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莳七

76、第七十四章 远行（4）

　　袅袅的轻烟散去，炉内的最后一把熏香燃尽最后甜香。
　　苏颜妤微微垂眸，“可知道是什么病因了吗？”
　　江桐敛眸，缓声道，“非毒非病，是瘾。九死一生的瘾，比中毒比疾病更可怕的瘾。”
　　如果说毒、病侵蚀的是人的身体和精神，那么瘾就是侵蚀人的精神同时在腐蚀人的灵魂，一点一点，不动声色的，在发觉之前，就已经侵入了灵魂。
　　“你查到了什么？”
　　“不多，他们行事隐蔽，上线衔接分明，查不到太多东西，不过……”江桐顿了顿，“督察院左都御史的嫡次子曾出现在古陵的一片荒山。我的人曾秘密去探过，那片荒山被私人军队暗中监视看管着，我的人冒死送出了一朵。”说着，江桐从袖中掏出一张雪白素笺，上面精细描画的一朵半敛半绽的罂粟花。
　　“夫人可见过这花？”
　　苏颜妤垂眸点头，“罂粟。”
　　江桐点头，“夫人果然知道。如此说来，四年前溪山村柳家特意留下的花种是被夫人毁去的。”
　　“是，我烧的。”
　　“无怪左都御史这么轻易就放过了溪山村。”
　　苏颜妤抬眸，“所以江公子所求之事，与朝堂有关。”
　　“是，在下得知临江仙也在暗中调查罂粟，既如此，我们何不联手，一同除去这个毒瘤。”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二十四夜很强，但到底不是混迹于江湖的帮派，想要撼动一位朝廷的三品大员绝非亦事，而这位三品大员身后，可能还有势力更大的官员甚至是皇子。而临江仙本就是皇上私设于朝堂之外的司法机构，针对体制内的朝廷官员是有极大的监控权的。如果想要扳倒幕后之人，单凭二十四夜，太慢、也太难，和临江仙合作是最快的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再者，”江桐意味深长地掠过苏颜妤的微微隆起的小腹，“夫人身在朝堂，怕对江湖之事并不甚了解，江湖事还是让江湖人来查来得顺手，将军和夫人觉着如何？”
　　临江仙甚少插手江湖之事，一则因为临江仙本就起于朝堂，服务于皇室；二则，为完全的干净透明，临江仙是独立成一派，不参与党争，亦不参与夺嫡，日常负责为皇帝收集信息，维护朝廷安稳；三则，创始人卿懿一早就扬言虽入江湖却不插手江湖事，在皇帝手下讨饭吃，难道你还想越过皇权不成？
　　纳兰子兮摇晃着杯中浅浅琥珀色的清茶，勾唇一笑，眼眸看向对面江桐，“江公子，你莫是忘了，临江仙，不涉江湖事。”
　　江桐亦直视纳兰子兮，缓声道，“事虽始于朝堂，却漫于江湖，临江仙不想牵涉，恐怕也难。”
　　最后一缕香味散尽，纳兰子兮放下手中茶盏，扬眸道，“既然要合作，那也请江公子知无不言，临江仙虽不入江湖，但也不是聋子和瞎子。”
　　江桐漂亮的狐狸眼眼尾微挑，轻笑出声，“将军心思敏捷。”他舒一舒广袖，敛容郑重道，“左都御史是二皇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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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的夜风微凉，纳兰子兮拿过挂在椸架上的石青双面苏绣织金松纹绫绸对襟外氅披在苏颜妤身上，宽大的大氅包裹住苏颜妤小小身影。无垠夜空下弦月高冷挂映，廊檐上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晃着，穗穗流苏交织缠绕，难舍难分。
　　“还在想江桐的话？”
　　苏颜妤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记得上年姒表姐出嫁时，特意送来的请帖，我一直不知道是谁，现在想来，这人极有可能是娄老夫人。”
　　“看来娄老夫人早早地就起了疑心。”
　　“是，只怕更早。”苏颜妤一下一下捋着系襟的流苏，“在大表哥成婚那日，娄老夫人特别唤我，闲谈了几句。回来后，母亲，很紧张。”
　　“哦？岳母知道娄老夫人？”
　　“母亲，曾是我生母的贴身侍婢。”
　　夜风吹动裙摆，纳兰子兮上前从背后抱住苏颜妤，下颌落在她的肩头，将人整个圈在怀里，“别怕，我在，我保护你。”
　　两枚银色的指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苏颜妤抚摸着隆起的小腹，鼻尖发涩，良久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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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已过，天气开始逐渐变热。
　　苏颜妤换过一身蜜合色流云纹广袖立领长衫，领口处细细绣几朵蕊黄绿梅，歪在榻上浅眠，白芨拿着轻罗小扇扇着风，窗外不远打着卷的碧莹莹荷叶开始从盈盈池水中探出头来。
　　素衣放轻脚步走至房内，接过白芨手中的素扇，一下一下扇着风。
　　不多时，苏颜妤半阖着眼，轻声道，“素衣，你来啦。”
　　素衣眼圈微红，弯下|身，扶起苏颜妤，又塞了一个秋香色软枕，“小姐睡得不安稳吗？”
　　苏颜妤靠在软枕上，微笑摇头，“午间睡得多了，晚上总睡不着，反而还累得子兮也不安生。”
　　素衣扶一扶苏颜妤发髻间的菊花纹金银缠丝衔珠钗，笑道，“小姐还是如此，夏日午后贪睡，晚间总睡不着。”
　　苏颜妤歪头而笑，“你还记得。”
　　“小姐每每睡不着，总要奴婢讲故事，奴婢肚里本来就没几个，天天搜肠刮肚地想，有时问采衣，采衣都被奴婢问烦了。”
　　想起旧日时光，苏颜妤眸光温和，笑道，“有几次采衣还和沫儿说起此事，沫儿还羡慕得不得了，非要采衣晚上也给她说故事。”
　　“结果，每次采衣的故事还未开头，五姑娘就先睡了。”
　　几次下来，采衣便停了苏颜沫睡前故事时间，倒把苏颜沫委屈得两三日不理采衣。
　　午后的晴光燥热，北苑绿荫匝地，倒也凉爽。
　　苏颜妤望了望北苑密密浓阴，歪头问素衣，“再有七八日，你就要出嫁了，嫁妆可都备好了？”
　　素衣打着扇儿，轻声道，“已经齐全了，席妈妈都一一检查过了，只是……只是太丰厚了，奴婢身份卑微，如此丰厚的嫁妆，奴婢……奴婢……”
　　“素衣，”苏颜妤温软的小手搭在素衣带着薄薄老茧的双手，眸光软和，“你知道的，我从未把你当成我的奴婢，如今你要成婚了，我没什么好为你准备的，只能为你多添几分嫁妆。本还想着若是只是以少夫人的贴身婢女出嫁，委屈了些，现在也好，你是纳兰将军夫人的婢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孩儿，去了夫家，想来他们也不会亏待你。”
　　“席妈妈特别看过的，是极好的后生，家底也清白，公婆都是好伺候的……”
　　“以后，要好好地过日子，别委屈了自己……”
　　“别担心我，还有白芨、红蕖她们，茯苓和白果也很好，我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对了，我昨儿让红蕖拿了你的身契的，”说着，苏颜妤从塌边的小匣子里拿出一张薄薄的身契，当着素衣的面烧了干净，“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以后，一定要好好地，夫妻和睦，生儿育女……”
　　素衣红着眼，掏出手帕轻轻擦拭苏颜妤双颊滑下的热泪，安抚道，“我知道，我知道，小姐还怀着身孕呢，别哭，别伤心……”
　　席妈妈端着湃了的瓜果进门，见两人对望落泪，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夫人，您是怀着身子的人，太医特意嘱咐过，切记情绪激动，您这般，素衣如何受得起。”
　　“无事，”苏颜妤擦了擦眼角泪水，笑着对席妈妈道，“我知道分寸的。”
　　听苏颜妤如此说，席妈妈苦大仇深的脸越发苦大仇深了，她轻声道，“若夫人知道分寸，也该劝着点将军，我们的话将军不听，夫人说的，将军可都听的。”
　　苏颜妤老脸一红，席妈妈可说错了一点，床上的时候，她的话可从来不管用。她的身子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已是稳定，儒素三个多月的纳兰子兮掰着指头终于等到了开荤的日子，这几日……席妈妈再三向太医确认过没有问题后，还是不放心。纳兰子兮她不好说，只好希望她家夫人能够说上几句话。
　　然而，席妈妈失算了，这事儿上，她还真说不上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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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初八是素衣出嫁的日子，苏颜妤红着眼眶将人送出去，又在内院摆了几桌给几位素日和素衣交好的丫头仆妇们，算是素衣的成婚宴席。胡妡媛、陆含烟、苏颜沫、采衣都早早地送来了几份厚薄不同的贺礼。
　　纳兰子兮看着苏颜妤通红的眼圈，颇为心疼，点了点苏颜妤通红的鼻尖，道，“既舍不得，为何还早早地让她出去？多留几年也是可以的。”大户人家有些丫头，若主人家喜欢，留到二十五六都是有的。
　　苏颜妤褪下身上的海棠红折枝芙蓉雨丝锦偏襟褙子，摇了摇头，“趁年轻，还能寻得好些人家。再者，她又不是我的附属品，总不能为着自己，不顾她的日子。”
　　纳兰子兮闻言，垂眸半晌，道，“白果和茯苓，年岁也要到了，也该为她们寻一门好亲事了，等你生下孩儿，也为她们安排安排，她们跟了我这几年，总不能亏待了她们。”
　　“你呀，放心吧，我已经安排人在打听了，定不会亏待了她们的。”
　　“妤儿，多谢，辛苦你了。”
　　“若真怕我辛苦了，就少折腾点我，我还要处理很多管家之事的。”
　　苏颜妤一语双关，纳兰子兮瞬时懂了，然事涉福利，纳兰子兮并不后退，捏了捏苏颜妤的鼻尖，“这事儿，我说了算。”
　　过了两日，苏恒和苏悕的外放消息出来，苏颜妤听到两人即将外放的地方，立时叫人备下车马，前往苏家。