，眼眸半眯，上上下下打量女子半晌，突然扬眸嗤笑道，“歪门邪道。”
　　女子轻摇罗扇，笑意盈盈，“只要六殿下喜欢，歪门邪道又如何？”
　　“你……”苏颜姒话到嘴边未说完就听门口贴身丫头急急进门，在旁耳语几句。“狐媚妖精，我暂且先放过你，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撂下狠话，苏颜姒握着身边丫头的手，匆匆往外走去。
　　一个穿着浅青色束腰小妖的丫头匆匆进门，扶起女子，轻声道，“姑娘的话，姒妃可听得明白？”
　　女子勾唇冷笑，“听不明白，也就该退位让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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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您今儿怎么来了？”苏颜姒扶着腰缓缓坐下，见对面尤氏神色不佳，关心道，“看母亲神色不佳，是杜氏又给母亲气受了？”
　　尤氏放下茶杯，上前细瞧，不过个把月不见，苏颜姒竟看着瘦了不少，桃肉色绣百蝶迷离繁花丝锦圆领褙子越发显得人色白无力。尤氏拉过苏颜姒的手背，轻声问道，“姒儿，可是觉得不舒服吗？我瞧着你都瘦了不少？可是府里事情太多，劳累了？我早早与你说过，安安稳稳生下孩子才是正事，母凭子贵，只要孩子讨六皇子的喜欢，你还愁管家之权不能牢牢握在手里……”
　　苏颜姒牙关紧咬，暗暗吐出几个字，“今早六皇子撤了我的管家之权了。”
　　“什么！”尤氏惊呼出声，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捂着嘴压低声音道，“怎，怎么会？之前不都好好的吗？是不是那个新来的小贱人从中作梗？我就知道，惯会做小伏低的小妾都不是个东西！”
　　“母亲！慎言！”苏颜姒赶紧拉住尤氏话头，尤氏这些年不知怎的，说话越发没有轻重，毛毛躁躁的，上次来胆大包天地说了几句大不敬的话，被有心人传到了司空绍耳中，害自己被司空绍平白无故地一顿斥责，丢了好的脸。这次又是如此。
　　被女儿呵斥，尤氏唯唯诺诺地住了嘴，收回手吃茶不语。现在苏颜姒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母亲了，动不动就出言呵斥自己。
　　见尤氏安静了，苏颜姒呷了一口茶，疏了胸口堆积的火气，不紧不慢道，“母亲此次前来又为何事？”
　　尤氏听苏颜姒问起，复又放下茶盏，急急道，“我昨儿特地递了拜帖请娄老夫人，今日娄府的人来回，说老夫人身子不爽，后日看戏品茶不来了。”
　　“不来了？”苏颜姒皱眉，娄老夫人素喜喜爱看戏文，往年娄老夫人不用邀请也都会来，今年怎么好好地突然就不来了？“老夫人还说了什么？”
　　“回话的人还说，以后都不用给她递拜帖，说是太医嘱咐的，静养为宜，不宜出门。”
　　“果真？”
　　“如何不真，我特意确认过。”
　　“怎会……母亲你可说过，后日我也会去？”
　　“说了的。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担心。”这一两年间娄老夫人对苏颜姒的疼爱就好像奔涌的大海突然截断了源头，一下子干瘪下来，一下子就冷淡了下来。令尤氏几度怀疑是不是十七年前的事情被暴露了。
　　沉默半晌，苏颜姒沉吟道，“这事儿蹊跷，我让茜草去打听打听，母亲先别担心。”
　　“好好好，”听苏颜姒如此说，尤氏急忙点头应是，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尤氏扭扭捏捏，犹豫良久才开口，“姒儿，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